大將軍府是鄴城最豪華的的府邸,雕樑畫棟,勾闌玉砌,屋宇巍峨,氣勢雄偉。
在大殿裡遙遙聽到士卒喊了一聲“幷州刺史到”,新任的冀州牧,暫署大將軍之職的袁尚立刻換上一副和藹的面孔,將之前面對袁買時的高傲拋到九霄雲外,帶着審配和逢紀迎了出來。
“我的四弟呀,你總算來了。爲兄望眼欲穿呢,家父重傷,冀州風雨飄搖,爲兄一人獨撐大局,實在是心力憔悴……”
袁尚走到袁買面前的時候送上了一個熱情的擁抱,一副悲愴沉重的模樣;就連旁邊的審配和逢紀都在心中暗誇這戲演得好。
“嗯、嗯……小弟來了,來了!”
被袁尚的突然變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袁買下意識的隨口敷衍一句。心思轉動,盤算着袁尚打的什麼主意?這個高傲的傢伙爲何會無緣無故的變臉一百八十度?
“這個俊俏的奶油小生,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總是一副居高臨下,趾高氣昂的樣子,今天突然變臉,所爲何來?”
袁買目光轉動,在心中暗自思忖,眨眼之間就對袁尚的企圖洞若觀火。
“十有**是審配、逢紀二人的主意吧?想要把我拉攏過去,共同對抗袁譚,或者分裂我們之間的關係,搞合縱連橫的手段?既然這樣,我也陪着你演一場戲好了!”
袁尚也覺得自己突然迸發出來的熱情與之前的高傲和敵視有些格格不入,帶着一絲歉意的笑容。解釋道:“顯雍啊,你也別怪三兄在城頭上話說的太重,父親大人墜馬重傷,人心思動,潛流洶涌,冀州無主,岌岌可危,爲兄只好臨危受命,暫時接掌冀州。可是你和袁譚率兵進鄴,愚兄爲了立威。不得不在人前演戲吶……”
“兄長休要誤會。小弟數日前聞報,說黑山張燕在太行南端蠢蠢欲動。故此帶了一萬人馬沿途護衛,實在別無他意!”袁買拱手解釋,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袁尚對於袁買的解釋並不相信。揣着明白裝糊塗道:“原來如此。黑山張燕爲禍已久。是該好生提防!我早就說過,你率兵進冀州和袁譚目的不一樣,你的人馬來到城下之後就按兵不動了;而袁譚竟然想要率部進城。其心委實難測!你我三人乃是手足兄弟,難不成我會謀害於他麼?”
你不想謀害纔怪呢,只可惜大家都不是傻子,你沒有機會而已!
袁買心裡雖然暗自腹誹,表面上卻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喟然長嘆道:“三兄說的極是,此事是長兄太多心了,你我三人雖非同母所生,但卻是同父所出,便如手足一體,豈能相互猜忌?父親重傷,你我兄弟更應該同心協力,共度難關,豈能自鬩於牆?”
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表情飽滿生動;讓審配和逢紀看的肅然動容,心裡暗自揣測,難道這是四公子的真心話,難不成我等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知父親大人因何傷的如此嚴重?”一番開場白之後,袁買便直奔主題。
袁尚神情悲痛,難過的道:“將近鄴城之時,風沙大作,坐騎受驚,將父親掀於馬下,墜落山谷,因此摔成重傷。遍尋良醫醫治,不得好轉,現在雖有知覺,但神志不清,僅能靠着稀食維持生命!”
這個年代“驚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況且當時袁紹行走在軍旅之間,袁買也沒有想到是遭人暗算所致。
更何況事發之時,逢紀、陳琳、陳震等幕僚盡皆隨行,袁買更不會想到袁尚竟然膽大妄爲到此種地步。
事實上不要說不在場的袁買無從得知真相,即便是袁紹清醒了過來,也絕不會想到是自己最寵愛的兒子謀害的自己。
畢竟戰馬不能通人語,不會把自己的遭遇訴之於衆,而且早就被袁尚以“妨主“的罪名宰殺,賜給士卒煮着吃了,罪證更是被銷燬。
以袁尚的狠毒和小心,不僅僅只是把袁紹的坐騎解決了。作爲兇手的劉漢雖然是袁紹的表兄,非但沒有迎來想要的榮華富貴,反而從世間消失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三兄也不必過於悲傷,或許父親命中該有此劫吧!”袁買表情沉痛的安慰了袁尚一句,“請前面帶路,容小弟探視一下父親!”
“跟我來!”
袁尚點點頭,前面帶路,審配、逢紀緊隨其後。
袁買向王雙和周倉使個眼色,旋即大步如流星的跟在後面朝內院走去;沮授、張郃、袁曜、祝奧四個人隨後而行。王雙和周倉則留在了前院,暗中監控袁府的一舉一動。
穿過月洞,走過幾個長廊,便來到了袁紹的臥房,遠遠的就能聞到濃烈的草藥味道。
進了臥室之後,袁買以最快的速度掃視了一下房間。
只見白色的牀幔之中,臉色枯黃的袁紹躺在牀上四肢一動不動,微有氣息,雙目半睜半閉,處在半昏迷的狀態。
按照穿越前的說法,這就是植物人的症狀;估計袁紹墜馬之後摔傷了大腦,導致腦部震盪或者從出血所致。
只是憑這個年代的醫術,對於這樣的傷病根本無能爲力,袁紹能苟延殘喘的多活幾天,已經是衆多醫匠齊心協力的結果。若不是他身份尊貴,換了普通人只怕早就一命歸西了!
臥室寬敞,除了病榻上的袁紹之外,正妻劉氏正臉色沉重的坐在圓桌旁邊,冷冷的看着袁買。
雖然袁紹一直極力替袁買辯解,但劉夫人仍然堅持認爲袁買就是殺死自己兒子的兇手,時常恨不得把袁買挫骨揚灰。只是此刻袁紹臥病在牀。命懸一線,劉氏倒也不便發作,便強忍着怒氣,只是臉上的恨意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住。
除了劉氏之外,袁紹的其餘幾個妾氏也都在旁邊伺候着,一個個愁容滿面,眼神中難以掩藏對於未來的恐懼;其中就有和袁買關係最近的鄭氏。
“孩兒見過阿母!”
雖然已是一方諸侯,但袁買見了長輩,也得以禮相見。當先走到正妻劉夫人面前,彎腰作揖。
“嗯!”
劉氏按捺住怒火。勉強從鼻子裡擠出了一個字。
袁買也不和劉氏計較。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袁紹其他幾個妾氏面前,分別一一見禮:“孩兒見過諸位阿母!”
最後才走到鄭虞的面前,深深的躬身作揖:“幷州刺史、鎮西將軍袁買。拜見阿母!”
一別兩年。鄭夫人的韶華又逝去兩載。但眉目之間卻更添風韻,猶勝從前。
只是閃爍的眼神之中飄動着不安與對未來的恐懼,袁紹若死。只怕狠毒的劉驕第一個就不會放過自己!
但袁買走進房間的時候,鄭氏的心裡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冀。
這個男人曾經對自己許諾過,只要他能夠出人頭地,就會保護自己母女的安全;而現在,他已經是帶甲一方的諸侯,跺跺腳,北方震動,卻不知,是否還記得當初的諾言?
“呵呵……兩年不見,顯雍你長大了!”
鄭氏嫣然一笑,一股辛酸感在心頭瀰漫,這笑容中包含着欣慰、寄託、依靠,百味雜陳,非一言所能描述。
這個比自己小了**歲的男人是自己的繼子,經過兩年的磨礪,比之從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變成了英姿勃發的封疆大吏,沒有辜負自己的厚望,讓人欣慰。
他也曾經許諾過會像生母一樣對待自己,可他畢竟不是自己的兒子,不會像袁尚對於劉夫人那般可靠,危急之時,他能夠保護自己母女的安危麼?
更何況,自己和他不過只有七八歲的差距,倘若年過半百的袁紹就此撒手人寰,就算袁買能夠保證自己安然無恙的走出鄴城,自己又該怎樣和這個“兒子”相處?
衆目睽睽之下,袁買也不敢和鄭氏過於親暱,點頭答應一聲:“兩載軍旅生涯,比之從前結實了許多!”
然後走到牀前,在牀沿上緩緩坐了,凝視牀上半昏迷的袁紹,醞釀着自己悲傷地情緒。片刻之後,眼淚終於擠了出來,開始放聲大哭。
諸葛亮面對着毫無關係的周瑜都能哭的天昏地暗,讓東吳所有人聞聲淚下,自己作爲一個穿越者,電視劇看了一大堆,難道演不過諸葛村夫?
牀上躺着的這個人好歹是自己的生身之父,雖然對待自己算不上好,但也絕對算不上壞;而且隨着自己近兩年的出色表現,對自己的態度正漸趨轉變,如今他奄奄一息,自己也應該大哭一場!
“嗚呼……父親大人,你何其不幸?正值盛年,遭此厄運,是孩兒無能,是孩兒不孝啊!外不能掃蕩諸侯,替你解內心之憂,內不能鞍前馬後相隨,拱衛父親左右,致使你墜馬重傷,袁買愧爲人子,愧爲人臣吶……無顏苟活於天地之間,若能代替,孩兒願意替你一死!”
袁買唁詞說的誠懇,表情哭的逼真,眼淚如泉涌,鼻涕一大把,捶胸頓足,哭天嚎地。
演到逼真之處,想起袁紹對待自己的種種好處,勾起內心的傷痛,差點暈厥了過去,讓在場衆人看得無不落淚,一個個唏噓不已,心中暗道“此子果真大孝”,非袁尚假惺惺的哭幾句所能相比。
袁買的這番嚎啕大哭,讓袁尚心中升起一絲慚愧,暗自嘆息一聲;可是想起那煌煌的大將軍印,隨即又變得鐵石心腸起來。
隨着袁買的嚎啕大哭,沮授、張郃、袁曜等人盡皆垂淚;就連審配和逢紀也爲之動容,覺得自己謀害袁買的舉動有些愧對袁紹,九泉之下實在無顏相見。
“公子莫哭了……興許主公再過些許日子便能好轉過來,你哭的這般傷心,主公也不會聽到!”
袁買緩緩的止住了悲傷之情,擡頭看去,這才發現說話的是文丑。進了房間之後,自己只顧着對袁紹的幾個妻妾行禮了,卻沒有注意到文丑在屋裡。
事實上,自從袁紹重傷之後,文丑便一直陪伴在府中,幾乎是寸步不離,每日晚間提刀守候在病房外面,不許任何陌生人靠近一步。
“文將軍的願望是好的,但父親傷的如此之重,只怕難以如願呀,能再支撐一兩個月,已是極限!”袁尚擦拭了下眼角的淚痕,唱起了反調。
文丑鐵青的臉龐微微泛起怒意:“你這話是怎麼說的?身爲人子,難道你不盼望主公醒來麼?自從主公病重之後,我還沒有見到你像四公子這般痛哭過,每日都忙着調兵遣將,安排人事,重用嫡系,撤除異己,你對得起主公的寵愛麼?”
“你……”
袁尚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但面對着身高八尺五寸,膀大腰圓,體型彪悍的文丑,心有忌憚,甩了下袖子道:“我不和你爭辯,有諸位母親照料父親就行,我的責任是保持冀州的安定,免得有人趁機作亂,這樣纔是對父親的負責!”
審配唯恐袁尚和文丑鬧僵,出面調解道:“主公需要靜養,文將軍莫要與公子吵了。三公子以大局爲重,穩定冀州軍心,責任重大,文將軍休要誤解!這多日來,你一直守在主公身邊,還未曾休息,今天四公子到來,你便回府睡個安穩覺吧!”
文丑已經多日未曾解衣入寢,每日守在病房左右,困了便趴在桌案上打個盹,此刻已是極度疲倦,聽了審配的話,微微點頭道:“我文丑本是一介賤民,幾乎落草爲寇,是主公慧眼相識,屢次提攜,方纔拜將封侯,我這條賤命便是主公的,只要主公不死,我便誓死相護。我先回去洗個澡,明日再來護衛主公!”
望着文丑大踏步離去的背影,袁買心中忽然竊喜不已:“嘶……真是出乎預料呢,想不到袁尚和文丑的關係竟然不和,這真是好極了?看來倒是可以在這方面做點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