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陽羨周氏
徐琨臉色很難看,只是一個時辰,當面的徵南軍營地已經初具雛形了。
徵南軍究竟有多能打,這一點他們還不清楚,可徵南軍立營地的速度,卻是看的他們有些心寒。
考慮再三,徐琨點了點頭:“那就增兵吧,再給他調兩百人過去。”
城外的軍寨不大,主要爲了掩護城門,裡面放進去五百甲士就已經相當飽和了,再多放人,反而會起反效果了。
徐逸點頭表示同意。
徐琨等人在城頭看了小半天,等到他們下城離開的時候,徵南軍大營正面的木柵都已經立起來了,甚至還分出部分人手在挖掘壕溝,速度快的驚人。
徐琨心裡拿自己的部曲暗自估量了下,恐怕一天半的時間,才堪堪有這樣的進度吧。
回到無錫縣衙後,徐琨傳令給各部,讓大家做好防守的準備。
徵南軍如此大張旗鼓的南下,建立營地的速度又如此之快,恐怕兩三天內就會對無錫發動攻擊了。
對於徐琨的判斷,衆將也都很是贊同,對各自部曲進行動員,等待着即將到來的大戰。
次日一早,就有使者來到城前勸降。
徐琨自然不可能答應,當場就斥退了使者。
原本徐琨等人覺得既然已經斥退了勸降使者,那麼接下來迎來的肯定是大舉猛攻了。可出乎無錫城內所有人的預料,徵南軍彷彿乾土木幹上癮了。
隨後七八天裡,徵南軍竟然一直在大興土木,擴建了營地的同時,還大肆砍伐樹木,打造器具。
這幾天甚至已經開始從惠山、軍嶂山等山脈上開鑿大石回營。
這一幕幕奇怪的舉動,讓徐琨等人大爲疑惑,同時也暗生警惕。
徐琨不是沒有試探過對手,可徵南軍居然不上套,哪怕徐琨主動攻擊對方,徵南軍依舊以緊守營盤爲要,堅守不出。
只是隨着時間推移,在第十天時,徵南軍分出一部六千人帶着四千民夫於城西軍嶂山山麓依託山勢開始建立營寨。
十五日,城西營寨已成後,徵南軍再次分出六千人,同樣帶着四千民夫於城東開始下寨。
徵南軍抵達無錫第二十日時,已設置三營,將無錫從三個方向包圍。
徐琨等人又驚又疑,幾次出城試探,可試探出來的結果卻讓他們更加驚疑不定了。
因爲徵南軍根本無視了他們的騷擾,就是打定主意堅守不出,只是驅退了事。
徐琨他們有心來波大的,可又擔心這恰恰就是徵南軍的誘敵之計,自此陷入了左右爲難的境地之中。
其實這還真不是徵南軍的圈套,劉封的命令就是如此按部就班。
好容易闊綽起來了,眼下也確實沒有什麼良策,擺在徵南軍面前的唯有一場呆仗,既然如此,那劉封也只能耐着性子做到最好,爭取將損失降到最低。
這二十天來,劉封所部的徵南軍已經打造出了八架配重投石機,足夠四個炮組使用兩輪了。
除此以外,還打造了六臺攻城梯,三臺衝車,四臺井闌,八臺填壕車等等。
只是劉封還覺得不夠,還想打算繼續土木。
南線傳來的消息,各部都已經依計行事,正在開闢新的補給線,同時周瑜所部正在北上,進駐溧陽。
周泰四部水軍也以大小戰船兩百餘艘,自香草河入長蕩湖,然後經滆湖,入震澤。
不過這裡所謂的大船,也不過是相對走舸、斥候、遊艇這些小船而言,至多也只能乘坐三五十人的艨艟戰艦,比起樓船來根本不值一提。
徐州軍倒不是沒有樓船,實際上第一批次的五艘樓船已經完工,只是一來這些樓船都是海船,開入長江尚可湊合,但委實進不了香草河,邗溝也需要疏通之後,才能進這等大船。二來也這些樓船想要具有戰鬥力,也需要一段時間訓練磨合,倉促參戰,反而會增加損失。
因此,這一戰並沒有動用這些能乘坐數百人的龐然大物,依舊以中小船隻爲主力。
不過即使如此,震澤之中只剩下八九百人規模的吳景水軍如何能是對手,幾乎一個照面就損失了過半人手和船隻,龜縮回蘇州死守不出了。
此時的孫策軍主要還是以陸軍爲主,並不像日後的水路兩棲部隊,更不是離開了船就不會打仗了的模樣。
此時的孫家軍還是以陸戰爲主,兼顧水戰,在船隻上甚至連徐州軍都不如,只有少數真正的戰船,其他大部分都是在拿商船、漁船湊數。
孫軍僅有的兩千餘水軍主力也已經一併南下,參加錢江戰役了。
眼下孫軍的威名也並非是來自於水戰,而是陸戰,打的江東羣雄俯首稱臣,同陸戰比起來,水戰就相當不靠譜了,還屢屢受挫。
比如劉繇就依靠水戰和牛渚防線堵的孫家軍一年多過不了江,接下來的固陵之戰裡,王朗、虞翻、周昕也是憑藉水軍和固陵堅城,死死的將孫策擋在錢塘江北,雙方血戰了半年,孫軍都無法過江。
不過現在孫軍陸戰也終於遇上了對手,江東羣雄盼劉驃騎、劉徵南過江如久旱之期甘露,赤子之盼父母。
欺負魚腩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去和徐州軍打啊!
這應該也算得上江東羣雄共同的心聲了。
因此,劉封最近得到的消息幾乎全是好消息。
周瑜那邊傳來消息,十五天前孫策大軍南下,突襲固陵。
結果王朗手下功曹虞翻親自督軍,水戰大敗孫軍,陣斬三百餘級,首戰告捷。
這一戰直接把王朗軍的士氣給打起來了,原本還對孫軍有些畏懼的會稽軍,一看自己居然也能打贏對手,而且還沒太大的傷亡,這可太漲士氣了。
劉封之所以如此步步爲營,厚積薄發,爲的就是避免把孫軍士氣給打起來了。
他要做的是打崩孫軍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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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耽自離開曲阿之後,走水路抵達毗陵,然後離開邗溝,轉入滆湖,直趨陽羨城下。
陽羨城此時倒是一派寧靜祥和的景象。
陽羨屬於吳郡,卻在震澤以西,又有溧水溝通溧陽、蕪湖、宛陵,所以在地理上,它顯然是更親近於丹陽的。
但陽羨的位置卻在兩郡之中,距離最近溧陽一樣有六七百里的水路,這同渡過震澤,抵達吳郡的無錫和吳縣其實是差不多遠近的。
因此,在孫軍攻入吳郡,拿下吳縣之後,陽羨就變得微妙了起來。
他既沒有答應震澤對岸孫家軍的勸降,也沒有向劉繇繼續效忠,反而是態度曖昧的兩不相從,頗有些戰地中立的感覺。
不過此時的陽羨的確安寧平靜,大白天的,城門也敞開,任由百姓進出。
城門外只有幾十個縣卒在城門口,收些許進城費用,其他也就沒再看到什麼武裝了。
滕耽上前交了入城費,縣卒居然連盤查都不盤查一下,就放他進了城。
入城之後,滕耽按照早就計劃好了的想法,直奔縣城而去。
陽羨是下等縣,只有個六百石的縣長,名叫邊強,和兗州名士邊讓同姓,卻並非一族。
邊強乃是蜀人,到陽羨當縣長已經快十二年了,按照規矩早就該升遷或者調任了。
只是眼下世道亂了,哪裡還有朝廷的調任升遷。
邊強在陽羨當地的名聲還算好,不過這倒不全歸功於邊強本人,陽羨首席豪強周家的限制,也是幫助他被動清廉的最好助力。
滕耽在縣衙門口求見邊強。
好在守門的士卒頗有眼力,一看滕耽就不是凡人,不但沒有刁難滕耽,還立刻就爲他進去通報。
邊強一聽滕耽的名字,立刻跳了起來,小跑着迎了出來。
滕耽可是青州名士,哪怕沒有劉繇的加成,他也不是邊強區區一個六百石的小縣長可以冷落的。
雙方一見,邊強立刻熱情的將滕耽引入堂上,態度非常恭敬,以至於滕耽都有些不習慣了。
不過滕耽也是心中暗喜,他就一老實人,看見邊強如此熱情,就覺得這次的任務應該很容易就完成了。
果然,接下來滕耽也不負老實人之名,被邊強引導着一五一十的把情況都給說了出來。
當聽到劉繇已經被奪了兵權,牛渚軍直接投奔了劉封之後,邊強的表情就已經傻了。
接着,滕耽也看不出邊強故意流露出來的冷淡,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
邊強故作冷淡的表情也在滕耽說到笮融、薛禮人頭落地時徹底凍結,緊跟着就變成了心虛中混雜着討好,衝着滕耽諂笑起來。
可惜他純粹是媚眼拋給了瞎子,滕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之中,渾然沒注意邊強已經變了三次臉色。
接下來,邊強的臉色隨着滕耽的敘說不斷的變化,直到滕耽說起自己被劉繇託付給了劉封,並且劉封派他來陽羨的時候,邊強已經面部有些抽筋了。
“邊縣尊,徵南可是奉了朝廷詔令,驃騎之命過江的,來到江東之後,又得劉使君襄助,使君北上之時,連揚州大印都留給了徵南。”
“徵南督領江東,乃是朝廷之命,名正言順,我勸縣尊不可自誤啊。”
滕耽說完之後,口有些渴了,就乾脆喝起茶來。喝完了才醒覺過來,怎麼邊強還沒有迴應,這才朝着對方望了過去。
邊強神情有些僵硬的端坐在席位上,倒不是他不想笑,而是臉部已經因爲多次劇烈變動有些抽筋了。更難看的是,陽羨歸屬,他邊強還真沒那資格來定奪。
邊強剛想要開口,卻突然愣在當場,眼睛直直的望向堂外。
滕耽這會兒正看着邊強,對方的異樣自然不會再被他給忽視了。
滕耽順着邊強的視線轉過頭,恰好看見一昂藏大漢站在堂外。
滕耽清楚的感覺到這大漢正打量着自己,於是好奇的衝邊強詢問道:“縣尊,不知此人是……?”
邊強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道:“此人乃是縣中縣尉,陽羨周氏家主周賓。”
周賓?
滕耽仔細想了想,頓感有些印象。
陽羨周氏不就是當地最大的豪強嗎?
他在劉繇身邊也屢有聽聞,周氏在陽羨幾乎佔據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光是族丁部曲就有八百人之衆,可謂是陽羨的土皇帝。
好在周氏對州郡還是相當順從的,每年都按時交稅,從無拖延。
對於邊強這個縣尊,倒也不是一件難受的事情。
只是周氏族長周賓個性鮮明,嫉貪如仇,格外看不得貪官。
因此,也只能苦了邊強縣尊爲陽羨縣長十二載,竟無甚所得。
聽到邊強話後,周賓當即上堂,坐到了滕耽對面,然後行禮拜見。
滕耽老實人一個,雖然並不是很重視武夫,但也沒有輕視對方的習慣,反而恭敬的回以禮節。
這一點,倒是讓周賓心中暗自有些高興。
行完禮後,一時之間竟然沒人開口說話,堂上變得安靜了起來。
滕耽看看邊強,對方神情有些尷尬,低垂着腦袋不做聲。隨即又看看周賓,後者恰好也在觀察他。
滕耽想了想後,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周君頗有勇武?”
周賓正在觀察滕耽,卻冷不防聽對方一問,心中有些疑惑。
老實人滕耽以爲周賓沒聽清楚,又體貼的問了一遍。
周賓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賓頗有勇力,性好習武,在陽羨境內也算勇武。”
周賓這話還是有些謙虛的,他自認爲哪怕就是吳郡之內,他的勇力也是排的上號的。
畢竟他家孫子可是上山打老虎,下海揍蛟龍的。
周賓這勇力還真是槓槓的,頗爲自信。
滕耽聽完之後,語重心長的對周賓說道:“耽在劉使君麾下時,就聽聞徵南好武,今日歸入徵南麾下,見其果對武人頗爲重視,麾下勇健之士皆能得其所用。”
“既然周壯士頗具武勇,何不往曲阿一行,投效徵南?”
滕耽很是真誠道:“也好博取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周賓整個人都懵了,他這種地方豪強在政治上屬實是相當尷尬的。
別看周家佔據了陽羨四分之一的土地,在縣內甚至可以隨意架空縣長了,可出了陽羨,又有幾人認可他周賓,以及陽羨周氏?
周賓張開了嘴想要拒絕,可嘴是張開了,但話卻沒能說出去。
因爲,他心動了。
如果換做其他人在他面前說這些話,周賓估計少不了勃然大怒一場。
可滕耽卻給了周賓老實人的印象,而且還一副好心爲你考慮的樣子,這讓周賓想發火也發不出來。
結果周賓這邊沒說話,滕耽卻是以爲對方心動了,趕緊繼續加碼道:“如今天子已經回到雒中,大司馬、大將軍、驃騎各司其職,掃除不服。”
滕耽說着說着感慨了起來:“以耽之見,最多十年,天下當再度安定。周壯士如不把握良機,日後又何以提升門楣?”
這話簡直是指着周賓鼻子說你這等武夫,也就只配以軍功上遷了,你要是不好好把握現在,錯過了這亂世的機會,你全家可就都沒出頭的日子了。
偏偏滕耽講的卻是苦口婆心,甚至還有點掏心掏肺的感覺,這讓周賓臉色變的跟個醬油鋪子似的,一會紅一會黑。
周賓也不是沒懷疑過滕耽,可之前他就站在堂外,聽着滕耽老老實實的把各種情況和事情一五一十的說給邊強聽,邊強甚至都沒多大勁,就套了個開頭,後面滕耽就自己全說出來了。
這樣一個人,要說有這心機,周賓真說服不了自己。
最重要的是,雖然滕耽說的比較掏心挖肺,可週賓還真心動了。
他捏着鼻子套起滕耽的話來,對方雖然老實,可有些話老實人說才格外扎心。
從滕耽吹捧劉封的話裡,周賓聽出了不少信息。
首先劉封很重視武人,也很喜歡提拔武人,對武人毫無偏見,甚至還頗爲器重。
這一點就足夠讓周賓爲之心動了,而且他也對自己的身手有着很大的自信,若是真能被徵南看中,那陽羨周氏可就不再是區區一個縣邑豪強了啊。
一想到這裡,周賓心裡就一片火熱。
這個年代的人對家族的感情,是後世無法想象的。
他們是真的願意爲家族去赴死。
周賓原本是打算繼續裝傻充愣的,他雖然不如滕耽瞭解的這麼清楚,但他好歹也是一方地頭蛇,私人部曲都有八百多人,探查一些基礎情報還是遊刃有餘的。
在他探聽的情報中,驃騎大將軍劉備剛剛偷襲得手,一戰擒下了江淮霸主袁公路,剩餘的江北縣邑竟傳檄而定。
除了劉勳暫時還未臣服,就連厲陽的孫家軍都投降了。
劉封也是自厲陽過江,據說帶了好幾萬兵馬,在牛渚又得到了劉繇舊部的增援,周賓覺得對方在江東至少也有三五萬兵馬了。
而孫策自從拿下吳縣之後,江東許多豪強自帶部曲前去投靠,目前也算得上是兵強馬壯,剛剛還在由拳幾乎全殲了許貢所部及其支持者。
在周賓看來,劉封和孫策之間的較量是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的角逐,他一個地方小豪強,哪裡配摻和到這種級別的較量之中。
可他內心深處總還是期盼着有人能慧眼識珠,知道他陽羨周賓,甚至願意徵辟他。
這也是他耐着性子,跟老實人滕耽聊這麼許多的根本原因。
他,周賓,從不是一個甘心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