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長在電話裡說:“那是肯定的,沒有你老人家的指示,誰也不要指望調動公安局。”
華子建就罵了一句:“貧什麼貧啊,趕快帶人過去。”
那王局還撂了一句好像是香港警察說的什麼“噎死賣呆”的話,反正華子建也沒聽清。
放上電話,華子建就準備過去看看,他走了兩步,又倒了回來,沒有再向外面走了,他坐在了辦公椅上,點了根菸,慢慢的抽起來,他現在冷靜了下來,不想過早的介入進去,既然你冷縣長那麼厲害,先讓你吃點苦頭,這倒還是其次,還有一個原因,就像上次自己處理鄉上那事情總結的經驗一樣,鬧事的纔來時間不長,現在還不很疲憊,正在興奮中,不如讓他們站幾個小時,疲憊不堪的時候自己再去給他們個臺階下,所以他就決定讓他們多熬一段時間再說。
這等待的一段時間裡,他不斷的接到政府那面的電話,也接到了冷旭輝的電話,冷旭輝想動用公安,但王局長說華書記有指示,不敢亂動,他在裡面急的亂跳,罵起了王局長,王局長就只好假裝斷電,掛掉了電話,不再理他。
冷旭輝來電話,他要華子建下令強行驅散鬧事的工人,華子建就雲山霧罩的給他說了很多道理,硬是不下那指令。
王局長說自己已經到縣政府門口了,請示下一步行動計劃,華子建告誡王副局長,不要受冷縣長的影響,老實呆着別動,但那面的情況隔上一會就要給自己彙報。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快下班的時候,華子建才準備動身前去解救。
他下了辦公樓,院子裡辦公室的人都跑了出來,一個個指手畫腳的議論紛紛,突然見他走了出來,全都做鳥獸狀散去,有幾個反應慢的,就被他叫住,說:“你,你,你,還有你,你們跟我過去。”這些人只好止住了撤退的腳步,和他一起去了縣政府的門口。
還沒走到就見那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吵雜聲也是不斷的傳來,到處是人,亂成一團,街道的兩旁還有來看熱鬧的羣衆,嘻嘻哈哈,地方小,平時沒太多的娛樂,這是個好機會。
看到他過來,很多進不了大門的政府人員也都圍了過來,是縣城的人還是有認得華子建的,見他來就議論起來,指指點點,說好說壞的應該都有,這個時候是人多勢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膽氣也都壯了。
化肥廠的工人一層層的圍在縣政府門口,嘰嘰喳喳的吵着,華子建這一幫的人就慢慢的靠了上去,在他們身邊的工人也看出來他們是領導,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華書記來了。人們就四處張望來找他,附近的也就自然的讓出了一條道。華子建旁若無人,高視闊步的走到了鬧事的人羣裡。
華子建越向裡走,就覺得人越多,但他所到之處,人們還是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路,他就慢慢的走到了縣政府的門前,轉過身來,面對羣情激動的工人。
漸漸的,吵雜聲小了,華子建還是沒有說話,他很清楚,什麼叫先聲奪人,現在他就這樣冷酷堅毅,目光咄咄的看着對面的人們,聲音從他身邊逐步的降低,慢慢的就擴散到了後面,人們開始安靜,也開始冷靜。
這個時候華子建纔開始了講話,他大聲的說:“氮肥廠的廣大職工們,今天我不想多說什麼,就是來告訴大家一句話,你們要放心,政府和縣委的目的就是要讓你們過得更好,你們要是相信我的話,你們就派出一些代表到縣委來和我談,我管茶管煙,不相信的話,我現在就回去,你們自己決定以後的路。”
在洋河縣裡面來說,羣衆對華子建的總體評價還是不錯的,都說他清廉,果斷,辦法多,能力強,雖然好像有點花,緋聞不少,但還算是個心裡有老百姓的領導,因爲老百姓其實也不求你領導多麼的高大偉岸的,只要你能爲大家着想,大家就會擁護你。
所以今天華子建一說話還是很有點效果的,他說完了這些話就不再說話,看着下面的人羣開始了小聲的議論,他在等着他們的決定。
下面人也是又餓又渴,還有的人也是不情願的來,鬧得厲害的就是估計自己要下崗的,感覺不下崗的也是來湊個熱鬧,免得別人罵自己,還有一部分是膽小的,看那警察滿街都是,也怕最後自己沒好下場。
下面那氮肥廠的很多的人漸漸的就有了動搖,有了妥協的想法,華子建就這樣等待着,他不急,在辦公室飯也吃了,茶也喝好了,煙也抽夠了,他也沒有像有的領導那樣去扯破喉嚨的冷慫的講,說完了剛纔的話,現在他是一言也不發,大家都在僵持,都在考驗對方的耐力。
華子建在縣政府門口來回的度步,時間也在他一步步的移動中慢慢的消失,他在度步的時候,始終沒有去看下面又開始吵雜的人羣,不知道現在他在想什麼,就那樣低頭來回走着,讓人感到很深不可測。
冷旭輝在裡面辦公樓上,他站在玻璃窗前,很氣憤,也很無奈,他今天真的痛恨下面那個人,要按自己的想法,警察上去,抓他十來個,其他的人不是都嚇跑了,可恨的是下面那個人,他讓自己連一個局長都調不動,現在看來自己這縣長真是白當了,難怪大家都說洋河縣只有書記,沒有縣長。
可是現在自己卻只有靠他來解決這問題,解決好了是他的功勞,解決不好,問題還是縣政府的,這是多讓人鬱悶的一件事啊。
他也在辦公室裡度開了步,只是他沒有下面那個華書記度的那樣平穩,那樣安詳。
時間還在點點流去,有的職工
看看沒什麼希望就開始離開了,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人在不斷的溜掉,這也是華子建早就知道的結果,什麼叫劣根性,什麼叫不團結,什麼叫自私,他心裡清楚的很。
終於,有人扛不住了,來到他的身邊,開始向他詢問一些事,他還是那句老話:你們推薦一些代表到縣委來和我談,我管茶管煙。
於是就有些膽大的開始說要和他過去談了,他就等待他們你推我,我讓你,最後選定出十多個人來,華子建現在才說話:“這些人和我去縣委會議室,其他的人都回家等消息吧。”
說完也不等大家離開,他就帶上這十多人走了,剩下的職工也沒了帶頭的,只好慢慢都散去。
大家一起來到了縣委的大會議室,辦公室的人和通信員一起給倒水,很快大家就坐定,華子建就開始了發問:“你們都是廠裡推選的代表,所以我們今天可以好好的談下,你們爲什麼要這樣,那位可以先說下理由嗎?”
這些人面面相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的站了起來說:“書記,那我就說吧,其實大家也不希望這樣,不是沒辦法了嗎。按現在的改革方案,我們這些老一點的職工就很可能被裁員,我們沒工作了家裡人怎麼辦啊,所以今天就想來討個說法。”
華子建在他說話的時候就打手勢讓他坐下說,但他直到說完還是站着,華子建就笑着對他說:“你們都可以坐下說,先喝點水,誰還有什麼疑問都可以說的,你們說完了,我來回答,怎麼樣。”他看大家都在點頭,就沒再說什麼了。
於是,就有人陸續的說了起來,這個說廠子應該改,但不能不讓他們沒飯吃,那個說自己過去的地都交給廠裡了,現在回去怎麼辦,反正是說一千到一萬無外乎就是怕下崗,因爲他們也知道,現在廠裡負擔重,人員多,裁員是必然的,也是應該的,可是誰都不希望自己被幹掉啊,要垮大家一起垮。
華子建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後,就希望可以開導他們一下說:“我們這地方小,信息閉塞,你們真應該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現在大城市很多人你叫他上班他都不上,做生意,跑海南,上廣州,那也把錢賺美了,現在我們洋河縣就有一個很好的機遇,縣上的大開發正轟轟烈烈,將來遊人多了,隨便做個什麼都不比廠裡掙得少。”
這他也是說的老實話,只是現在的坐這的人都不怎麼相信,也不敢盼望的,他們想的就是上班,幹活,月底發錢,華子建看看短期不好改變他們的思想,他就不再相勸說:“我理解你們現在的心情,我也不勸你們了,現在就說下我對你們廠的下一步初步打算。”
他看到在坐的都一下子精神起來,就說:“過去的什麼方案是縣政府搞的,我只知道個大概,我現在可以給你們吃個定心丸,你們廠的改革方案暫停下來,等我們研究一個合適的方案再執行,大家都要體諒一下,縣裡也有難處。”
有他這句話,這些人都安定了心情,看來書記還是很體諒我們的,和社會上傳的差不多,是個好官,大家就交頭接耳的小聲說起來,華子建也不制止他們下面嗡嗡的聲音,他只是淡淡的抽着煙,看着他們,他很明白,活在世上的每個人都不容易。
後來大家還是離開了,不過每一個走的代表,都是帶着希望離開的,因爲他們相信了華子建的話,也期盼着華子建可以把他們帶上一條好路上去。
在風平浪靜以後,華子建連夜就召開了常委會議。
縣委辦公樓的小會議室裡,燈火通明,煙霧繚繞,氣氛沉悶。雖然是春天,卻很悶,紗窗外沒有一絲風,空氣好像凝結了沉澱了,粘住不動,讓人窒息。
華子建的臉色沒有像會議室的氣氛一樣,他即淡定又很自若,心裡不舒服那是一回事,但在面子上他還是撐得主,作爲縣上的老大,他現在也比過去成熟穩重了很多,涵養也得到了提升,心態也是比較好的,他現在通常能夠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他認爲他與冷旭輝本來都屬於聰明的人,是一個問題的兩面,表現形式不同而已。因此他們之間本來應該是是彼此欣賞互補,而不是相互妒忌競爭,他很明白什麼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現實讓他沒有多少的選擇。
但是冷旭輝就不是這樣淡定,今天的事情讓他被動,更讓他尷尬,他實在忍不住了。他畢竟是縣長,他感到了華子建的威脅和壓力在不斷的對自己釋放,太過咄咄逼人,今天的事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簡單的問題,他這樣來處理,還不是顯擺他華子建能幹,表現他的魅力。
在多年以來的中國基本國情,那就是黨領導一切,但現在,他想做一次嘗試,他就想和華子建鬥一鬥,看看你能把自己怎麼樣。
剛纔他已經說了很多的帶些挑釁的話了,他指責爲什麼不用公安,爲什麼要答應停止改革的方案。
坐在辦公室的其他幾個常委,現在都不好說什麼,有的在等華子建的反擊,有的低頭做沉思狀,有的擡頭望着會議室上方上面的天花板,常委裡面,都是清一色的菸民,每個人手裡都夾着一支菸,弄得整個會議室裡煙霧騰騰的,雲繞霧罩,很有點仙境的味道,每個人面前的菸灰缸裡都扔滿了菸蒂。
會議一開始就很不順利,在華子建剛提議暫停氮肥廠改革方案實施的話頭上,冷旭輝就提出了異議,異議就異議吧,可他話裡夾槍帶棒的一陣掃射,說的大家都不好接他話頭了。
華子建沒有表示明確的反擊意思
,今天他很沉的住氣,冷旭輝的這個態度,早就在華子建的意料之中,他今天就是要看看你冷旭輝有多霸道,只有被激怒的獅子,纔有破綻。
在最近這段時間,作爲穩健型的華子建,除了人事任免權牢牢地抓在手裡,還有就是溫泉和五指山的開發以外,其他事情基本上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辦法。這就讓人們產生了一種錯覺:就是冷縣長硬扎,華書記很軟弱。
事實上,華子建到底軟弱不軟弱,沒有人知道,所以,人們經常看到冷縣長在不斷的大發雷霆,不斷的說一些挑釁的話,卻很少看到華子建有什麼大的反應。
但今天的華子建卻沒有任何妥協的意思,反而認爲,現在就應該是向冷旭輝做出一定的進攻,以強攻強,徹底壓制他的囂張和氣勢,會議室立馬就充滿了火藥味兒。
書記和縣長較上了勁,其他人只有看着的份兒。想想看,兩隻猛獸在那兒打架,你能怎麼着?去把他們拖開?你成嗎?你辦得到嗎?當然辦不到,不但辦不到,而且只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因爲,你誰都惹不起,雖然都是縣委常委,但不是主要領導,主要領導只有兩個,一個書記,一個縣長,得罪了任何一個,都沒有你的好果子吃,最好的方法是躲,實在躲不掉了那就是賭,命大命小,個人遇到,跟着老虎有肉吃,跟上了小狗去吃屎,賭就是那樣了,站到了人家的隊列裡,以後想換也來不及。
華子建在冷旭輝說完了以後,見他沒有了什麼新詞再出現了以後,才把一張經常掛着微笑的臉黑了下來。
他沉着地問:“其他同志有什麼意見?”
其他人能有什麼意見?幾個常委,除了他和冷旭輝,其他幾個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大家都知道華子建準備生氣了,因爲華子建很少像今天這樣把內心的憤怒掛在臉上。
大家都不好說話,偏偏冷旭輝又來了一句:“既然我定的方案說停就停,看來我這水平很有限了,那我讓賢,誰本事大誰來當這個縣長。”他的這話就又帶上了挑釁的味道。
華子建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子,厲聲地說:“旭輝同志,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想撂挑子,還是在對我威脅?”
冷旭輝就僵着脖子說:“我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
華子建還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卻忍住了,慢慢地坐下來。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壓了壓火氣,語氣平和地說:“冷縣長,你真要是不想幹了,你可以自己申請嗎。”他慢條斯理的迴應着冷旭輝那氣呼呼的話。
會議室裡一時間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地上落一根針都能聽見聲響;又似乎在安靜當中凝聚着某種可怕的力量,在等機會爆發出來似的。
過了好半晌,常務馮副縣長啞着嗓子說:“要不大家就投票表決,看看該不該停止氮肥廠的這個改革方案”。
馮副縣長早就想這樣做了,他也算定了只要投票,你冷旭輝就算輸定了,就你還和書記鬥,形勢都看不清。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向了華子建和冷旭輝,他們的目光怪怪的,都很害怕這樣的結果。
華子建是知道他們的心態的,他本來是準備今天就和冷旭輝攤牌,讓他明白他是孤立的,讓所有的常委被迫站在自己的身後來一起對付冷旭輝,但現在他看到了這些人的眼神,他突然有了一種很憂傷很飄渺的感覺,又滿是傷感。
唉,何必讓他們一起上戰場啊,就收拾他一個冷旭輝,我一個人應該還是綽綽有餘,何況投票只能是宣戰,只能打擊到他的信心,對他卻沒有實質性的損失。
想到這,華子建就搖了下頭說:“不用投票了,這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暫停方案,大家還可以繼續研究好的方案,改革的大方針是不變的,今天會就開到這,我定了,氮肥廠改革暫停。”這些話他說的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他站起身來,看都沒再看冷旭輝一眼,自己走了出去。
冷旭輝見他這樣的霸氣,一下子也沒有了剛纔的蠻橫,他也不是瓜人,在馮副縣長提出投票的時候,他更緊張,他知道,常委人員裡,恐怕只有齊副書記可以跟自己,但他一個人只怕也不敢站出來支持自己。
不管怎麼說,華子建還是洋河縣的老大,官場是個權力場,每個人都身懷利器,極具殺傷力,如無遊戲規則,就會屍橫遍野,所以官場和江湖一樣,都是最講規矩的地方。
所以他怕投票,真的很怕,一旦投票表決,他就會威信全無,顏面掃地,以後只怕這些個常委就會和自己勢不兩立了,好在到最後關頭,華子建說了不用投票,他自己決定,這個時候,他纔算是安下了心,同時也也算真的明白了,自己在縣上這個領導班子裡,已經沒有了什麼優勢,以後還想和華子建抗衡,那就必須另劈捷徑。
冷旭輝不是沒有好牌,在他的手上其實還有一把硬牌的,那就是喬董事長的徵地問題,他此刻就在想,或者現在可以打出這張牌了,只要這張牌一出,華子建再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機會了,所以冷縣長又從心裡升起了一股子勇氣來,對剛纔華子建的決定,對自己未向暫時的受損,他沒有太大的失落。
華子建是個閒不住的人,這幾天看看沒什麼其他大事,就想在外面去跑下,他打電話叫上了秘書和司機,準備到鄉下去看看,最近總是聽到一些人說今年的天干,雨水少,只怕是春旱會嚴重,恐怕夏糧要欠收了,他就坐上車,也沒和政府那面聯繫,自己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