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被兵卒們圍在中間,誰也看不清那馬車裡坐了什麼人。但只要有腦子的,不必猜也知道定然是傳言裡病重的威遠侯世子和唐家少爺。
有人就低聲笑道,“這兩位還把咱們北地當京都遊玩呢,如今知道兇險了吧?”
“可不是,京都是人心險惡,咱們這裡可是老天爺兇猛啊。”
“你們真是…愚蠢,難道還真以爲…”
有聰明人聽得議論,想要顯擺一下他分外靈光的腦子,卻被好心人打斷,“都少說兩句吧,不管怎麼樣,都是外人的事,咱們還是想着置辦什麼年貨吧,這眼見再有一月多就要過年了啊。”
“這倒是,我家小子還鬧着我帶兩串糖葫蘆回去呢。”
“那同去,同去!”
路人們說着,就散掉了,倒是沒人關心,也沒敢關心那輛馬車。
馬車輪子骨碌碌碾壓着雪花出了城門,一路鑽進了越發猛烈的風雪裡。
雪原蒼茫,沒人知道前路是通往天堂還是地獄…
小刀早早派人守在了城門口,眼見北巡的隊伍走遠,立刻就跳上馬爬犁,一甩鞭子,往老熊嶺瘋跑。
“小米啊,城裡回來人送信,那些瘟神終於走了!”
聽得這話的時候,小米正帶人青花和青玉兩個磨黏米。
上好的糯米摻雜普通粳米,清水浸泡兩天,然後上了石磨磨成漿,裝進細密的棉布袋子裡控出去多餘水分,就成了粘面。
或者捏的滾圓,塞了豆餡蒸豆包,或者拍扁下油鍋炸成棗紅色就是油炸糕。
這是冬日裡,農家人最愛的吃食之一。當然,家貧沒有銀錢,就要把糯米換成粘苞谷,同樣做法,卻是味道要差一些。
青花青玉聽得這個消息,興奮都是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再不會有人來欺負咱們了!”
小米扯出帕子幫她們擦去鼻子上的米漿,嗔怪道,“浪費糧食,以後罰你們少吃一個油炸糕。”
兩個丫頭難得見自家閨女露個笑臉,就一左一右抱了她的胳膊,不依不饒。
“姑娘,不要這麼小氣嘛!”
“就是,姑娘,我們一定好好幹活兒!”
韓姨母從竈間出來,見她們這個樣子就喊道,“不好好做活兒,做什麼怪樣子?”
兩個丫頭立刻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趕緊端了米盆,一個推磨一個舀米,配合的默契又麻利。
衆人都是笑起來,這不怕主子就怕教養嬤嬤的丫鬟,還真是少見。
小米喊了送信的後生進屋,問了個清楚明白,這才送他回城。
風雪越發大了,幾乎眨眼間,馬爬犁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小米望着渾然一體的天地,有些出了神。這些日子,她實在是想了很多,折磨的自己日夜不得安寧。
腦子裡好似有兩個自己在打架,一個罵着,“你就是矯情!不是說要有權勢嗎,要保護鄉親和家人嗎,這是多好的機會。這是古代,不是現代社會,求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別做夢了。”
另一個卻是眼淚流成河,“權勢重要,愛也重要,但是有些東西比這些更重要。如果不能擁有完整的,純粹的,不如全都拋掉!”
這樣的“戰爭”,每日都在上演,日夜不停,但最讓她難過的,還是心底深處最不願承認的思念…
一絲絲,一縷縷,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把她裹成一個繭子,難以呼吸…
“姑娘,好像有人來了!”
青花久等不見主子回去,就出來探看,結果發現了來客。
小米順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那麼十幾個爬犁正遠遠衝出風雪,奔着老熊嶺迅速跑來。
“給我拿件披風,咱們去看看。”
小米嚷了一聲,裹得嚴實就下了山。那些爬犁這會兒也到了山口,兩個村人正笑嘻嘻擡起木柵欄,見得小米就喊道,“小米,陳掌櫃送東西來了,說京都運回來的呢!”
小米笑道,“那好啊,正好家裡省的置辦年貨了,陳大哥就是想得周全。”
趕車送貨的管事和夥計都是陳家人,聽得這話都是心裡歡喜,就道,“四姑娘,我們掌櫃說了,天冷,他就不來了。您這裡若是有什麼好吃食,給他帶些回去就成。”
小米招呼衆人進門房歇息,屋裡的大炕燒的熱燙,爐子上放了平底水壺,熱水咕咕嘟嘟冒着泡,很快就衝了熱茶送到衆人手裡。
小米這才笑道,“家裡今日磨米漿呢,過兩日蒸了豆包,炸了油糕再給他老人家送去。今日可是沒有,他老人家要失望了。”
那管事笑道,“那姑娘就多割些菜,總不能空跑一趟,這雪可是越發大了,以後走動怕是不容易。”
“正是這樣,我這就讓鄉親們割菜,左右要一兩個時辰才能準備好,大夥兒不如上炕歇歇,一會兒吃燉熱飯再回去。”
“好啊,那就叨擾姑娘了。我們掌櫃總說您這裡的飯食好吃,卻不帶我們沾光兒,今日我們也厚着臉皮吃一頓,回去同他老人家顯擺幾句。”
那管事嘴巴巧,平日又得陳掌櫃信重,幾句話說的衆人都是笑起來。
正巧,一個村人推門進來嚷道,“小米,郭叔家裡昨晚有隻羊跳出草棚,凍死在羊圈角落了。郭叔讓我扛來問問你,怎麼整治吃吃啊?”
小米拍手笑道,“這可是瞌睡時候來枕頭,我正愁整治什麼吃食招待客人呢,這隻羊就主動獻身了。”
說着話兒,她就喊了青花,“給郭叔家送一兩銀子,累了一年養的羊,總不好白挨累,就當我買下招待客人了。這樣的天氣,沒什麼比羊湯大餅更暖肚腸了,咱們今日就熬羊湯。”
“好啊,好啊,老掌櫃若是知道今日不出門錯過了這樣的好事,怕是要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那管事和夥計們都是笑鬧起來,顯見平日對陳掌櫃都很親近。
小米又說笑幾句,出了門還琢磨誰拾掇地上那隻用於奉獻的大山羊,就見那高壯的草原人走了過來。
他伸手指了指那隻羊,比了個手刀的姿勢,“殺?”。
小米點頭,笑道,“都說你們草原人擅長整治牛羊,不如這位兄弟露一手,幫我把這隻羊整治乾淨了,我要熬羊湯,一會兒大夥兒都喝一碗。”
那草原人行禮應下,一手拎着死羊就去了陸老二的院子,一聲呼喝,躲在屋裡的人就都出來了,三下五除二,幾乎不等聞訊帶人趕來的劉嬸子燒好水,那隻羊就被分割好,甚至下水都拾掇乾淨,羊皮也掛在了樹枝上…
雪白的麪粉倒進大盆,摻水揉麪,羊肉下鍋,蔥姜作伴 ,婦人們經歷過了先前那場驚險,比之平日,都是少了三分浮躁,多了沉穩利落。
劉嬸子眼見村人都是聚到了山下,顯見今日這頓飯會分外熱鬧,於是就去找了小米。
“小米啊,我看大夥兒越聚越多,這羊湯怕是不夠分啊。而且先前那事過了,是不是多添兩個菜,大夥兒慶賀一下。”
小米一拍額頭,很是有些懊惱。若是平日這樣的小事,怎麼也不必劉嬸子提醒啊。就是沒有事情值得慶賀,陸家也時常開酒席,就是圖個熱鬧,圖個團聚。
如今,禍事過去,瘟神送走,雨過天晴,怎能反倒不慶賀了!
“哎呀,嬸子,我這些日子實在是…”
劉嬸子趕緊扯了她的手,一邊替她吹着發紅的腦門,一邊怨怪道,“家裡家外這麼多事,誰還沒個疏忽的時候呢。你先前出面把大夥兒的難揭過去了,大夥兒就感激的不成,誰還會怪你沒想到這樣的小事啊。”
小米生怕她問起當日如何躲過大難,趕緊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嬸子,村裡誰家的豬夠殺了,趕緊宰一頭,銀子我出。另外,各家有雞鴨,兔子,乾貨兒之類也湊一湊,咱們今日就大擺筵席。好好慶賀一下,也讓十里八鄉看看,我們老熊嶺照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好,好,就該這樣呢。我這就去張羅,你也趕緊讓人去報信,陳掌櫃是一定要請吧。”
“何止陳掌櫃,還有趙家孫家,凡是先前待咱們老熊嶺有恩的,都請來喝酒。陳大哥從京都還送了一批好東西回來,我也分些出來,走時給他們再帶上。”
“這樣好,那我趕緊張羅起來了。”
劉嬸子推門就跑了出去,幾乎立刻嶺下就傳來了她的大嗓門,“果子娘,三丫兒,趕緊回嶺上去告訴陳三嬸子把豬牽下來,各家有什麼好的給我拿什麼好的,小米要大擺筵席慶賀咱們老熊嶺平安呢,還要請你們孃家人來吃酒呢。快去!”
“哎呀,太好了,就等着小米發話呢,我家裡的雞都宰完凍着了!”
“我也是,趕緊回家!”
兩個小媳婦兒聞聲從草棚裡跑出來,笑的臉上都開了花兒,末了一前一後上了山。
很快,老熊嶺上下就像一個龐大的機器,澆上了好油,迅速運轉起來。
陳家送貨的爬犁不等運菜回去,就又村人借去了,送信的,接人的,採買的,那鞭子甩的歡快,惹得漫天雪花落下的舞姿都更靈動了。
陳掌櫃本來也是覺得難得清閒,偷懶一次,結果聽的老熊嶺這般熱鬧,立刻帶了老妻,裝了二十罈子好久,直奔老熊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