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受了感染,想起這麼多年獵物打了不少,也傷了太多人,就是僥倖沒有葬生野獸嘴裡的父輩,過世時候年紀也都不大,一身是病,於是都是紅了眼眶。
“這一碗酒,敬過世的長輩們,以後保佑老熊嶺上下平平安安,邪祟避退!”
陸老爹帶頭跪倒磕頭,撒了碗裡酒。小米和陸老二也是連忙跪倒。韓姨母和翠花翠玉,連同紅梅,甚至初一都跪倒了。
好在那些那草原人,因爲今日有外客,被安排到作坊裡另開了兩桌兒,否則又該對初一跪倒之事鬧起來了。
這一刻,老熊嶺上下,無論男女老幼都跪倒在地,嗚咽出聲。
陳掌櫃等其餘人等,也是低頭行禮,像那些故去的普通獵人,卻是捨命爲兒孫開闢家園的英雄,致敬。
“好了,都起來吧。”
老馮爺哭得鬍子都溼了,他抹乾淨眼淚,高聲呼喝道,“這是好事,是別的村子盼多少年也盼不來的好事。咱們老熊嶺上下一心,纔有這樣的好事。以後大夥兒要盡心盡力,日子一定更好!那時候再不用爲填飽肚子犯愁,再不用擔心被人欺負!老熊嶺…威武!”
這老爺子年紀雖然大,懂的道理不少,卻是沒讀過太多書,關鍵時候憋了好半晌才憋出最後兩個字。
但也這兩個徹底點燃了老熊嶺所有人骨子裡的彪悍之氣。
“老熊嶺威武!老熊嶺威武!老熊嶺威武!”
百十號人不多,但吶喊聲震天地,山林裡鳥雀禁聲,北風繞路,積雪崩塌。
人心齊,泰山移,沒什麼比上下一心更難得,更珍貴。
酒碗重新倒滿了,筷子舉起來了。大口酒,大塊肉,高聲酒令,划拳吆喝,這是享受勝利的時刻,這是榮耀的光景。
即便世間險惡,即便前途危機四伏,但所有都有彼此在眷顧,在守護…
這一頓酒席,足足熱了三次菜,喝到夜半。所有的男人都醉倒了,所有的外客都做了坐堂客,宿在了老熊嶺,倒是初一帶了十幾個草原人結果了巡邏的重任。雖然如今這巡邏也不過是個擺設了,畢竟沒人在老熊嶺同二百精兵刀箭相向,而且不落下風之後,還敢上門找麻煩。
第二日早起,抱着腦袋喊疼的男人幾乎比比皆是。老少婦人們笑罵幾句,遞上一碗野蜂蜜水,然後就攆了男人們去暖房澆水割菜了。
本來昨日該送走的青菜,足足晚了一日,再不趕緊張羅,酒樓今日就不能開門迎客了。
陳家的爬犁,載着陳掌櫃老兩口和一衆管事活計,裝了包裹嚴實的大筐青菜,第一個告辭,衝進了茫茫雪原。
其餘各家姻親,方纔都是被那些青菜看的眼熱,要知道一筐菜幾乎就是他們全家半年的嚼用了。
老馮爺一邊吆喝招呼着村人套爬犁送客,一邊囑咐衆人。
“各位老親家也看好了,我們老熊嶺,賺錢的玩意多,不好讓外人知道。大夥兒回去也別多說,畢竟以後你們幾家搬來了,也要跟着沾光呢。先前惹了野狗來搶食,被我們打跑了,雖然老熊嶺上下一心,不懼這個,但打狗也是個力氣活兒,有這把子力氣,多種兩筐菜,多打兩隻野熊還能賣銀子呢,是不是?”
“是,馮叔說的是。您放心吧,我們都明白。”
幾家姻親,聚一起也有二十幾號人了,都是紛紛開口應和。
就像老馮爺說的,他們明春就搬來了,雖然不指望像十八戶這般富庶,但跟着老熊嶺沾光賺銀錢,那是肯定的。若是胡亂在外說話,損了老熊嶺的根基,對他們也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小米覺得老馮爺這番警告太直白,很有些過意不去,就笑着喊了青花青玉和韓姨母幫忙把她給各家準備的禮物分了下去。
“各位叔伯嬸子,這是我準備的一點兒小禮物。大夥別嫌棄,拿回去做個念想吧。”
“哎呀,這怎麼行?”
衆人都是推辭,很是慚愧,“上門一次,我們沒帶什麼賀禮,大吃大喝一頓,走時還要拿東西,這也太沒臉了。”
“叔伯嬸子們不要客套,這是陳家大哥從京都送回來的胭脂水粉和點心,我平日也不擦這些,白放着可惜了。你們捎帶回去,幫我分給家裡的姐妹們,就當替我分憂了。再說,明年我這裡可有好多活計等着叔伯嬸子們幫忙呢,不討好一下,怎麼成?”
她這話說貼心又有趣,衆人都是笑起來,“那好,我們收了,四姑娘就瞧好吧,明年一定早早搬來給姑娘分憂。”
“那就多謝各位叔伯嬸子了。”
衆人說了幾句閒話兒,就紛紛上了馬車。
陸家五匹馬,村裡又湊了兩匹,七架爬犁就這麼出了老熊嶺。昨日還是熱熱鬧鬧的山谷,這般送了客,頓時就顯得空蕩安靜很多。
老馮爺忍不住瞪了眼睛,笑罵一旁的村人,“都加把勁兒啊,多生幾個小子出來,咱們家裡還是人少啊。”
村人掃了小米一眼,都是嘿嘿傻笑,小米不好多待,趕緊同老馮爺行禮告退。
老馮爺這纔想起小米還在,老臉一紅,趕緊擺手,末了敲着後腦勺嘟囔道,“真是老了,眼神都不好用了。”
小米帶了青玉進了陸老二的院子,初一正帶了那些草原人拆棚子,打掃各處。
將養了這麼一段時日,十幾個草原人已經沒了當初的狼狽樣子,如今換了乾淨的襖褲,洗乾淨了頭髮,雖然還是盤成鞭子亂糟糟綁在頭頂,但也順眼很多。若不是他們膚色黑,五官輪廓太突出,倒是可以冒充一下老熊嶺土生土長的鄉親。
初一一見小米進來,就要扯了她往屋子去,生怕杆子磚頭碰上她。小米卻是搖頭,“我要回嶺上去,過來喊你一起。”
初一咧嘴笑的燦爛,小米習慣性的拍拍他的肩膀我,問道,“過了年開春兒,你可是要同他們一起回草原?”
初一臉上笑意頓時就淡了下來,他掃了一眼緊張望過來的高壯草原人,沉默着沒有說話。
小米心裡嘆氣,那時候她和馮簡把初一買回來,那麼瘦小的孩子。吃飯的時候,陸老二神經粗,不讓人,高人又是個霸道的,她一直擔心初一搶不過,總是多留一份給他。百般照顧,真是當弟弟一樣疼愛。如今看來,感情多深,分開時候就有多不捨。
“你也別爲難,想回去就回去吧。家裡這邊,你也不用惦記,若是打聽到可靠的商隊進草原,我就給你捎東西去。”
那高壯的草原人明顯鬆了一口氣,其餘草原人低聲問了一句,高壯草原人擺擺手,他們也就散去各自忙碌了。
小米帶了眼睛微紅的初一出了院子,慢慢往山上走。白色的天地裡,襯得穿了鵝黃色襖裙的小米,好似新春裡第一抹嫩芽,那般靈動又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初一生怕小米跌倒了,扶了她的胳膊。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同時笑了起來,身後的青玉也跟着捂了嘴邊偷笑。
遠遠看去,分外的溫暖融洽。
高壯的草原人有些看的呆了,心底隱隱有一絲猶豫,但轉而又恢復了堅韌。他悄悄握了拳頭,狠狠衝着空氣揮了一記,有些仇恨,不可能因爲生活安逸就徹底忘記!
小米一邊同初一說笑着,一邊在心裡盤算。當初救了初一之後,馮簡帶了高仁特意去了一趟草原。原本她猜測馮簡家裡是商賈,他的藉口也是有生意在草原,所以纔有那一次出行。
但如今想想那塊令牌,他的身份幾乎是呼之欲出,那白草原之行的目的,怕是也就沒那麼簡單。
說不定,初一這裡他會有別的安排…
她不知道,她馬上教授初一的這些,會不會同馮簡的安排有衝突,但她卻不打算停手。別的不看,只看這一年的情分,她也不能讓初一空手回去,面對危險,毫無準備。
初一本以爲要回陸家大院,不想小米卻拉着他直接去了畢三叔的院子。
這老頭兒冬日裡不能出去採藥,就一頭扎到屋子裡整理藥草,琢磨藥性,若不是左鄰右舍常常送飯來,他怕是一日吃一頓飯都不覺得餓。
好在昨日全村的慶功宴,他算是沒有缺席。儘早爬起來也沒露臉兒,這會兒正在房間的小爐子上用瓦罐熬粥。
“三叔,你這屋子都是藥味,吃飯時候能吃出香味嗎?”
小米打趣,進門順手就替他收拾那些散亂的衣衫和書本。
畢三叔擡起埋在醫書裡的頭,好半晌纔回了神,末了扔了醫書,應道,“你怎麼來了,小米,可是哪裡不舒坦?”
“沒有啊,三叔,我好着呢!”
初一極有眼色的接過小米手裡的衣衫,繼續拾掇,小米則找了勺子一邊攪和瓦罐裡的粥一邊笑道,“我閒着無事就不能來看看三叔了?”
畢三叔被哄得歡喜,但還是硬邦邦應道,“就知道哄我老頭子歡喜,說吧,到底什麼事,否則我這粥都喝不消停。”
小米拿起一旁的碗,嗅着粥裡有羊湯味道,猜的是用昨晚的羊湯熬得,倒也滿意,於是盛了三碗,毫不客氣的拉着初一一起做了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