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又殺了一刀,馬販子苦了臉,猶豫了那麼一會兒還是同意了。
“成啊,你們驗馬吧。我這也是着急趕緊再回西疆,否則這個價格真是不能賣!”
無奸不成商,小米怎麼會相信他的鬼話。於是笑嘻嘻也不接話茬兒,只跟在馮簡身後,挨個看他掰開馬匹的嘴巴檢查牙口兒。
馮簡見小米亦步亦趨的模樣,倒是同乖巧的小廝一個模樣,他心裡好笑,就低聲玩笑道,“以後你倒是可以常穿男裝出來,很少有人發現。”
小米眨巴了兩下大眼睛,抗議道,“馮大哥,你是說我長得像小子…啊!”
她剛說到一半卻是突然驚叫起來,馮簡正在檢查的馬匹受驚,擡起前腿,嗚溜溜就嘶鳴起來。
馮簡變了臉色,電光火石間摟着臉色蒼白的小米就閃到了一旁。
高仁也是一個箭步竄了過來,死死勒住馬籠頭。
那馬匹憤怒的刨着蹄子,想要再跳起,卻是被壓的擡不起脖子,於是只能噴着粗氣,半晌才平靜下來。
馬販子嚇得目瞪口呆,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就上前喝罵道,“瞎叫什麼,驚了馬要踢死人了!”
小米驚魂未定的死死抓了馮簡的衣袖,馮簡冷冷甩了馬販子倆字,“閉嘴!”
馬販子還想再罵兩句,卻是被馮簡眼裡的凌厲嚇得硬生生嚥了回去。
“別怕,我在!”
馮簡的大手一下下拍在小米背上,溫暖又有力,一點點拉回了小米幾乎跑光的三魂七魄。
“馮…大哥,有人…有人抓我的腳脖子!”
馮簡眉梢一挑,怪不得小米無故尖叫惹了這場虛驚。
這間馬棚面北朝南,裡側實在有些昏暗,兩人圍着馬匹走動,自然也沒有看腳下。
那馬販子卻是變了臉色,突然大步走去馬棚裡,伸手拎出個黑乎乎的人形,“噗通”一聲扔到地上。
那人形低弱的呻吟了一聲,慢慢擡起了頭,露出一張黑乎乎的臉,還有一雙黑白分明,填滿了憤怒絕望的眼眸…
“啊!”小米忍不住又低低驚叫了一聲,其實方纔她也不能確認抓着她腳脖子的是人,隱約猜測是不是絆到繩子上了。
但這會兒當真看到罪魁禍首還是嚇了一跳,她前後兩世都不是養在溫室的富貴花,活着困苦的人,她也見過很多。比如年前府城南門外的流民,可是相比這人來,那些流民都要幸福很多。
這人看着年紀不大,身高同她差不多,滿頭的小辮子,瞧着應該是個女孩子。但後背許是被鞭子抽打過,血肉模糊又發了炎,膿血染透了衣衫,髒污的看不出顏色的雙腳那麼裸着,實在太慘了。
“這人是怎麼了,誰打的?”
馬販子聽着小米的語氣有些怨怪,心裡很是不以爲然。方纔馮簡那般護着小米,讓他終於看出這小廝是假,怕是誰家的小姐改裝跑來看新鮮是真。
老話說,最毒婦人心,但最好騙最心軟的也是婦人…
馬販子眼珠子滴溜溜轉悠了幾圈兒,笑得諂媚,“這位小哥兒,對不住啊,方纔就是這個馬奴讓您受了驚。這該死的東西,我這就打他一頓給您出氣。”
說着話,他抽出後腰彆着的馬鞭,照着那奴隸就噼啪抽了起來。
小米哪想到他說打就打,驚的愣了半晌才高聲喝止,“住手,快住手!”
馬販子心裡暗喜,還要惺惺作態再抽幾鞭子,不想鞭梢卻是被馮簡一把抓住引向一旁,倒是差點兒甩了他一個跟頭。
小米扯了帕子,慌手慌腳替那個奴隸擦抹着背上重新滲出的鮮血,入手的滾燙,讓她更是變了臉色。
“馮大哥…”
“好!”不等她試着商量,馮簡已經是點了頭。他眼裡全然的信任,包容,讓小米鼻子喉頭一哽,鼻子泛酸。相對這垂死的可憐馬奴,她真是幸福的不能更多。若是再有所求,就是貪心了吧…
馬販子本來還有些氣惱,但見兩人模樣,卻是喜得不成,開口就要了十兩的高價。
小米恨得咬牙,但還是點了頭,連同四匹馬,一同付了銀票。馬販子驗看了銀票,也交付了馬奴的身契和馬匹。
馮簡擡手幫着小米把馬奴抱上馬背,匆匆出了市集,趕往城裡的醫館,好在門口的稅官曬太陽曬得愜意,沒有爲難他們,要沒多收稅銀。
小米跟在馮簡身旁匆匆走着,眼見一滴滴血從馬背上滴下來,忍不住罵道,“那個馬販子真是該死,怎麼能把人往死裡打!”
“放心!”
馮簡只簡單說了兩個字,小米聽得疑惑,結果進城尋高仁的時候,卻是不見了這小子。
小米正是急的慌,高仁卻是笑嘻嘻趕了馬車過來。
“馬棚塌了,折斷了一條腿。”
“做得好。”馮簡難得誇讚高仁一句,小米惦記救人,起初沒有在意,待得到了醫館,老大夫給馬奴看了傷,又讓藥童擡去後邊處理傷口,她才突然醒轉過來,抓了馮簡的衣袖,興奮的低聲問道,“馮大哥,方纔高仁留下是去…”
馮簡輕輕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憂色。小米卻是喜的握拳揮了一下,“高仁真是個好孩子,回去給他做滷肉!”
馮簡眼裡的憂色迅速散去,剩下是全然的歡喜。心善,卻又不會不分是非,這樣的姑娘,讓他如何不喜歡。
小米被他看得臉紅,趕緊尋了話頭岔開,“雖然今日花了很多銀子,但救人一命…”
不等她話說完,那去了後院的藥童卻是突然奔了出來,惱道,“這位小哥兒,你方纔不是說傷者是個姑娘嗎,我特意喊了隔壁程大娘幫忙,結果…那是個小子!”
小子?
小米驚得張着小嘴半晌沒合上,明明滿頭都是小辮子,而且同她身形差不多,怎麼可能不是姑娘?她本來藏了些私心,還想着救人回家,以後有個幫手洗衣做飯。如今真是泡湯了…
“對不住,我方纔沒問清楚。還請繼續救治,藥費我們一定出。”
陸小米拾掇了滿臉驚訝,很快應了一句。
藥童有些臉紅,掃了一眼馮簡併沒有反對的模樣,就行了一禮跑回後院去了。原本他看着那垂死之人長的很不錯,還以爲小米幾人是貪圖人家美貌才救人。
沒想到王大娘卻說是個小子,他生怕小米等人貪圖不成,就改了主意,到時候藥鋪找不到人要銀子,掌櫃的可要打殺他了。
結果,小米等人確實是善心,反倒顯得他刻薄又惡毒了。
馬童的傷雖然重,但多半在傷口發炎高熱,未曾傷到筋骨和內臟,處置起來也不算難。
很快,馬童就被從後院擡了出來,甚至還換了一身乾淨的粗布衣衫。
小藥童送上了幾包藥材,末了笑道,“我瞧着這位小哥的衣衫太髒,容易再染了傷口,就尋了一件舊衣給他換了。”
小米付了藥費,額外又賞了藥童十幾文銅錢,打點的他笑嘻嘻幫着擡了馬童上車。
車輪碾壓在青石板路上,車廂輕輕晃盪,小米耐不住好奇,悄悄撥開馬童的頭髮,露出一張古銅色的臉孔,雙目凹陷,鼻樑高挺,顴骨高,嘴脣厚,雖然還有些年幼,但輕易就能看出典型的草原男子模樣。方纔若不是他傷重,又滿頭的小辮子,她也不至於錯認。
馮簡見小米盯着馬童看個沒完,心頭有些古怪的酸澀,開口岔開了話頭兒。
“下次尋人牙子給你買個教好規矩的奴婢。”
小米點頭,順口應道,“好啊,馮大哥。我倒也不是真要什麼幫手做活兒,不那般說,老爹不能放我出來。不過,這些人家裡到底過得多艱難,要把這麼小的孩子賣出來,受這樣的折磨。”
“白草原之人多半放牧謀生,許是去歲雪大,牲畜遭損多才…”
“不會啊,”小米卻是反駁道,“我聽陳掌櫃說,草原上去歲雪不大,城裡商隊開春還運了很多粗鹽和茶磚去交換呢。”
馮簡聞言,眼裡眸光一轉,和聲安慰,“興許這孩子家裡遭了旁的難事。”
小米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自然沒有繼續。
山路一程程,馬蹄一聲聲。青布小馬車裡,兩坐一躺共三人,馬車後栓了四匹馬。這等架勢回到老熊嶺,怎麼會不惹人注目。
男人們圍了新馬查看牙口兒,議論幾句,女人們則幫了小米把依舊昏迷的馬童搬去了屋裡。待得聽說馬童的來歷,心軟的女人們一邊罵着心狠的馬販子,一邊忙着煎藥燒水。
倒是小米,麻利的跑去同老爹說了馬童一事。陸老爹即便不管事,也是陸家之主,這種添人進口的大事,怎麼也要知會一聲。
陸老爹正搬了梯子,翻檢他那一屋子舊書,灰塵四起,嗆的小米咳嗽不停。
“爹…咳咳,我在馬市救了個…咳咳,馬童,本來以爲是女孩子當丫鬟…結果是男的,咳咳…”
“行了,你快出去吧,家裡事你做主。”
陸老爹不知道找到了什麼好書,不耐煩的擺擺手就攆了閨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