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雲霧,山林繁密,當朝晨的薄霧輕輕散去,坐落於山頂之巔的一座老宅悄然無息的映入人們眼簾。
那是一幢古老質樸的宅子,綠樹環繞中看不清全貌,而裡面的人更是深居簡出。除了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僕之外,在沒見到過從那所宅子裡出來過其他的人。
鎮長親自登門到訪,只聞得裡面有孩子的笑聲,透過僕人微微開啓的大門隱約看到有一名貴婦衣着的人在花園中細品茶香。
“喵~”
一聲慵懶的貓叫傳來,還沒等人看清聲自何處,眼前便突然閃過如黑色電掣一般的身影。它猛的躍上高聳的牆壁,由上至下俯視着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的抱住了頭的鎮長。
琥珀色的瞳仁裡,一條棕櫚色的瞳線忽大忽小,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看個通透。
漆黑沒有一絲雜質的毛在陽光下映出點點亮白色光暈,頸上的黃銅小鈴雖然看上去已經有些陳舊,可仍隨着它的行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僕迎着刺眼的光亮擡頭看了看黑貓,它目光靈銳,緊盯着鎮長。偶爾舔一舔爪子,尾巴在空中無序的輕搖,像是隨時準備撲過去。
老僕似乎是心領神會了它的意思,畢恭畢敬的點了下頭後便寒暄了幾句,親自送鎮長下了山。
這時,黑貓才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重新跳進牆壁內。
高牆內,兩個看上去不過二、三歲左右的孩子正在花園裡奔跑笑鬧。一旁坐着的女人手中端着書,偶爾擡頭賦以關切的目光,嘴角淺笑。
“姐姐,你就陪我玩一會兒嘛~”
其中一個孩子帶着稚嫩的聲音用小手拽了拽姐姐的衣袖撒嬌的說,肉呼呼的小臉上滿是期待。
姐姐牽起她的手:“好吧,那我只陪你玩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嗯!”
小小的臉上掛滿了喜悅,頭點的像小雞啄米似得,拉着姐姐的手就往不遠處的池塘跑去。
“姐姐,你臉怎麼那麼紅?”
“有,有嗎?”姐姐胡亂的用手拍了拍臉,把泛紅的小臉扭到一旁。
啪嘰…
因爲忽然把頭扭到一旁而沒有看路,被腳下的枯枝絆倒在了地上。
“好疼…”
姐姐從地上爬起來,掀起蓬鬆的荷葉邊裙襬,白皙的小腿露了出來。左邊的膝蓋摔得有些發紅,但好在沒有劃傷。
這時,一旁的跟隨的妹妹忽然也坐在了地上,捂着與自己相反的右腿,眼淚汪汪的動也不敢動。
她忙過去掀起妹妹的裙子,是與自己一樣的紅腫傷痕。
“沒事的,我帶你回去找媽媽。”說着,她伸手將妹妹拉起。
小嘴微微嘟起,眼中噙着的淚滴溜溜的在藏藍色的眸子裡打轉。
“噗嗤…”起身的剎那,氣鼓鼓的笑臉突然破涕爲笑。
姐姐一臉不解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
只見小傢伙輕輕的從她的臉上的頭上摘下幾片乾癟的葉子,又用肉呼呼的小手拂去姐姐臉上的塵土。
“姐姐,你怎麼比「男爵」還黑。”小傢伙稚嫩的聲音再次傳出。
「男爵」不屑的瞧着它們喵了一聲,便縱身跳上樹梢,好似生氣似得任由兩個孩子怎麼叫都不下來。
迎着光,男爵高傲的在樹梢上舔着自己的爪子,眼睛也同時緊盯着姐姐髒兮兮的小臉微微眯起,好似嘲笑,卻又混雜着陽光透出淡淡溫柔。
姐姐忙用袖子蹭了蹭臉,樹葉上附着的泥被她這麼一抹,變得更像好笑。她捏了下妹妹的小臉蛋,又衝着樹上的男爵跺了下腳:“今天我不陪你們玩了,哼!”她氣呼呼的轉過身去。
本以爲會是姐妹間難免的小別扭,沒想到卻被妹妹追上去從後背不住的搔癢,從而終止在了一陣笑聲中。
陽光和煦的灑在兩人幼小的身體上,純真的笑臉,極近百分之百相似的面容,還有那連受傷都難以避免的傳達到對方身上的體質。
相似的臉孔,聲音。不一樣的脾氣,性格。
一個炙熱如炎陽,一個孤傲如深海之水…
突然,天色驟變。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了雙眼,灰暗了天空。此時已分不清究竟是白晝還是黑夜。四周濃郁的黑暗幾乎要把周遭的一切都吞噬掉一樣。上一秒鐘還和煦美好的午後生活驟然變成了如地獄一般黑沉。
山腳下的鎮子,狗莫名的狂吠,嬰兒也大聲啼哭。
忽然遠處傳出一陣陣悠揚的鋼琴聲,聲音悠遠曼妙,彷彿整個小鎮都能聽的清清楚楚。而那聲音的出處,便是那位於這座山頂宅邸,二樓的大廳安靜坐落的一架白色三角鋼琴。
琴鍵此時正飛快的跳躍,可是,這裡卻少了一個彈奏它的人。
琴聲,雷鳴,黑壓壓的天空讓人窒息。而眼前還能看見的唯一光點,便是不遠處傳出陣陣琴音的,那幢燃着熊熊烈焰的房子。
“爲什麼,爲什麼無法熄滅。”
一旁站着的一個孤立無助的小身體,正無力的擡起頭看着從那大片黑雲裡落下的雨滴,和眼前這無法被雨熄滅的火焰。
看着,只是靜默的看着它燃燒,看着它消失殆盡。原與家人一起共度的午後竟頃刻間轉變爲眼前這可怕的場景。
腦中還隱隱回放着父親那滲着血的左胸,以及他用最後的力氣爲自己設下了結界後而投擲出房外時的模樣。
而在結界開啓的那一剎那,父親的嘴脣顫動着,似乎最後對自己說了些什麼。但恐懼和雷鳴聲卻讓她什麼都沒有聽到。
不知是身體被雨淋的太久因虛脫而無法動彈,還是那顆心就沒有想過要衝過去救火。
“……不要,不要過來,啊,救,救我…”
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鳴不斷的從房子裡傳出,那些嘈雜的呼救聲,那些阻止外面衝進去的阻攔聲,聲聲不絕的在耳邊縈繞着。
鎮上的人見到山頂火光沖天,什麼都來不及顧的便衝上去準備滅火。每個人都知道,山火若真的燒大起來,後果便不堪設想。
“他們所喊的人是誰,我嗎?”
外面站着的那個愣愣出神的小小身體自言自語着。
“快跑,跑啊……”
聲嘶力竭的嘶吼沒有停止,不知是在喚人們過去還是趕他們離開。燃燒的火焰突然與雨水纏鬥在了一起,它們互相撕扯,像是要把對方驅逐出自己的領地。
突然,它們發現了遠處仿若一具死屍般觀望着一切的幼小身影,紛紛兇猛的朝向那邊衝去,帶着那房子裡的哀嚎聲,一併襲來…
“不,不要!!”
一聲空靈的貓叫聲傳出,夾雜着人們的喧鬧,水與火的撕扯,一併突如其來,又猛然消失…
空曠的陸地上,留下了不知是遠處,還是自己傳來的最後呻吟。
還有一攤黏稠泛黑的血漬…
……
-
“不,不要過來…”
驚恐的叫聲伴隨着加劇的心跳聲恍然醒來。
偌大的房間裡,除了一張圓形大牀和成堆的布偶外再無他物。熾汐滿頭亂髮的從牀上猛然坐起,懷中的小熊布偶被抱彷彿要窒息了一般。
渙散的目光四下張望着,腦中還回想着剛剛不知做過一次的噩夢。曾經的家和家人就這樣永遠的離自己而去,留下的只有這如幻燈片一般不斷回放在夢中的片段。還有夢醒後額上滲出的細密汗水,粘連着又黑又厚的髮絲。
那是記憶中最後一次聽到父母的聲音,如今十四年過去了,噩夢依然繼續着,不知是不是父親在提醒着自己別忘這份仇恨。
老宅,陰雨,雷鳴,還有那不知是誰不斷髮出的尖銳叫聲,一寸寸逼近,一點點吞噬着眼前的光亮…
“小姐,你醒了嗎?”忽然,門外輕柔的聲音傳來。
熾汐沒有說話,依舊懷抱着小熊怔怔的出神。但臉色已比剛纔稍有緩和。
門外的人見裡面沒有動靜,便輕手輕腳的打開了房門。進來的是一個女僕,她看着呆坐在牀上蓬頭垢面的熾汐微微一笑,把手裡抱着的衣服放在牀邊,又把散落在地上的幾隻布偶拾起重新擺放好後,纔將來到牀邊將窗簾拉開。
刺眼的白光傾瀉而入,熾汐抓着被子把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再次倒在牀上。嬌小的身軀蜷縮着,在這樣一個滿是玩偶的房間內,熾汐也如同一個扮家家酒的精緻洋娃娃一般。
“小姐,老爺叫你換好了衣服到花園去。”女僕小心翼翼的拉扯着被子,試圖將它從熾汐手中拽出整理。
“不要吵我!”一直安靜蜷縮在牀中央的熾汐突然大喊一聲,嚇得女僕臉色驟變,本能向後踉蹌的退了幾步。
“小,小姐,老爺他已經在等了…”女僕此時已經退到了門口,半遮半掩的在門外僅露出了半個身子向裡探去,十分害怕的樣子。
幾分鐘後,女僕見房間裡鴉雀無聲,便躡手躡腳的走進去,邊走邊輕聲的叫着‘小姐,小姐…’
突然,熾汐猛的擡手,一團宛如包子般大小的火苗衝着女僕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