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過去,小宇瀟依然沒有回來。
“還要再等嗎?”
“我相信我們的兒子。”白思綺臉上綻出絲微笑,“他和你一樣勇敢,所以,他一定會回來的。”
慕飛卿不再言語。
每日裡兩人像沒事人似地,該做什麼,依然做什麼,將憂慮和恐懼,深深掩藏起來。
“將軍,將軍。”
“什麼事?”
“外面廳堂上,來了位客人,指名要見將軍。”
“知道了。”
慕飛卿站起身來,看了白思綺一眼,方纔轉身朝外走去。
才過中院院門,便見一人立於花樹下,雙手負於身後,仰頭看着天空。
慕飛卿雙眸微凝,方纔近前拜倒:“草民慕飛卿,拜見皇上。”
對方默立良久,方纔轉過身來,黑眸深湛如淵,說出口的話卻雲淡風輕:“你這院子,修得不錯嘛。”
“謝皇上讚譽。”
“朕欲在此小憩數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蒙皇上青睞,草民榮幸之至。”
“那就說定了。”凌昭洵冷俊的臉上浮起一絲薄淡的笑。
慕飛卿站起身,引凌昭洵入正廳,命童僕奉茶,然後自己侍立於一旁。
凌昭洵端起茶盞來,淺淺啜着,不時擡頭,狀似隨意地看着廳中陳設。
眼見着日色漸漸升高,慕飛卿又令人上菜,凌昭洵的目光從那一碟碟精美的菜餚上掃過,最後瞧着慕飛卿:“就咱們兩人嗎?”
“草民必須傾力,以保護聖駕萬全。”
凌昭洵笑了,眼底卻帶着幾絲陰戾,拿過只青花瓷酒杯握在掌中:“現在,可是個好時機。”
慕飛卿一愣。
繼而絲絲冷意在心中瀰漫開來——試探?想當初他任職寧北將軍,職司國防安全時,不知遇到過多少挑釁,後來天祈風雲突變,經歷瞭如許多坎坷,心理上可以說刀槍不入。
“是個好機會。”他接着淡然答道,“想來皇上,也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是啊,”凌昭洵輕嘆,“不過朕實在猶豫。”
“猶豫什麼?”
凌昭洵沒有說話,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的他,內心中鬥爭得又何嘗不厲害呢?
他確實是想除去慕飛卿。
因爲他是個多疑的人。
沒有一個君主不是多疑的。
有慕飛卿在,他始終如哽在喉——就算明知道慕飛卿,已經再無爭雄天下之意,但他卻怕,他和任何人聯合,因爲慕飛卿在天承大陸的號召力,足抵任何一國國君,這是他深爲忌憚的。
更何況——
更何況他終有一日,會向東方凌下手,憑慕飛卿與東方凌的關係,很難說他不會插上一手。
凌昭洵輾轉思索着。
他之所以不對慕飛卿動手,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爲沒能摸清楚他的底細。
萬一他在這裡除掉慕飛卿,後面又生出什麼禍患來,卻是他想看到的。
所以,儘管在碧華山莊外埋伏了足夠多的人手,他終究,沒有下定決心。
“長江滾滾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慕飛卿忽然漫聲吟道。
“是非成敗轉頭空?”凌昭洵微微一笑,“可是慕飛卿,天下熙熙,未必人人都有你這份坦蕩與胸襟。”
“那,皇上有嗎?”
凌昭洵定定地看着他,許久,方纔再次舉杯,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不知怎麼,朕,決定相信你一次。”
慕飛卿心中吁了口氣,表面上卻聲色不動:“草民謝皇上。”
“不過,朕卻要向你,討要一樣東西。”
“什麼?”
“慕家軍千夫長以上將領的花名冊。”
慕飛卿的面色倏然驟變——其他事尤可,但這個——
將領花名冊,牽涉到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倘若他交出,依照凌昭洵的個性,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怎麼?”凌昭洵的目光再次變得極其陰冷,“你如今已然卸甲歸田,留着它有何用?再說,縱然你不給,憑朕的能力,就調查不出來麼?”
“皇上要調查,是皇上的事,至於草民,是不會給皇上任何花名冊的。”
“你——!”凌昭洵面色倏變,“慕飛卿,你敢犯上?”
“慕飛卿犯上,不是第一次。”
廳中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
“民婦拜見皇上。”恰恰響起的柔音,緩和兩人間的劍拔弩張。
“哦,”凌昭洵迅速收起渾身戾氣——男人間的事,自然該用男人的方式解決,“是慧敏夫人,請起請起。”
“皇上遠道至此,愚夫婦深感隆幸,不知可否請皇上移駕,至湖上一遊。”
猛然聽她這麼說,兩個男人都是一怔——好好的,這遊什麼湖啊?
“如今正是初秋天氣,湖上風光正好,皇上成天爲國事操勞,自該好好地散散心。”
“也好。”凌昭洵臉上浮起溫和的笑意,“客隨主便,既然慧敏夫人盛意拳拳,朕願隨幸。”
三人出了大廳,慢步走向湖邊,果見一艘精緻的竹畫舫停在碼頭邊。
“皇上,請。”白思綺側身讓到一旁,看着凌昭洵登上畫舫,自己方提步跟上。
坐在艙中的方桌邊,但見湖面上波光粼粼,兩岸碧樹蔥蘢,果然令人爽心悅目。
“皇上,民婦有個小小的請求,不知皇上可允諾否?”
“你且說來。”凌昭洵噙笑看着她。
“民婦想與皇上博一局。”
“哦?”凌昭洵的眸色深了,“向來聽聞慧敏夫人勇智過人,堪比男兒丈夫,想不到於博奕上也甚精通。”
“民婦並不精通,民婦,只是想賭賭自己的運氣罷了。”
“怎麼說?”
白思綺沒有言語,只是隨手拈起顆棋子,輕輕放在棋枰上。
“當真要下?”
“當真。”
“你不後悔?”
“不悔。”
“好。”凌昭洵點頭,也拈起顆棋子來,就放在白棋的旁邊,兩人便聚精會神地鬥起來。
慕飛卿滿心納悶,卻相信白思綺胸中自有乾坤,於是便安靜地看着。
白思綺真不會博奕,是以很快處於下風,凌昭洵眼見着要把她的一條大龍殺死在中盤,外面忽然傳來“嘶”地一聲驟響!
凌昭洵心內本來有事,哪裡聽得這樣的聲音,旋即轉頭看去,卻見一道紅色的焰火直衝藍天,消失在天際!
“慕飛卿,你——!”他當即龍袖一拂,掀翻棋盤,自己霍地起身來,“你好大的膽子!”
“皇上,您輸了。”卻聽白思綺的聲音若無其事地響起。
“啊?”凌昭洵一愣,看看艙外,再看看散落的棋子,忽然間哈哈大笑:“妙!妙!白思綺啊白思綺,你不愧是名動九重的將軍夫人!可惜朕後宮三千,怎麼就沒有你這樣一個紅顏知己?”
他話音未落,慕飛卿已然伸手抓住白思綺的胳膊,沉聲道:“皇上,願賭服輸。”
凌昭洵愣了好一會兒,目光從慕飛卿的手上掃過:“好,朕願賭服輸,說吧白思綺,你想要什麼?”
“民婦什麼都不要,”白思綺將頭轉向艙外,“只想皇上聽臣婦一番話。”
“你且說來。”
“夫君自任將軍一職以來,夙興夜寐,兢兢業業,只爲了天下安寧,爲此血染沙場,奔走四方,天下人人皆知,我自嫁與他以來,親眼見他數度赴死,毫無私心雜念,故此贏得萬萬人心,夫君得人心,是夫君之福,也是夫君之禍。夫君從不計較個人私利,卻仍難逃天下種種紛擾,思綺,心中實爲夫君不平——皇上請細想,倘若慕飛卿要取天下,有誰是他對手?”
凌昭洵呼吸一窒。
“倘若皇上執意要追根尋底,於皇上又有何益處?難道皇上,想再一次看到天祈,局勢動盪,血雨腥風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