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鑼鼓聲在九虛山十里響徹, 那間孤獨的立在長街上,一排排木板房後的茅草屋,今夜格外熱鬧。
長街的一頭緊連着九虛山那仙山道場, 另一頭卻是無邊無際的荒原。
荒原上衰草長搖, 毗鄰的一間小草房本是孤獨的立着, 可今夜卻不時有村民打扮的年輕小夥子, 個個腳步輕靈, 或者拎着個食盒,或者捧着個小罈子,迅速閃進那間草房。
聽說這家有喜事。
大喜。
孟若隱身着大紅喜服, 羞澀的笑,看着師弟們一個個喬裝打扮來賀喜, 他怎能不感動?!
只是, 自從佑塵來了以後, 若隱就在等一個人,眼見着吉時快到了, 若隱心中的希望已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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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終究還是不能原諒他!
若隱低低的嘆口氣,佑雨佑風已經笑着圍過來,佑雨問道:“大師兄,還等什麼呢?聽說娶親是要講究吉時的,還有什麼拜天地啊, 好多的囉嗦。我們是偷偷溜出來的, 就等着觀禮完了立刻回去呢!新娘子在哪裡?你說我們以後是叫她什麼好呢?龍女?還是”。
他停住話頭, 拼命地搔頭, 似乎爲了難, 呵呵的笑道:“從前聽說過師孃,不過你是我們大師兄, 難道要叫龍女師嫂?”。
佑風直接給了他一個爆慄,笑道:“打你個師嫂!大師兄已經還俗了,咱們以後就叫龍女嫂子就成,還師嫂呢,乾脆你叫大師嫂得了!”。
“嘿,你這個佑風,離了師父眼皮底下就欺負我!大師兄,你快評評理,他一天打我八遍,照這樣打下去,恐怕我還沒修成仙呢,就先被打傻了!”,佑雨委屈的說道。
“你本來就是個呆瓜,就算傻也和我無關”,佑風呵呵的笑,佑雨已經惱了,滿屋子的追着打他,若隱只是微笑搖頭,可那笑容中,卻隱隱有些失落。
一旁立着的佑塵已走過來,說道:“大師兄,恭喜你”。
“謝謝”,若隱微笑道。
佑塵從懷裡掏出個透亮的小瓶子來,壓低聲音說道:“這東西是救命的仙丹,只有一顆,留到你最需要的時候用”。
他看一眼四周,衝若隱神秘一笑,道:“大師兄,人雖未到,可是這東西到了,你總該不失望了吧?”。
若隱蹙眉,佑塵衝他眨眨眼,若隱忙瞭然於胸的點頭,鄭重的接過瓶子揣進懷裡,若隱衝着九虛山的方向深施一禮,良久方直起腰來,長呼口氣,道:“吉時已到”。
此時九虛山無極閣中,靈虛真人彷彿突然間蒼老了許多,他拂塵一揮,面前的幻鏡消失無蹤,靈虛真人掐指,不由長嘆口氣,直到如今他都不知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是錯。
這些孩子,真的能應過各自的大劫麼?
夜空中那彎月隱隱有血色圍繞,看來這命中註定的一切,終會發生。現世魔王,靈虛真人久久的凝望着那血色的月亮。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指尖如蛇般虛空着遊走,面前已顯出金色的兩個大字來——血魔。
九虛山第十八間客房。
少年越等越急躁,不停地在屋子裡踱步,玄雲子與白玉子卻又下起棋來,少年焦躁的幾步上前,伸手拂了棋盤,恨聲道:“下下下,你們整天就知道下棋!能不能不下棋啊!”。
白玉子擡眼看他,不緊不慢的說道:“不下棋又能怎麼樣?難道像你這樣在屋子裡不停地走來走去?小夥子,光是這麼走解決不了問題的”。
“那要怎樣才能解決?”,少年氣呼呼的問道。
玄雲子努努嘴,道:“下山啊!你都忘了自己說過什麼?難道要等到人家生出了孩子,你纔去?恐怕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少年挑眉,道:“我不去,我話都說得明明白白,她還是不來!就當我瞎了眼看錯了人,人家如今正紅燭喜牀的,我去做什麼?難不成要自找沒趣?”。
白玉子與玄雲子同時搖頭,異口同聲問道:“你是親眼看到她?親口告訴她?親耳聽到她說了不願再見蕭燃?”。
少年搖頭。
二人又問道:“那你怎麼就知道她不願意見蕭燃?不願意幫忙?”。
少年再次搖頭,卻梗着脖子道:“孟若隱說了一定會告訴她,而且她說自己已忘了前塵”。
玄雲子與白玉子對視一眼,笑道:“小子,你聽沒聽過一句話——真相要自己去找”。
少年挑眉,二人又道:“去吧,看人的時候不要只用眼睛看。這世上的事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還有啊,沒到最後一刻,就不知結局”。
少年雙手環抱胸前,擡頭看一眼如墨的蒼穹上那彎月,道:“你們說的有道理,我這就去找結局”。
他身子凌空躍起,急速的飛行中,還不忘擡頭再看一次那彎月,少年只覺得今夜的月與往昔不同,可到底有何不同,卻偏偏看不出……
大紅的綢子一端握在若隱手中,一端握在蓋着紅蓋頭的明珠手裡。
若隱溫柔的笑着,他的目光那樣深情,笑容那樣羞澀,彷彿已透過紅蓋頭,見到了新娘子的臉。
沒有高堂,可若隱依然牽着紅綢帶領着明珠,跪下去,就衝着九虛山的方向,拜了三拜。
二人起身,再次跪倒,衝着東海的方向,依然是拜了三拜。
平時一臉嚴肅的小道者們今夜卻興奮的起着哄,嚷嚷着一對新人快快夫妻對拜,也好入了洞房。
只是這入了洞房後要做什麼,他們卻是不懂的了。
也不知是誰和誰在竊竊私語,一副不恥下問的架勢,勢必要挖出入了洞房以後,兩個人是不是要比武?是不是要比劍?
一對高燃的紅燭映着若隱的臉,他的臉卻比那紅燭更紅,他低着頭,緊抿着脣,可笑意卻抑制不住的在脣角漾開。
這一切,是不是一場夢?
一場美夢?一場二十年來做過的,最美好的夢境?
如果這是夢,那就永遠也不要醒!
“大師兄,快拜啊!”。
“夫妻對拜,夫妻對拜!我們要看夫妻對拜!”。
喜氣在茅草屋裡蕩啊蕩的,莫名的幸福感涌遍若隱周身,這種愉悅,當真比任何修行都要快樂。
紅蓋頭蓋住了明珠的臉,聽着耳邊充滿喜氣的聲音,她心中卻不知是快樂多一點,還是糾結多一點。從一千多年前認識莫染開始,她就想着,總有一日會將自己嫁出去,嫁給那個最心愛的莫染。
可世事無常,這一千多年以後,即使她打好了主意,定好了計劃,一步步走下來,卻發現,原來誰也掙不過命運的巨輪。
所有的事都在偏離初始的軌道。蕭燃被靈虛老頭帶去大荒,若隱成了凡人,而且馬上就要成爲自己的夫君。當年深愛的一個莫染,居然變成兩個。這艱難的選擇,眼下是不是最好的結局?三年,三年後蕭燃回來,若隱卻要死?
明珠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願意嫁給若隱,到底是因爲若隱也是轉世莫染?還是因爲若隱給她的一點一滴感動?
可蕭燃呢?明珠忽然糊塗了,她弄不清自己究竟還在愛莫染,或者早已背叛了莫染!
在這場執着的愛裡,到底誰是贏家?誰又是輸家?
“夫妻對拜,夫妻對拜,夫妻對拜”,小道者們脫了那一身道袍,立刻變回了一羣嬉鬧的孩子,他們嚷嚷着,若隱與明珠在那一浪高過一浪的喊聲中,對拜下去。
“掀蓋頭,掀蓋頭,掀蓋頭”,喊聲又起,若隱一雙漂亮的眼中,波光瀲灩,他挪動着腳步,手一寸寸的將紅綢摺着收着,一步步靠近那大紅綢帶另一端的明珠。
到了那人跟前,他停住腳步,羞澀的垂下頭,衆人不由再次起鬨。他微笑着,緩緩地伸出手去掀那人兒的紅蓋頭。
紅蓋頭蓋住了她的臉,可她的一顰一笑早已刻在他心底,即使閉着眼,也能感覺到。
“明珠!”,歡騰一片的喜慶氣氛裡忽然響起一道不和諧的聲音來,隨着那冷冰冰的聲音響起,一個紫衫少年已憑空出現。
聞得那聲音,明珠忙一把掀了蓋頭,驚呼道:“熾?你怎麼來了!”。
少年冷着臉,二話不說直奔明珠而去,小道者們只是微愣了片刻,迅速明白過來,紛紛雙手掐訣,喚來各自的仙劍,少年卻不把這些只會點皮毛的道者放在眼裡,直直的掠過持着劍的道者們頭頂,拉住明珠的手,說道:“隨我走!”。
明珠用力甩開他的手,問道:“你來搗亂的?!”。
少年沉了臉,再次抓了她的手,強行帶着她凌空,若隱卻已抓住了明珠裙角,怒道:“熾,你這是做什麼?你要把明珠帶到何處去?”。
少年挑眉,將手上灌了法力,簡單說道:“我沒時間細說,我只要帶她走”。
“你總要說個原因吧?”,明珠努力掙着,嘆氣道。
“熾,你至少要告訴若隱原因”,若隱緊抓着明珠的裙角,和少年較起勁來,卻聽“刺啦”一聲,那可憐的裙角被生生撕裂,若隱手裡抓着半截裙角,人已跌倒在地。
“我只是帶她去一個地方,也許很快就會回來”,少年拋下句話來,順手撂倒幾個呼喝着衝上來的小道者,帶着還在掙扎的明珠,從窗口飛出去。
“熾,熾,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今夜是我和若隱的大喜,我怎麼能拋下他?”,和少年比起來,明珠那點法力實在低微得很,掙不過總該知道原因吧,可少年卻似乎沒有耐心解釋,一掌擊在明珠後脖頸子上,直接放倒了這個問不停的女人,扛起她來,繼續向九虛山飛去。
大紅的喜燭仍在高燃,孟若隱怔怔的坐在冰冷的地上,耳邊有一些嘈雜的聲音,他手裡緊緊攥着那片撕碎的裙角,手背上,青筋已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