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嘆中若隱終於悠悠醒轉,明珠大喜過望,見他睜開眼,一臉複雜情緒地看着自己,明珠居然沒忘了笑:“不要太感謝我哦。我是有私心的”。
“嗯?”,他怔住。
“我要你活着完成我第一個願望,當然不止第一願望。別忘了你曾經答應我,可以向你許兩個願望呢”,明珠站起身來,在陽光下舒展腰肢。
無論何時,只要能活着,就有希望。
看一眼散落在各處的人們,還好,大家都活着。
鬼王忙着盤膝運功,一張絕豔的臉上眉頭輕蹙,似乎有一肚子的不快無處宣泄。
花城伸長了腿舒服的躺在雲上,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油嘴滑舌的老江湖和明珠多少有點像。
一樣的謊話連篇卻重情重義,一樣的隨遇而安,有着要命的,猜不透的樂觀。
能躺着的時候,花城絕不會只坐着,能快樂的時候,花城絕不會讓自己太憂傷。
生活本已太寂寞,生命本就像個漫長的笑話,爲什麼還要自尋煩惱,令自己不快樂呢?
千年/玄冰雖然被那該死的、長得不錯的小子吞進肚子裡,不過幸好還有下落。眼下怎麼也要盯住那小子,就當他是千年/玄冰好了。
這裡雖然天地顛倒,不過幸好我們還活着,沒有缺胳膊少腿,沒有摔得一口氣上不來,到閻王那裡報到。而且雲很軟,花很香。兩個太陽總有一個可以替補,罷工一個還有一個。溫暖也會多一點。
可十丈崖……花城多少有點擔心。
而且這裡,似乎是那不願觸及的地方。
“喂,你是什麼東西?”,花城身下的雲問他。
花城咧嘴,嘆氣道:“我不是東西。我叫花城,是妖”。
“妖?你是妖道的?”,雲問。
“當然”,花城覺得自己現在和一片雲說話,多少有點神經。
“那你們都是妖?”,雲再問。
“不止妖。如果我沒感覺錯。我們這個隊伍是大雜燴,裡面有魔,有鬼,有未來的神,還有人”,花城聳肩,順手拍一下和他說話的雲。
那雲抖了抖,立刻抗議道:“小子,請你注意點行爲。不要對一個雌/性物體動手動腳。惹惱了我,你會死得很慘”。
“我相信,而且是萬分相信”,花城忙收回手,雌/性雲?!誰來告訴我,我現在沒發瘋!
“你們幹什麼來了?”,雲問。
“我怎麼知道”,花城說。
“會常住?”。雲問。
“不知道”。花城道。
“快去告訴公主,我們這裡出現了叫人的東西”。那雲轉頭告訴旁邊另一朵雲,另一朵雲再告訴天上的青草,青草告訴桌椅,桌椅告訴樹木,一時間整個精靈道都在迴盪着一種聲音。
“人來了……”。
在一片如狼來了的驚呼聲中,若隱坐起來,看一眼明珠,忙垂下頭。他不知他們眼下看到的一切是真是幻,也許這是師父所說的考驗或者歷劫?
想起掉落這裡之前在十丈崖玄/冰洞經歷的一切,想起那句句令人心滾燙的話語,如果說若隱沒有丁點感覺的話,一定不是真的。
若隱雖然從小在九虛山修行,卻畢竟是有血有肉,即使心湖平靜無波,如今被這妮子一番攪和,恐怕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再平靜也有漣漪激起了呢。
第一個願望——孟若隱愛上明珠,很愛很愛,非常愛……
若隱只覺得心中莫名涌起歡喜來,那種奇異的快樂是修/行無法給他的感覺。
“你在笑?”,明珠歪頭看他。
“沒有”,若隱眼神閃躲。
“你在想我!”明珠斷定。
“沒有”,若隱慌張地站起來,雙手緊握,掌心裡已滿是汗珠。
“師父說,希望你早成正神,希望我們都可以度過各自劫難,爲九重天增加新生力量”,他如踩着火爐邊緣行走,似乎隨時都會掉進那熊熊烈火中,燒得粉身碎骨。
“師父說?你怎麼說?”,明珠也站起身來,靠近他,一雙眼執着地望進他眼裡去。
他的目光有些掙扎,漲紅了臉囁嚅半響:“我說……我說……”。
明珠伸出手來,食指輕點他脣,將他後半句話擋回去,見他怔住,僵硬着身子想要躲開卻偏立在原地,於是笑道:“你什麼也不要說,我都懂”。
她轉身離開,只留下呆呆站在原地的若隱,手指輕觸剛纔她觸過的脣,心一陣搖盪,忙彈開手,緊張地背在身後。
他想,這樣就可以忘了剛纔那一刻的心悸。
可他沒看到,轉了身的明珠,臉上那開朗的笑容立刻消失無蹤,眼中已滿是濃郁的痛苦之色。
明珠正承受要命的煎熬。這種煎熬皆來自內心那奇異的背叛感,每次和若隱接觸得近了,緊密了,或者說了什麼溫馨的話,明珠心底就會騰起莫名的痛苦來。
“公主有請”,遠遠地傳來一陣嬌滴滴的聲音,隨後只見一個身着淡粉羅裙的女子,笑意盈盈出現在衆人面前。
“公主”,鬼王已打坐完畢,剛纔看了一會那兩人的你儂我儂,十分氣結,眼下他的情形真的很尷尬,甚至恨不得自己沒有趟這趟渾水。
該生氣、該嫉妒、該恨的人此刻只能像個孬/種一樣躲在樹後,只敢遠遠地望着人家,他一個外人又憑什麼生氣?
那粉裙女子見鬼王問她,也就笑道:“公主就是公主,我們這裡是精靈道。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其餘幾界的生靈了。如今你們來,我們自然是要盡一些地主之誼的。所以請各位隨我來”。
她柔荑輕揮,只見憑空出現輛八匹馬拉着的大車來,那車漆金鑲銀,流光溢彩,當頭的馬兒仰天長嘶一聲,那女子已伸出手,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們要是不上車呢?”,鬼王最近情緒不佳,像個孩子般鬧彆扭。
花城伸長了腿,依舊慵懶的躺在原地,他不介意走一趟,也不介意只在這裡躺着喝西北風。
可他很介意,會再次見到她。
一直躲在樹後的蕭燃站起身來,當先走到那八匹馬拉着的大車前,經過明珠與若隱身邊時滿含深意地看一眼二人,嘴角扯一絲笑,上了馬車。
如今就算這馬車是通往地/獄,他也不在乎。
寬大的馬車裡很舒服。
車子一路顛簸,馬兒撒開四蹄,在天上奔行。
這種豪華的馬車上一定會有酒。
酒在椅子下的一處暗格裡,粉裙女子善解人意地拿出一小罈子酒來,拍開瓶塞,立刻香氣四溢。
“公主說了,這壇酒是給魔尊大人的,想必魔尊大人此刻願意大醉一場”。
蕭燃接過酒,沒有猶豫,仰起頭來咕咚咚灌下去。
辛辣的酒從咽喉一路滑下,像是一條火繩般騰地一聲在他五臟六腑燃燒起來,這種感覺正和他意。
醉了,也許真的可以解千愁。
粉裙女子再從暗格中掏出一小壺茶來,揮手馬車裡已經多了一張小桌,將茶杯茶壺放到桌上,她一手撩袖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來,爲明珠與若隱斟茶。
“公主說了,明珠姑娘與若隱道長此刻應該飲茶,茶雖不如酒一般越沉越濃,可卻最適合平心靜氣的品一回長短,論幾許離殤,而且明珠姑娘現在真的應該冷靜想一想,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了”。
明珠接過茶杯,深吸口氣聞那茶香,忽然覺得自己眼下和若隱就像這茶,即使自己很努力,卻始終溫吞。
可這種溫吞卻不是因爲若隱。
粉裙女子巧笑嫣然,從暗格裡第三次拿出樣東西來,竟是一小碟蜜餞。
“公主說了,鬼王熾大人此刻應該吃點蜜餞。不該煩憂的事不要煩憂,妄念不要妄動。酸得久了要吃點甜的才能平衡”。
鬼王怔住,伸手猶疑着去接蜜餞,明珠已經笑道:“你在吃誰的醋啊?好啊!你這小子居然趁大姐不在,喜歡上了哪個女子。那女子是誰?怎麼如此不知好歹,辜負咱們的鬼王熾大人”。她的聲音有點誇張,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儘快忘了那種惱人的感覺。她應該愛若隱的。
少年白了臉,賭氣扭過頭去,不接那碟子蜜餞。
本佔據了一張寬大椅子的花城居然冷笑了聲,句句帶刺地問道:“爲什麼我被冷在這裡?”。
那粉裙女子一雙眼亮晶晶,目光溜溜在花城身上轉了一圈,撲哧一聲笑得掩了口:“你急什麼?好飯不怕晚。早晚有你的”。
“真的?”,花城瞪大了眼,嘴角的譏諷笑意更濃,他要看看,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真的”,粉裙女子笑道。
正此時只聽健馬再次長嘶,隨着就聽一陣腳步響,有人已在簾子外恭敬地說道:“微露姑娘,公主已經等候多時了。不知姑娘請來少俠們沒有?”。
那粉裙女子掩口笑道:“精靈道還有我微露辦不成的事兒麼?快架了□□,我們下去”。
明珠忙伸手撩起身後擋着車窗的簾子,向外看去。
只見這馬車正在半空中,八匹健馬蹄子皆踏着蒼穹上的青草地,巨大的鼻孔裡噴着熱氣。
馬車外一位老者,正吃力地搬長梯過來,立到車前。
長梯從半空中架下去,連接到滿是白雲的地面,白雲盡頭有座宏偉的宮殿,門前立着兩排穿着宮裝的少女。
一位身披七彩羽毛霓裳的女子,頭戴牡丹花冠,立在宮門前,由於距離遠明珠看不清她的樣貌,只依稀感覺她風華絕代。
卻見花城面色早已慘白如紙,一雙眼直勾勾地看了那宮殿前站着的女子半響,猛地神色激動地站起身來,想要跳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