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關,左將軍府。
江守城比尉遲破軍還要大上十歲,不過兵家修行,在死亡前,都會維持住身體最強盛的狀態,所以江守城外貌仍然是一位黑髮黑鬚的中年人。
他氣勢渾厚,端坐在猛虎下山屏風前,左右參謀正在送來各種資料,等待着江守城的批閱。
“恩主,這是北省商會送來的信件,那位盛世侯可一直都消停不下來,準備合攏土地,用作大型農莊建設。”
江守城的幕僚宋明鏡也是縱橫家的人,縱橫家在朝堂上失勢之後,絕大多數都轉向了地方,作爲王府,將軍府的幕僚。
宋明鏡說的是周鐵衣開辦銀行這件事,將八大商會的錢莊劃撥出來,成立銀行,在大夏交易所上市。
而八大商會背後原本的勢力自然可以通過股票大賺一筆,只不過這次好處並不是白拿,相對應的,八大商會以及他們背後的人就要拿出土地,統一成立農業公司,進行大型機械化耕種。
“用土地換股票,他還是那麼會做生意。”
江守城一眼就看出了周鐵衣這招最核心的東西,土地是實的,股票是虛的,怎麼算周鐵衣都賺。
“那恩主,這件事……”
宋明鏡揣摩着說道。
左將軍執掌前線戰事,一向特立獨斷,所以即使是最親近的幕僚,宋明鏡也很少會直接幫左將軍做出決斷,大多數都是按照江守城的吩咐做事。
江守城沉吟了片刻,“以我的名義寫一封信,同意北省商會天京周圍的土地合辦農莊,不過明年要看到農莊確實有成果,不然就算股票漲得再好,地裡面不漲糧食,老夫也不會繼續同意。”
“是。”
宋明鏡點頭應諾,大型機械化耕種,這在大夏是頭一回,之前因爲墨石成本極高還自帶污染,所以即使墨家,公輸家有機關術,也從來沒有應用到農業發展之上,大家都不知道結果,江守城也只能夠走一步看一步。
宋明鏡提筆寫信,江守城感嘆着說了一句,“其實就算老夫不許,現在天京的改革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夠攔住這小子了吧,早知道這小子隱藏得這麼深,說什麼當初也要抓到這落日關來,可惜梅清臣沒有將他從朝堂上趕出來,反而還被他收服了。”
隨後他又想到了一件事,“這小子好像還沒有婚配吧?”
宋明鏡停下筆,回答道,“他尚未加冠取字,之前又隱藏在花街柳巷,所以真正的豪門並沒有和他定下婚約。”
作爲利益聯繫手段,聯姻是最簡單,成本最低的方法。
江守城自然也是意動,江家作爲豪門,想要找一個年齡合適的嫡女再容易不過。
但和周鐵衣聯姻非同尋常,如果那麼簡單的話,天京早就出現搶親了。
就比如尉遲破軍,比江守城更接近周鐵衣,家裡還有一個掌上明珠的孫女,但是自從周鐵衣從山銅府回來,尉遲破軍就從來沒有提及過聯姻。
因爲兩家的聯姻不亞於一場政變。
無論是左將軍還是右將軍,大夏執掌兵權的核心人物都不可能與現在的周家聯姻,除非大夏聖上順利成聖,而且還有聖人肚量,決定要放過周鐵衣。
“可惜了。”
江守城擺了擺手,示意宋明鏡繼續寫書信,不提這件事。
宋明鏡的筆尖剛剛落到紙張之上,忽然遠處軍營之中傳來一片震動,天地祖炁擾亂,讓墨汁在紙面上凝成一團。
“什麼事?”
江守城本能感覺心煩意亂,他站起身來,精神與落日關充盈的兵煞之氣相融,瞬間就看到了事發地點。
校場之上,本來正在練習基礎五行軍陣的士兵連同那位將領都被五行之道反噬,不僅沒有完成修行,反而引起了天地祖炁的爆炸,形成一股氣浪,向着四周擴散,弄得人仰馬翻。
好在這只是基礎修行,並沒有真正傷筋動骨。
江守城的聲音通過兵煞之氣傳到耳邊,這位將領本來還處在懵逼之中,連忙翻身抱拳道,“末將剛剛在帶領士卒修行基礎五行陣,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難以控制五行平衡,以至於五行相生的陣法弄成了五行相剋,因此才產生了爆炸。”
江守城瞥了一眼,“人沒事就好。”
半個時辰之後,天京朝會結束,大夏廢止五帝祭祀的消息也如同風一樣傳遍了整個天下。
砰的一聲,江守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竟然控制不住心性,直接將面前的案几拍得粉碎。
他目光陰沉得幾欲殺人,半個時辰前他還在讚歎現在沒有多少事是周鐵衣不敢做的,那如果是周鐵衣加上當今聖上,就真的是敢冒天下之大不諱,變革祖宗之法了!
宋明鏡作爲謀士,經過最初的驚愕之後,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恩主,現在最重要的是檢查各關卡以五行法理爲基礎的陣法,機關術威能損失情況,同時通知各部不要以五行軍陣迎敵,將那些擅長五行軍陣的部隊從前線調往後方修整,並且應對好淵蒙的進攻。”
江守城擡頭,“已經有些來不及了,這些命令你去下達。”
說罷,江守城如同一顆赤色的彗星,從左將軍府沖天而起,來到落日關前,那裡同樣有三顆彗星疾馳而來,而三顆彗星之後,是一片如同墨色鉛雲形成的飛馬軍陣,攜帶着滾滾煞氣,如同極北寒風而來,瞬間就改變了天象。
落日關前幾十裡天空中狂風乍起,鵝毛般的大雪帶着刺骨嚴寒襲來,城牆之上本來在輪守的新兵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雖然是新兵,但是能夠上戰場,也都至少是武道九品,能夠抗拒一定的嚴寒,但這場忽然出現的飛雪不僅讓人手腳冰冷,同時心裡面也毛悚悚的,就像是普通人遠遠看見了毒蛇,本能感覺到害怕一樣,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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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神弄鬼!”
江守城握緊拳頭,對着面前聚集的鉛雲用力一錘,赤色的彗星帶着無邊煞氣如同箭矢射向了漫天的風雪,兵鋒之下,厚重的陰雲竟然從中間被撕裂開來,連同着風雪向兩邊排擠,頓時在落日關前,形成了一條長十里的無雲地帶,讓天光從上空落下,與兩旁咆哮聚集的陰雲風雪形成鮮明的對比。
只不過還沒有等士兵們對江守城的偉力讚歎,明媚的天光中,淵蒙襲來的三位神將中一位哈哈大笑,“你們大夏朝堂爭鬥,不僅不敬神祇,連五帝也不認了,如今氣運反噬,今日就是你江守城敗亡之時!”
淵蒙的起源是一部分不願意放棄祖先信仰的人族,所以他們同樣祭祀五帝,只不過他們從始至終都將五帝看做是神祇,而非人族始祖。
隨着這位神將話音落下,強大的神力配合北風將更猛烈的風雪送來,江守城撕破雲層本來就是逆天而行,他又非一品撼國,能夠撼動天道,於是才露出沒有多久的天光瞬間就被更厚實的鉛雲籠罩起來,從北方帶來的風雪滲透着神力,形成暗藍色的箭矢,射向落日關。
不過落日關城牆本來就是南北五朝爲了抵擋淵蒙兵鋒而建,大夏立國三百年,又在這城牆的基礎上不斷修繕,形成了連綿萬里,能夠擋住整個北方兵鋒的長城。
一處處瞭望塔中的陣法啓動,與駐守的士兵氣血相合,形成紅色的熔爐,讓精氣燃起狼煙,霎時間就綿延幾十裡,炙熱的精氣狼煙驅散暗藍色的神力,讓神力箭矢重新化爲普通的風雪,這些風雪中絕大多數還沒有落在城牆之上,就消散一空。
剛剛嘲諷完江守城的玄冥神將看到眼前的雄關,心中也是一陣悲憤,這落日關不知道擋住了淵蒙多少雄才大略之主,即使二十多年前堪比太陽的長生天可汗同樣隕落在關前,僅僅只是他們三個二品神將,當然沒有能力突破落日關。
但他口中今日是江守城的死期也並非無稽之談,大夏廢除五帝祭祀,致使五帝氣運紊亂,國運受損,影響到方方面面,不僅大夏需要時間反應,連敵對的淵蒙同樣需要時間來反應。
他們三人和身後的軍隊只是作爲先遣。
果然,就在落日關聚集戰士血氣,抵擋住玄冥神將神力的同時,玄冥神將耳邊也傳來自身神主的聲音,“大夏倒逆施行,天怒人怨,即使有萬里長城,又怎麼擋得住天意!”
恐怖的神力藉助玄冥神將繼續爆發,形成無邊無際的,已經呈現黑色的暴風雪,而暴風雪之中,唯有精氣狼煙沖霄而起,擋住淵蒙兵鋒,同時向大夏內部傳遞前線緊急的軍報。
江守城沒有貿然進攻,而是依靠手中虎符,與萬里長城形成一線,抵擋住恐怖的神力風暴,他擅長據城而守,依靠落日關這個雄關,他同樣能夠抵擋住自身三倍以上的敵人,同時萬里長城本來就是一件堪比聖物的秘寶,只要他不出城,就算是一品也奈何不了他。
但今天開始,大夏移除五帝祭祀,這萬里長城很大一部分本來就是依賴南北五朝修建,繼承的是五帝的衣鉢和氣運,如今不認可五帝,那麼這件秘寶的防禦自然也出現瑕疵。
現在神道需要找到這瑕疵,在大夏完成改革之前攻破落日關,而江守城要守住,等待着天京派人前來支援。
守住幾天的時間,江守城當然有信心,不過……
他目光凝重地看向拒馬城的方向,以前萬里長城連成一片,藉助山川地勢扼制淵蒙的兵鋒,但現在拒馬城失守,萬里長城本來就被破開一角,如果天狼神將率領的部隊從後夾擊,每攻破一城,他守住的時間就會迅速縮短。
現在江守城也只能夠希望尉遲破軍沒有如同外界傳言的一樣垂垂老朽,能夠在這種劣勢的情況下,抵擋甚至斬殺天狼神將。
玉京山。
學部尚書唐安世當衆口吐鮮血,同時也根基受損,和道傷的周鐵衣一樣,這次廢除五帝祭祀對於他的打擊同樣不小,甚至對於整個儒家的打擊遠超以往任何一次。
朝會結束之後,御書房內繼續開小朝會,只不過這次參與朝會的人都是排除儒家之外,諸子百家上九家的人,連一向在朝堂之上作爲隱形人存在的道部和僧部尚書都被邀請過來。
御書房內爐煙嫋嫋,溫暖如春,將冬季的嚴寒給擋在了外面。
“落日關精氣狼煙告急,急需支援,諸位可有舉薦?”
軍情緊急,大夏聖上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
雖然剛剛他才說讓兵家自己想辦法,但真的當淵蒙嘗試突破落日關,他當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以前落日關緊急,但整個大夏都能夠輕易調動出人手支援。
儒釋道三家都有不止一位一品存世。
但現在儒家因爲五帝氣運受損,先不說這個時候願不願意去前線,即使去了前線,但是自身根基受損的情況下,可能不僅支援不了江守城,反而還會成爲拖累,導致局勢進一步潰爛。
而以前,就算是儒家抽不開身,也有道家和佛家支援。
但道家的大明宮主已經被派去鎮守西部省道的佛教之亂,佛家也因爲這件事備受猜忌,連自身都還沒有理清楚究竟誰是佛家的人,誰是佛教的人,佛家和道家能夠用的一品也被拖累住很多,於是人數迅速減少,以至於捉襟見肘。
道家尚書黃龍真人開口道,“陛下,爲今之計,只有開啓學宮,請出聖物鎮守前線,等待局勢明朗起來。”
學宮作爲大夏的核心底蘊,甚至比兵冢還要重要得多,裡面同時也是儒聖的隕落之地,內藏乾坤。
大夏聖上聽到這個提議之後,也沒有繼續討論,目光落在周鐵衣身上,“你去紫霄道宮之中,請董行書出來,和你一起去學宮之中,請出聖物,鎮守前線。”
爲什麼這件事還是選自己?
周鐵衣疑惑地想道,之前兵冢的時候,自己是大夏聖上的黨羽,但這次廢除五帝祭祀,即使自己和大夏聖上合作,但對方不應該完成之後繼續提防盯死自己嗎?怎麼還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