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了吧?”洪班站起身。老謝連連點頭,他嗓子都快冒煙了,洪班帶老謝在另一個房間坐下,老謝整整喝了兩大瓢水。
洪班問:“你兒子怎麼樣?”
老謝苦笑,說還那樣,病情逐年加重,每個月都得好幾千塊錢。洪班沒說話,老謝覺得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就問:“叔……這個……叔叔啊,你寫的那是什麼字,我怎麼一個都不認識,是中國字嗎?”要叫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遠親爲叔叔,老謝覺得很彆扭,當年來的時候對洪班都是直呼其名,但現在都快中年人了,得按輩分來。
洪班說:“巫書咒。”
本來老謝希望洪班能多給他講解一下,可洪班還是老習慣,只蹦了三個字。老謝又追問是什麼樣的巫咒語,怎麼傳下來的,能起到什麼作用。
在老謝幾十次的補問下,終於讓洪班把話說全了。按洪班的說法,那些字是從清末就傳下來的苗巫咒。記載在書上,傳了好幾代人,到洪班他父親手裡的時候原本是齊全的,可正好趕上破四舊,再偏僻的地方也不能倖免。洪班父親爲了保存這本書,趕在紅衛兵到村裡之前,先把書用油布包了幾層,再用蠟封上,放在水缸裡,上面蓋着木板簾,然後將水缸注滿水。從外表看去,水缸能一眼看到底,很是隱蔽。
幾個月後,村子裡該破的東西都破得差不多,紅衛兵也撤了,洪班父親纔敢把油布包拿出來。可發現當時有的地方蠟沒封實,在水壓作用下慢慢滲進去,泡了半本書。那書本來就有一百多年曆史,紙張陳舊發黴,被水一泡更爛了,搶救之後也只剩下少半本內容。
老謝很好奇,就問:“那我能看看這本書嗎?”
他以爲這麼隱私的問題洪班可能不會同意,但他立刻就答應了,去另一個房間把書取來給老謝看。真和小說裡和電視演的那樣,書很破舊而殘缺,前半本幾乎都沒了,僅剩的書頁上畫着人形圖案和文字。看過之後老謝就明白了,怪不得洪班這麼爽快,這書上的每個字、每組符號和每個圖案,老謝都不知道是什麼。
“這些字都有讀音嗎?代表什麼意思?”老謝忍不住發問。
洪班看了看他,隨便指着某頁的某個字說:“XXXXX。”洪班共發了五個音節,聽上去既像廣東話,又像福建話,老謝能確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完全沒聽懂。再仔細看這個字,見是由兩個同心圓和一個向上的弧形組合而成。
老謝笑着問:“我是根本聽不懂啊,這個字代表什麼意思?”
洪班雙手做了個往臉上扣東西的動作:“戴面具。”
提到面具,老謝立刻想起了什麼,說:“我知道了,是不是古代苗族的巫師戴的那種面具?”洪班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幾分讚許之色。交談中得知,古代苗族的巫師,凡是在將要舉行儀式或者施法之前,都要把特殊的面具戴在臉上才能開始。這種面具是用當地一種叫楓香神樹的樹皮製成,泡着苗族巫醫自己配製的藥水,只要巫師戴上,就能暫時獲得與神靈溝通的能力。
好不容易瞭解了這麼多信息,老謝心想,這要是和你交流三整天,換成誰都得累死,說話只幾個字或一兩句地蹦。
“洪舅爺也有這種面具嗎?”老謝好奇地問。洪班看着老謝,搖了搖頭,臉色似乎不太對勁,老謝就不再問。
在洪班家簡單吃了午飯,洪班用大鍋竈炒了兩個菜,全是青菜,少油少鹽,普通人肯定吃不慣,但老謝在泰國這大半年省吃儉用,倒也習以爲常。他一路奔波早就餓壞了,連吃了兩大碗米飯還沒夠,洪班光棍一個,沒淘那麼多米,只好再去燒柴蒸新飯。
吃飯時,老謝問洪班老婆孩子去了哪裡,怎麼兩次來都沒見到。
洪班平靜地說:“死了。”
老謝驚得差點沒噎着,但洪班肯定不是喜歡開這種玩笑的人。老謝盡力讓表情假裝成沒當回事的樣子,一邊扒飯一邊在心裡想,怎麼死的,車禍還是意外?
飯後坐在屋裡,洪班才發問來找他有什麼事。老謝說:“你不知道,這大半年我都在泰國呆着呢!”
“幹什麼?”洪班仍然只說了三個字,但明顯提了興趣。老謝就把從他同學引導自己接觸泰國佛牌,到去泰國幹牌商的這段經過簡單和洪班說了。
老謝很興奮:“叔叔啊,你不知道,我這半年在泰北和越南北部見過好幾名苗族法師,他們有的也是中國人,到泰國和越南修法,有的製作和加持佛牌,有的驅邪,還有的給人施降和解降,特別受歡迎。”
洪班仔細聽着,不置可否。
老謝一看有戲,就繼續說:“這些法師開始用的都是苗族巫術,後來在東南亞學了當地的法門,像什麼柬埔寨的高棉術、緬甸控靈術之類的,再結合原先的苗族巫術,效果很好。”
洪班沒說話,只微微點了點頭。
老謝又說道:“叔叔,你整天一個人在這小村子裡多沒意思,不如跟我去泰國也當阿贊吧!又開眼界又能賺錢,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沒?”
洪班回答:“嗯,有道理。”
老謝覺得就差最後一把柴了,說:“我在泰國半年多,也認識不少客戶,你到了泰國以後,我就幫你找修法的東南亞師父,你跟他們互通有無,讓他們教你南洋法術,你再教他們苗巫咒,同時再聯繫客戶做一些驅邪的法事。等你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就開始自己製作加持佛牌,我負責銷售,賺的錢我倆平分,多好的合作啊!”
聽着老謝的話,洪班一直在點頭。老謝問:“那你準備準備,這幾天咱們就動身吧。三天夠不夠,一個星期呢?有沒有什麼巫術原料和工具要託運?”
洪班只說了兩個字:“不去。”
老謝差點昏倒,他激情四射地講了半天,還以爲洪班能動心,沒想到白費勁了。他驚愕地問爲什麼不去,洪班說:“巫術能治病,也能害人。”
“我知道,你去泰國當阿贊,是幫助人去了,又沒讓你害人啊。”老謝着急地說。
洪班說:“聽說,泰國法師用嬰兒煉屍油。”
老謝連忙說那是黑衣阿贊和降頭師乾的,白衣阿贊纔不做這種事呢,他們雖然也用陰料,但那都是爲了讓陰靈幫助供奉者成願,給自己修福報,將來好早日投胎。這也是積德的行爲,所以很多白衣阿贊後來都成了龍婆高僧,特別受泰國的尊敬。
洪班問:“怎麼幫?”老謝就把龍婆和阿贊師父怎麼用陰料製作佛牌,怎麼把陰靈加持進佛牌中爲供奉者辦事簡單說了說。
“那些阿贊師父能和任何鬼魂交流,還能拘它們爲自己或任何人服務?”洪班提出疑問,話也多了起來,不再像以前那樣幾個字蹦。
老謝心想看來洪班只對他感興趣的話題才願意多說幾個字。他說:“南洋法術對陰靈的控制叫控靈術,只有中國道術和巫術才叫拘。中國的法術一般都是和神靈溝通,用來給普通人治病。但東南亞法術多數是和普通人的陰靈對話,尤其是那種枉死的,怨氣大,加持之後的效果也好。”
聽了老謝的話,洪班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說:“老謝,我只是個普通的苗人巫師,對東南亞法術也不瞭解,去了還要現學。而且我也不喜歡拋頭露面,在村子裡住了幾十年,不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