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32名藝伎進入宴廳後,她們立即分列兩側並跪坐在地,面朝房門的方向,垂首帖耳。
那崇敬的表情,猶如最赤誠忠心的臣僕。
這謙卑的姿態,彷彿在恭迎她們的帝王!
唰……唰……唰……唰……
走廊方向傳來衣裳下襬擦過榻榻米的輕柔聲響。
壓臺出場的人一定是最大牌的角色——這是連6歲小兒都知悉的道理。
【注·壓軸是倒數第二齣場,壓臺纔是倒數第一齣場】
於是乎,在座的諸位宴客無不抖擻精神,側過腦袋,緊盯着敞開的房門,鶴立企佇,。
“嫖娼三人組”更是瞪大雙眼,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彷彿生怕錯過接下來的每一景、每一幕。
佐那子、木下舞和總司也都齊唰唰地將眼神掃向門口,撲閃美目,眼中閃爍出好奇的眸光——對於這位飽負盛名的京都第一美人,她們也很感好奇。
便在衆人的殷殷期待之下,終於——一道從容且散發嬌媚氣息的倩影,闖入衆人的視界。
一襲綠衣的年輕少女踩着腳黏地面的步法,款款走入宴廳。
嫋嫋娜娜,儀態萬方。
剎那間,全場靜寂了下來。
怔住的人,遠不止有青登。
那些竊竊私語的碎響、那些推杯換盞的雜音、那些錯落有致的呼吸聲,全都停了下來。
數十股視線、宴客們的注意力、衆人的心神,皆被這位綠衣少女給奪走!
便在這一片靜謐之中,綠衣少女來到宴廳的正中央。
她跪坐而下,以三指支地,垂低螓首,向主座上的青登和鬆平容保行了一禮,不論是姿態還是動作都無比標準,挑不出任何瑕疵。
“奴家紫陽,拜見二位大人。”
柔軟綿長的京言葉,使人聯想到鬆軟的棉花。
因爲綠衣少女的和服衣領開得稍大,所以當她跪地伏身、擺出謙卑的順從之姿後,全部的後脖頸以及小半截的腰背脊椎都暴露在了青登的眼前。
只見她脖子的絕大部分肌膚都擦上了雪一般的白粉,唯有後頸上的一部分位置未施粉黛,保留了原本的肉色——此乃遊女和藝伎的經典扮相。
在“後頸控”大行其道的江戶時代,“把臉蛋和脖子塗成煞白色,但脖子後面的一部分肌膚刻意不塗白,保留身體本色”的此套扮相,被認爲是富含色氣、最能吸引男人的妝容。
在日語中,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用來形容女性的後脖頸部位的詞彙,叫做うなじ“音同unaji”,其原意指的就是彎腰鞠躬時微微露出的那一部分後脖頸。
鬆平容保微微一笑:
“久聞京都第一美人的盛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起身吧。”
“多謝大人。”
望着起身中的綠衣少女,青登心中暗忖:
——她……就是‘紫陽小姐’嗎?
青登僅一眼就確信:這位綠衣少女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京都第一美人——紫陽小姐!
不僅僅是因爲她最後才登場,更是因爲她的面容。
當紫陽現身時,之所以會全場俱寂,便是因爲衆人皆被其美貌所驚。
這種級別的美人,若無“第一”、“最美”等頭銜加身,那可就實在是太沒天理了啊!
因爲剛纔只顧着發怔,沒來得及詳細觀瞧,所以此時此刻,緩過神來的青登默默地掃動視線,從頭到腳地仔細端詳對方。
首先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她那頭烏溜溜的長髮。
既輕柔又閃亮動人的豐厚秀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挽成將頂部頭髮收緊,兩鬢盤繞成髻,從正面看,髮型成桃子狀的“桃割”髮髻。
藝伎頭上的花髻每月都有特定的樣式。
時值二月,她們所佩戴的花髻,自然是代表二月的梅花髻。
她每走一步、嬌軀每有大的動作,花髻上的閃閃發光的精緻飾片便會隨之振動,發出“叮鈴鈴”的悅耳脆響。
清楚俊秀的柳眉之下是深邃的眼眶線條、黑白分明的晶瑩眼眸和挺直的鼻樑,在質量上等的脣脂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嬌豔的朱脣。
膚如凝脂、吹彈可破……這些老掉牙的成語,都不足以用來形容其肌膚的白皙、細嫩。
江戶時代的藝伎、遊女們總用特殊的白粉將自己的臉蛋、脖頸塗得煞白,乍一看格外驚悚,讓人都快犯“恐怖谷效應”了。
可事實上,這樣的妝容之所以會在花街、遊廓裡流行,是有很現實的原因在內的。
江戶時代的照明條件很差。
室內的照明設施,無非就是油燈、蠟燭,其亮度都無法跟現代的聚光燈相提並論。
除了亮度不足之外,油燈和蠟燭所發出來的光芒都是昏黃的,會將人的肌膚照得非常暗沉,顯得格外難看。
盯着這樣的一副模樣去表演,只會將客人嚇跑。
若想消除劣質照明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把臉龐塗得很白。
因此,將臉蛋塗白得恰到好處的紫陽,在朦朧燭光的照映下,不僅不會讓人覺得醜陋、可怕,反而給人以適宜、美麗之感。
除了花容玉貌、冰肌玉骨之外,其穿扮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正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
靠吸引男人來吃飯的藝伎、遊女,算得上是江戶時代的模特、明星、最擅打扮的人。
時下流行的丸髻、勝山髻、兵庫髻等髮型,其濫觴都可追溯至曾經獨領風騷的藝伎、遊女們。
不誇張的說,那些當紅的藝伎、遊女們每更換一次服飾、髮型,都會引起新的時尚潮流,引得萬千女子爭相效仿。
也不知是不是有着“祇園的頭牌藝伎”的身份加持,所以夠格穿戴高級服飾的緣故,紫陽的扮相極其優雅、豔麗。
繡有竹葉的絢麗奪目的綠色振袖、非常活潑且充滿生命力的鵝黃色腰帶、身後的淺藍色垂帶款擺。
落及腳踝的衣襬之下,是腳背飽滿、腳趾晶瑩得猶如白玉的一雙裸足,趾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不僅非常白嫩,而且找不到半點死皮,實在是好看極了!讓人強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用這雙小腳來走路。
要不然,一雙時常用來走路的腳,怎會生得如此嬌嫩、誘人?
一言以蔽之——這是一位即使是與佐那子和天璋院相比,也毫不遜色的絕色美人!
青登算是理解能勢良弼等人這麼推崇紫陽的原因了。
在她的身上。出水芙蓉、天生麗質等成語得到了最佳的詮釋。
先前入場的、跪坐在宴廳兩側、仍在恭迎紫陽的那32位藝伎都被狠狠地比了下去。
在她的面前,這些僅僅只是頗有姿色的女人,實在是不值一提。
只不過,京都第一美人雖使人驚豔,但在青登眼裡,終究還是江戶第一美人更勝一籌。
他甚至覺得天璋院、木下舞和總司都比紫陽要美!
一方面是因爲愛屋及烏之下,青登在看待佐那子、木下舞和總司時,總有特殊濾鏡的加持。
另一方面,則是出於個人偏好的緣故。
只見紫陽的胸脯部分直直挺挺的,就像塞了塊鐵板似的,完全沒有半點弧度。
雖然女式和服有着掩飾身材的功能,穿上它後B變成A、C變成B、D變成C。
但是反過來說,只要“規模”夠大,區區的一件衣服根本就束縛不了你。
佐那子、天璋院和木下舞便是如此——至於總司,青登從未見過她穿女裝的樣子,所以暫且不論。
她們皆爲波濤洶涌之人,即使是穿上版型最好的和服,其熊熊的存在感也依舊強大得猶如黑洞,足以將所有人的視線都給吸引過來。
她們不僅將和服的衣襟撐得滿滿當當、弧線圓潤,而且因爲南半球搭在腰帶上,所以更顯色氣了。
【注·女式和服的腰帶是很寬大的,是包住整個肚子的,所以佐那子等人並沒有下垂到腰間】
反觀紫陽——大A特A。
青登覺得自己若是穿上女式和服,其胸口所撐出來的線條,搞不好比紫陽的還要顯眼。
可想而知,她的“規模”一定不怎麼樣。
青登從不認爲自己是巨乳控——他只不過是對巨乳抱有強烈的興趣!
這個時候,其身旁的再度開口的鬆平容保,將青登的思緒拉回現實。
“紫陽小姐,請起舞吧,就讓我們領略一下祇園的頭牌藝伎的絕代風華!”
紫陽嫣然一笑。
“肥後大人,您的盛讚於奴家而言,實在是愧不敢當!請諸位大人放心!不論是什麼樣的宴會、什麼樣的場合,只要樂聲響起,奴家自會全力以赴!絕不使賓客敗興而歸!”……
……
紫陽手持紙扇,玉立在宴廳的正中央。
一名懷抱三味線的地方端坐在她的側後方。
“地方”指藝舞伎中負責彈奏三味線、演唱歌曲的女性。她們不梳髮髻、不施厚重脂粉,穿着樸素的和服。
據紫陽的介紹,她接下來將表演的舞蹈,是在祇園最具代表性、非常經典的藝伎舞:《祇園小調》。
做好準備的紫陽側過螓首,朝身後的地方使了個眼神。
地方頷首迴應,然後翻動右手中的撥子,輕揉琴絃,嫋嫋樂聲旋即響起。
輕快舒暢的旋律,猶如行雲流水一般,舒緩悠揚地飄散開來。
這位地方的琴藝相當高超,在她的巧妙撥絃下,美妙的音符在宴廳裡遊走、繚繞,像極了落入玉盤的大大小小的晶瑩珠子,像極了叮咚作響的潺潺溪流。
紫陽迎合着樂聲,款擺着腰肢,翩翩起舞。
剎那間,繼紫陽現身之後,全場的呼吸聲又一次地停了下來。
青登對於藝伎舞並不感陌生。
他此前在江戶的高級料亭、某權貴的私人宴會等各式場合裡,多次見過藝伎的表演。
平心而論,他並不是很喜歡藝伎的歌舞。
在他看來,藝伎的歌舞表演實在是太舒緩、太慢節奏了,看多了會讓他很想睡覺——直至此時此刻,他的這番想法才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青登……不,在場的全部賓客,包括佐那子、木下舞和總司在內,無不凝神屏氣地緊盯起舞中的紫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或者說是忘記了眨眼。
這是怎樣的舞姿啊?
像極了飄拂的綵帶!
像極了迴旋的鸞鳥!
彷彿一折就斷的纖細腰身,如水蛇般輕巧扭動,即使穿着厚沉的衣裳,也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其腰肢的肉感、柔軟。
她那右手中的紙扇靈巧地上下翻飛,彷彿隨時會變幻成豔麗的蝴蝶,振翅狂舞。
玲瓏小腳輕踩榻榻米,白裡透紅的細嫩足心若隱若現。
熱烈的青春氣息拂過青登的面龐。
她那輕盈而大方的舞姿,具有一種清純、親切、讓人賞心悅目,同時又讓人難以捉摸的風韻。
使人恍如置身於一個和風麗日、花團錦簇的河畔,一位絕美清純的少女,便在繁花的擁簇下,熱烈卻又不失溫婉地闡述自己對音樂的理解、對美好的感悟。
饒是觀賞過無數歌舞的青登,也不禁被這妙不可言的完美舞姿給奪去了心神。
視覺、聽覺、嗅覺……體內的全部感官,一個不落地全數集中到紫陽的身上、集中到這彷彿是舞仙下凡的絕美女子的身上。
直到紫陽的舞蹈已畢後,他的五感才重新回到體內,“拿”回身體的控制權。
舞完一曲後,紫陽的氣息依舊平穩。
她矮下身子,不卑不亢地向四周行禮。
“奴家獻醜了。”
話音落下,沉默降臨在宴廳內外,全場靜悄悄的。
大約五秒後,此起彼伏的熱烈掌聲,鋪天蓋地地擁向紫陽。
紫陽微微一笑,再施一禮。
……
……
有了藝伎們的陪同,宴會的氛圍頓時變得截然不同。
在表演完唱歌、演奏、舞蹈等諸多才藝後,包括紫陽在內的所有藝伎分散開來,陪侍在每位賓客的左右。
此乃藝伎的服務內容之一。
藝伎除了爲客人表演助興的歌舞之外,還負責陪客人飲酒暢談、與客人玩座敷遊戲。
那麼,遍觀全場上下,誰有資格獲得紫陽的陪侍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是一望而知。
“橘大人,我在許久之前便久仰您的大名了!我很崇拜您!一直想親眼見您一面!今日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紫陽一邊給青登斟酒,一邊以激動、興奮的口吻這般說道。
她的斟酒手法堪稱爐火純青。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青登的身上,全程沒看手中的酒壺一眼。
明明如此,可她端持酒壺的雙手卻無比平穩,酒水像涓涓細流一樣,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拋物線,不偏不倚地穩落入杯中,沒有灑出來一滴。
“您大破討夷組、鏟滅清水一族的英勇事蹟,實在是讓我深感振奮!”
紫陽意外地健談。
有別於適才跳舞時的仙氣飄飄,就像是從天界落回凡塵似的,此時陪侍在青登身側的紫陽,面露隨和的微笑,頰間掛滿平易近人的神色,嬌波豔冶,巧笑依然。
青登笑了笑,謙虛道:
“紫陽小姐,我只不過是做了我應做的事情而已。”
說罷,他呷了口酒水,然後隨口問道:
“‘紫陽’……這個花名真不錯,是你自己取的嗎?”
“嗯,是的!”
“爲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你很喜歡紫陽花嗎?”
在日本,“紫陽”是花的名字。紫陽花又稱繡球花。
紫陽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理由倒也不復雜,僅僅只是因爲我的本名和紫陽花有關,所以我才以‘紫陽’爲花名。”
“哦?那敢問你的本名是?”
紫陽眨了眨美目,露出俏皮的表情。
“橘大人,詢問藝伎的本名,可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啊。”
青登啞然失笑。
“抱歉,是我失禮了,我並不常與藝伎往來,所以不太熟悉你們的規矩。”
“橘大人,你很少去花街嗎?”
“嗯,出於某些不能詳說的原因,花街、遊廓等風月場所,我向來是敬而遠之。”
“這樣啊……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紫陽扁下朱脣,臉上現出悵惘的神色。
“我還希冀着日後要與我所崇拜的男人多多來往呢……”
說着,她的小手攀上青登的腰眼,輕輕摩挲,時而按捏。
與此同時,她眯細雙目,媚眼如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