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迦用木桶裝回一桶清泉,倒在廚房的大缸裡,吁了一口氣,剛要擡手擦額際的汗,一隻手橫過來用力一抹,抹去了他額頭的汗。
他回頭,正好撞見一雙調皮的眸子裡。
“你嚇我一跳。”看着調皮又純真的笑顏,他也跟着笑了起來。
眼前的人沒有說什麼,只是笑得很古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頭頂看。聶雲迦感到奇怪,他不自覺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攤在眼前一看,一手泥!
“你又調皮了!”他佯怒,做出很不高興的樣子。
見他發現了自己的惡作劇,這人開心地捂住嘴直笑,那雙髒兮兮的手也露出來了。
聶雲迦嘆了口氣,拿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污泥,再拉過她的手,舀了一勺清水,帶到渠邊爲她細細地洗乾淨。
“這麼調皮,待會兒不給你煎香香的五花肉了。”
這句威脅果然奏效,調皮的女孩立刻求饒地巴住他的衣袖,潤溼了他的袖子,可憐兮兮地看他。
聶雲迦溫和地笑了:“怕了?那就乖乖地幫我搗藥。”
女孩很容易哄,一聽說這樣有肉吃,立刻又笑逐顏開了。
洗完手,聶雲迦正要帶她去藥房幫忙搗藥,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一隻飛過的白色小蝴蝶給吸引了,也不記得剛纔答應過的事,一徑追逐蝴蝶去了。
聶雲迦也沒有說什麼,臉上是包容而寵愛的神情,他柔柔地注視着前方不斷跟着蝴蝶跑來跑去的女孩,心裡一聲嘆息。
是的,這個猶如幼女的女人,正是當日從懸崖上跳下自絕的葉未央。
當日他正在衡山後山斷壁懸崖下尋找《仙草》書中描繪的一種草藥,忽然聽見高高的懸崖上傳來一陣喧鬧雜亂的聲音,接着就感覺有什麼物體直線墜落。他憑着直覺躲到一個凹洞裡,很快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真的有一個黑影落在凹洞前不遠處。他又略微等了一會兒,只瞧見那黑影挪動了幾下,就不動了,死沉沉地爬在地上。
聶雲迦確定那物體對自己無害,才小心翼翼地從凹洞裡出來,走進一看,竟發現這黑影竟是葉未央。
他不知道葉未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來。他先是習慣性地堅持了葉未央的傷勢,還有微弱的呼吸,沒死,但是傷勢非常嚴重,就連他也沒有把握能救活她。
望着近乎死去一般的女人,他溫文俊雅的臉出現了一種很矛盾很複雜的神色。他擡頭看向懸崖頂,那雲霧繚繞的頂端並非肉眼可以看到,那樣看上去,只能讓人心生畏懼,彷彿那裡是常人無法到達的天際。
帶她走!
鬼使神差,聶雲迦做了一個連他都感到吃驚的決定!
《仙草》集子裡,有幾頁描繪了太乙那三百年一直居住的地方,那裡有一口神奇的胎池,據說能續筋接骨,唯一的病例,便是這眼前的女人!
於是,他爲葉未央做了簡單的治療,併爲她易了容,帶着她,磕磕碰碰沿着懸崖底的一條河流一直走了出來。衡山地界內都是天一宮的勢力範圍,他原以爲要帶着葉未央就這樣離去是很困難的。然而,他發現,沿着懸崖的那條河,竟走出了衡山地界,走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深山腹地!
他在一片美如明鏡的湖邊停下,用沿路採集的藥材爲葉未央治療。他無愧於神醫之名,就這麼在藥材缺乏的情況下,也能保住葉未央的姓名,雖然她一直昏迷不醒。
當時在湖邊休息,竟驚奇的發現,這片美麗的湖,竟就是太乙居住山谷的一個秘密入口之地!於是,他按照冊子中的提示,在湖邊一處非常隱秘的的草叢裡找到了入口,就這樣帶着葉未央,進入了山谷。
於是,他找到了洞穴,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推開堵住洞穴口的大石頭,發現了胎池,尋到了當年太乙留下的藥房。在這裡,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真正救活葉未央,真正將她從一個活死人醫治好。
她醒來了,活過來了,行動如常——因爲胎池的關係。
只是——
她再也想不起從前的事了。
確切的說,她不僅僅是失憶,她是智力倒退,猶如七歲的幼童。
這個發現,是在她睜開雙眼,對着他咯吱咯吱笑的一瞬間,他就感覺出來了。
因爲在她徹底昏迷之前,她的表情痛苦,嘴裡破碎地說着一些痛恨決絕的話。
他曾經有一次爲了找尋醫治她的藥材,出了一趟這個崖谷,在江湖中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關於天一宮的宮主,關於泰華國傾國傾城的重華王爺,他們都在找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據說爲了擺脫他們寧可跳崖自殺。
他想,她和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鉅變。這樣的人,不可能笑得那麼純粹,雙眸不可能那麼清澈,沒有絲毫的痛苦和壓抑。
他想,把她偷偷帶走,是對的!
當她歪着腦袋,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問“你是誰?”時,他脫口而出:“我是你的夫郎啊。”
“夫郎?夫郎是什麼?”她捂着嘴笑得特別開心,彷彿他說了個非常好笑的笑話。
但其實,他說的,是這輩子最大膽,最不知羞的話!
然後在接下來的一年裡,他猶如她的父親,她的兄長,照顧她,呵護她,手把手教她認花草,學醫術。然而她好似天生與醫術作對,不論他多耐心,也不論她看起來多認真,她就是學不會半點醫術,那些花花草草認了那麼久也分辨不出來。她唯獨認得的,便是每逢十五開花,初一便凋謝的白色小花——霧月。
“小云!小云!”不知何時,葉未央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帶着神秘而調皮的笑容。
“怎麼了?”聶雲迦溫和而包容地笑了起來,擡手爲她擦去額際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