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下室
在這個淒涼的夜。不幸選中了誰,和放走了誰都是一樣的。未來,對於馬爾斯來說只是一場漫長的彌留。
他寧願一直不醒來,以此來抵過這場災難。
可這,卻不是他一個人的災難。
他醒來的時候,看到媽媽渾身燒傷的站在自己面前,左側的**甚至沒有了**,像稻草一樣凌亂的頭髮地下那雙眼睛卻尖銳的盯着他。那裡沒有愛、沒有憐惜,只有無盡的仇恨。
因爲他的調皮,毀了村莊。因爲他對小豬的執着,毀了全家。
一個血紅的頭顱從媽媽手中滾到他眼前。
貝克哈斯的頭顱,已經被燒的血肉模糊難以辨認,但是在額頭上卻有一個大大十字型傷疤,露出了森森白骨。可是本已模糊的臉卻在馬爾斯面前上映着一幕有一幕的他被殺時的情境。
殺。
殺!
他聽到了!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聽到了村裡人嗜血的呼喊,看到了人們猙獰的臉龐,看到了人們一刀刀插入貝克哈斯的身體,看到人們將他的頭扔進火堆裡。他要把它拿出來,要把爸爸的頭顱從火裡拿出來!
砰
恐怖的頭顱帶着燃燒鮮血的火焰撞到了他的臉上,“好燙!好燙!”。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憤怒的烈火的力量。他覺得自己臉上的肉一片一片的燃燒至白骨。
“你不是要嗎?給你。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看到了他被殺時的場景,聽到了他的痛苦的悲鳴!都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貝克哈斯臉上的十字就是對你的詛咒,你要帶着他的詛咒走完你的一樣。我要你每天每夜只要一閉眼就會看見他的臉聽到他的聲音!看見他在掙扎,看見他有多恨你!我要你帶着他,我要你帶着他!哈哈哈!”
眼淚從她憤怒的眼睛裡涌了出來,滑過臉頰已變成血淚。
可是馬爾斯不知道,在大火之後,哈貝馬斯和她就已經從馬爾斯恍惚的神情中知道這場火災一定與這個調皮的兒子有關。所以當他們知道村長要請巫醫來的時候,他們纔會那麼高興、纔會那麼積極的去獻祭,只有這樣,馬爾斯才能逃脫處罰。
可是誰都沒想到一隻小豬卻摧毀了一切。
一個晚上,整整一個晚上,她看到自己男人的屍體被分屍,看到他的頭顱在火中不斷的翻滾,她甚至不顧自己的身體衝進火堆,把燒焦的頭顱抱進自己的懷裡,向着天大聲的哭喊。而人們放她的走的原因不過是讓她找到自己的孩子來完成這個詛咒,這個用父親的頭顱做成的最強大的詛咒,一個由母親完成的對兒子的詛咒。
這樣的事,讓她怎麼接受。
她笑。她哭。
而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從今以後,她還能爲誰而哭、爲誰笑?她已經沒有值得她這樣做的人了。而她自己,在這件事之後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句號。拖得再長代表的也只是結束。
是上天有意的撥弄,還是她無望的求助。
措手不及。
非鳶隨着非惑走進地下室,就像廢棄已久的地下室一樣,到處都沒有亮光,從陰冷的裡面滲出一股黴味,非惑熟練的打開了地下室走廊的燈,看到身旁的非鳶那緊皺的眉和怪異的眼神,他牽動了一下嘴角,想報以微笑讓她安心,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他並不喜歡來這裡,甚至可以說是厭惡、或者害怕。每次接近這裡他都會聽見很多牲畜嘶喊的聲音。也許這是他做的最諷刺的事,他想要保護惡童,卻根本無法靠近他。
“這個故事並不動聽不是嗎?”剛剛向非鳶講述完故事的非惑想要從故事裡面逃走卻無能爲力,站在這個惡童躲藏的地下室,就相當於站在這個故事之中。
“馬爾斯之所以被稱爲惡童並不是因爲他是一個能夠帶來災難的孩子,而是因爲他一直帶在身邊的爸爸的頭顱。他頭上的白骨十字就是最惡毒的詛咒。”
“我不明白,找一個被詛咒的孩子,有什麼用,難道他會詛咒?還是說他爸爸頭上的詛咒可以轉移?”比起這個故事,非鳶更在意惡童的作用。
“不是這樣的。你知道巫毒人偶嗎?所謂的巫毒人偶就是就是詛咒所用的工具。人們所覬覦的並不是馬爾斯,而是他爸爸的頭顱,只有用最承受着最惡毒詛咒的人體做引才能製造出最厲害的巫毒人偶。”
“也就是說,惡童的‘惡’是爲救他而死的爸爸帶來的。真是諷刺啊”
走廊已經到盡頭了。他們站在走廊盡頭的門前,卻沒有進去。
要以怎樣的心態去見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呢?
非鳶拉住非惑的手,冰涼一片。她知道,即使是她這樣不通靈的普通人還不敢去面對這樣一個悲慘的人生,更何況是擁有陰陽眼的非惑。她開始後悔了,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這個故事,也許她並不會帶他來,她曾親眼目睹過多少次非惑被惡靈逼得幾近瘋狂而自己卻站在旁邊無能爲力。他不適合。在她看來,他是一個最不適合做陰陽師的人,他太善良太仁慈,他不能接受任何一個悲慘的故事。可是如今他已經接受了多少了呢。也許,已經麻木了吧。有時候她都會想,爲什麼陰陽眼長在哥哥臉上而不是她自己。畢竟她比哥哥更加冷酷一些。可是她卻遠沒有他那麼堅強。她有的,或許只是逞強。
“你能夠看見嗎?看見哈貝馬斯。”她想知道。
“能。”非惑倒吸了口涼氣。“第一次見到惡童的時候,我就感到全身像被灼燒一樣,我當時想要鎮定下來接近他,卻發現滿耳充斥着動物歇斯底里的尖叫,還有面目全非的哈貝馬斯”非惑不得不捂住耳朵,從走入地下室的第一步起,他就聽到了動物的尖叫。
他仍是如此,何況整天被動物糾纏的惡童呢?
“你知道嗎?當馬爾斯知道我能夠看見哈貝馬斯的時候,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爸爸是不是很恨我’?可是其實我並不能夠和哈貝馬斯說話,他的靈魂已經被詛咒束縛了。可是我看的出,哈貝馬斯的眼裡只有悲傷。無盡的悲傷。”
非鳶看到非惑握着門把的手顫抖了,她很少看到他激動,也許是與屋內的惡童產生了共鳴。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媽媽已經不在他身邊了。他說媽媽恨他,要他被詛咒到死。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啊,要怎樣去接受爸爸被自己害死,而媽媽又詛咒自己的事實?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非鳶從背後抱住了非惑,“別這樣,哥”。她將非惑的手從門把上拿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接受的命。你能看見已經是錯。不要再試圖想要改變什麼。如果馬爾斯已經接受,那麼你就不要再爲別人悲鳴。在外面等我好嗎,這個事情我會自己解決,我不想再讓你難過了。”
“進去吧。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門。開了。
濃烈的血腥味隨着打開的門奔涌出來。彷彿化成一道道束縛纏繞着全身,在身上慢慢擴展,並不是要滲入自己的身體,而是要將身體裡的血拉出身體!
這到底是經過了怎樣殘忍的爭鬥!不論是地上還是牆上都佈滿了血。明明已經乾燥了的暗紅的血爬在牆上卻彷彿活了一般!各種奇形怪狀的血之圖案都在向你逼來!靠右的地方還有從地上到牆上連起的一圈,好像拿着一個人輪了一圈故意灑出這樣的血圖。
非鳶禁不住想要嘔吐了。
地下室的正中央有一攤向外蔓延的血,好像被召喚了一般,她突然想要擡頭看看天花板,卻看到一顆頭顱被生生吊在了電燈的位置!
非鳶驚叫着後退。但她的聲音卻被非惑的叫喊聲蓋過!
“不要啊啊啊!!”
“哥!”
非鳶立刻後退抱住了掙扎着大喊的非惑,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
“不要!不要”
非惑瘋狂的推開非鳶,彷彿她纔是索命的女鬼,非鳶情急之下打暈了他、
在我的眼裡,到處都是血。我只能看見慘劇發生之後的殘局,而在他眼裡,卻能看見慘劇發生的經過!
非鳶抱起非惑,飛奔出了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