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兒輕搖船槳,那小舟順水滑行,慢慢停靠岸邊。微風吹過,樹影婆娑,月光似乎也朦朧了許多。燕然起身躍到岸上,回頭問道:“雙兒姑娘,一起去看看?”
那雙兒也是興高采烈,甜甜應了一聲,也是下舟走到岸上,卻低頭先尋塊巨石,將那纜繩牢牢系在石上。
兩人相視一笑,雙兒引路,便往那何處亭走去。林間青苔溼滑,燕然酒猶未醒,不免踉踉蹌蹌,雙兒卻是腰肢纖細,步履輕盈,仿似林中的精靈一般,時不時還回頭奚笑他幾句。
何處亭便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垂柳旁,三面臨水,清新雅緻,四角飛檐高高聳起,煙波盪漾中更有幾分洗盡鉛華、出水芙蓉般的恬靜之美。燕然駐足細賞,但見亭尖棗紅深沉,亭柱墨綠斑駁,石桌、石椅居於其中,卻是灰白無塵。而亭旁綠樹掩映,流水潺潺,月光溫柔地灑滿一地,真正是好一處清幽淨心的避世之所。
涼亭正中掛着一塊橫匾,上書三個大字“何處亭”,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雙兒笑道:“這便是那亭子啦,其實也並無什麼出奇之處,只是沿岸景色甚美,我有時也來這兒玩玩小魚。”
燕然皺眉道:“可是我那朋友至死仍是念念不忘此處,依你之言,也不知她究竟念而不忘的是什麼。”
雙兒好奇地問道:“你那朋友是女孩子麼?很漂亮吧?”燕然走到亭中,伸手觸摸那墨綠亭柱,回道:“是啊,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天妒紅顏,只是可惜了。”
雙兒觸景生情,呢喃道:“呀!果真是女孩子,想必她與她的情人,或許也是在這麼一個美麗的夜晚。月上何處頭,人約黃昏後,兩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順理成章,順水推舟,哎呀,反正私定終身啦。奈何命途多舛,那女孩子橫遭不測,奄奄一息之際猶自難忘她的情郎……可憐見的,那兩句詩定是她們訂情時候所誦!”
燕然哭笑不得,搖頭斥道:“小姑娘家,哪來這麼多胡思亂想?那女孩子是不是在這裡約會她的情人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正是她的情人一箭射殺了她!”
雙兒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訝道:“爲什麼啊?”,燕然沒好氣地回道:“爲什麼?這正是我想來這座亭兒的目的,我也想知道爲什麼!”
燕然細細地察看着,在臨水的一根亭柱上赫然發現了一行小字,“風雨總在驚雷後”,後面的落款是思思!他心底一陣黯然,依稀又想起了那個在樑溪樓上明眸皓齒的白衣少婦,音容宛在,笑容依舊。
雙兒百無聊賴地坐在石椅上,看着燕然在亭內就着月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尋個不停,她終是少女心性,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在找什麼啊?這裡一目瞭然,空空如也,緬懷傷情也不是這樣啊?”
燕然尋了一會,已是垂頭喪氣,“我在找一樣物事,也許她的死便與那物事有莫大的干係。”,雙兒倒來了興致,主動請纓道:“我來幫你找吧,大抵是什麼樣子的?”
燕然道:“也許是一枚印章,也許是其他什麼小物事,我也說不上來,算啦,不必找了,這裡我全看遍了,應該不是在這裡。”
兩人走出何處亭,既然找尋不到,便是打算回去歇息。那雙兒漫不經心地回頭望了望,卻發現亭臺東首的飛檐上忽然有道光亮一閃而過,定睛再看,卻又毫無影蹤。
她忙伸手拉住燕然,指着那處飛檐,“剛纔我看見那裡有什麼東西一閃!”,燕然順着她手指望去,但覺黑漆漆一片,依稀能見飛檐輪廓罷了。
恰在這時,雲層飄過,重新露出那半圓之月,清冷的月光復又皎潔了許多。那飛檐之尖竟是隱約有龍首向月,月光掠過,龍首晶瑩剔透,也是毫光一閃而過!
燕然暗喜,忙飛身躍上亭頂,伸手往那檐尖探出,卻是差之毫釐,始終抓之不住。而那飛檐上遍佈青苔,料想也是滑不留手,便遲疑着不敢上前。雙兒在下面瞧得着急,突然小腳一跺,人已是像只輕盈的燕子飛上了檐角之上!
燕然目瞪口呆中,雙兒已是上前兩步,俯身下去一把抓住了那小小的龍首。原來那龍首嵌在那瓦縫之間,倘若不是月光反射,萬萬是難以窺見。今晚雲散月明,雙兒又恰好回頭看到了龍首的反光,否則必定是入寶山而空手歸了。
雙兒靈巧地在空中一個轉身,宛若乳燕投林般,輕輕落在亭前地上,卻是笑盈盈地望着燕然,“小酒鬼,原來是一方印章!可是那女孩子的物事嗎?”
燕然好半響纔回過神來,尷尬地跳到雙兒身邊,訕訕地問道:“原來你的輕功竟是如此俊,你究竟是誰?爲何會在這瘦西湖邊做個小侍女?”
雙兒狡獪地眨了眨眼睛,卻是略帶些失落地回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也許有一天會告訴你吧。”,她突然又語調一高,“我是誰很重要嗎?有那女孩子留下的物事重要?”
雙兒攤開自己的手掌,湊到燕然面前。燕然只好按下疑問,往那掌兒瞅去。只見那手掌纖細柔膩,瑩白如玉,掌心託着一方寸許大小的青玉印章。那印章青翠欲滴,印臺上雕有一條張牙舞爪、直欲飛天的青龍,刀功精湛,鬼斧神工,那條青龍呼之欲出,仿似便要騰雲駕霧往那九天之上去。
燕然倒吸一口冷氣,道門至寶青龍印此刻被這麼一個小小女孩子,這麼隨隨便便地託在手裡,一時間思緒萬千,竟是不知如何爲好。雙兒笑着將青龍印丟給了他,“觸物傷情?還說和那女孩子只是朋友?哼,既是她留下的物事,你且收着吧,也算是給你留個念想。”
燕然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說道:“雙兒姑娘,那女孩子確實與我並無關係,她正是因此物而死在了她情人箭下。”
“這個印章可是大有來歷,正是道門的無上寶貝青龍印,據說裡面藏有天人化一的最大秘密,如今半個江湖的人都在尋它的蹤影!你就這麼隨隨便便就丟給了我?”
雙兒很無辜地望着他,很無辜地回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該給你?哼,青龍印而已,那有什麼打緊?只是傳說罷了,什麼天人化一,縱然它有千般好萬般好,可是我偏偏就不在意!”
雙兒扭頭憤憤離開,燕然忙驅步上前,低眉順眼,連哄帶捧,總算讓小姑娘又重新高興起來。雙兒解開系在石頭上的纜繩,兩人正準備跳上小舟興盡返程時,突然在那搖曳不停的柳蔭裡,傳來了一聲斷金截玉般地冷哼聲!
兩人大驚,放眼望去,樹影搖曳,並無任何身影!兩人面面相覷,幾疑是山精樹怪作壞,否則那一聲冷哼,裡面的意味竟是如此邪魅如此陰森!
燕然大喝道:“誰?裝神弄鬼,非是好漢所爲!”,雙兒也是緊張地四下張望,她年紀尚小,最怕妖魔鬼怪之類的不可知之事,柳蔭下空無一人,卻傳來如此妖異的冷哼聲,怎不令她心驚膽戰,驚恐萬分?
月涼如水,薄霧漸生,蟲鳴悽切,陰風陣陣。林間無數樹枝盤根錯節,映在地下的倒影千姿百態,奇形怪狀,一眼望去,便如那九幽地獄裡的諸般惡鬼一般,分外令人生畏!
兩人緊張萬分地搜尋着柳蔭裡,卻不知另一方柳樹上也有一個人暗中在窺視着他們。兩人心念忽有所動,齊齊扭頭往那水邊望去。
只見那臨水的古柳上,一條長長的柳枝直插入湖。那柳枝隨風緩緩上下搖動,攪動湖水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四散蕩開來。柳枝上坐有一僧,血紅僧袍,面目枯槁,全身仿似渾不着力般,端坐在那枝條上,正雙手合十,冷冷地盯着兩人。
二人打心底裡冒出一股寒意,卻聽那僧人雙目射出妖異的光芒,陰惻惻地向着二人說道:“貧僧不空,在此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