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的雨漸漸停歇,燕然的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種滋味紛至沓來地涌上心頭,有些懊惱,有些苦澀,甚至隱隱還有些失落。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眼前這個光怪陸離的大舞臺上,僅僅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可偏偏這個小角色,卻又糊里糊塗地承前啓後串起了這一個個的大陰謀。
公孫大小姐也罷,長樂幫晁錯也罷,自己不過就是他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這盤大棋局上,不由自主的一枚小小卒子。在他們的妙手操盤下,自己只能一路向前,引領着棋局朝他們希望的方向走,倘若棋終人散或是另有變故,相信他們亦毫不猶豫將自己當作一枚可有可無的棄卒!
一念至此,萬念俱灰,唯有那眉眉的嬌嗔笑語,卻是不停地縈繞心頭。燕然擡頭,苦笑着問道:“承蒙晁幫主如此擡愛,我卻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委實糊塗之極。可是晁幫主如此煞費苦心,倘若我有一步未曾按照晁幫主節奏而行,環環相扣之下,晁幫主豈不是枉費心機?”
晁錯神秘莫測地笑笑,坦然回道:“一個成功陰謀的編織,最大的變數就是人心的難測。一個成功的陰謀家,需得時時揣摩把控人心,防微杜漸之餘切不可逆天而行,最關鍵之處不妨因勢利導,順勢而爲。那麼,這個陰謀自然大謀不謀,策無遺算!”
紅日法王搖頭說道:“陰謀大家,莫不有損陰德,明王殿下可得萬事小心!只是你如此機關算盡,與你又有何益處?”
晁錯面色一肅,正色道:“小郡主身世貴重,卻因宮闈權爭而被迫流落江湖,大明尊於心不忍,特令晁某護送小郡主歸國,聖教上下將奉她爲主,助她撥亂反正而光復南樑,此乃第一樁益處。”
“南樑宮變,首惡卻在靈鷲峰!正是般若寺倒行逆施,橫徵暴斂,才引得南樑大亂,國之不國!大明尊早有心爲南樑子民驅除頭陀,以清君側。您紅日法王身爲般若寺四大護教法王之一,倘若晁某能在江南便送您歸天,豈不是第二樁大大的益處?”
紅日法王哈哈大笑:“老衲大好頭顱在此,就看你明王殿下拿不拿得下了!”笑聲中真氣激盪,頭上斗笠頓時四分五裂,周遭空氣霎時仿似沸騰起來,炙熱焦灼。
紅日法王環顧四周,冷聲喝道:“還有幾位魑魅魍魎,便請一道現身吧!”燕然一怔,暗想,難道還有人蟄伏在旁?他見紅日法王突然發難,情知這正是自己渾水摸魚的最好時候,便也“唰”地拔出長刀,隱隱鎖住晁錯身影。
廳堂空敞,晁錯傲然站定正北方位,秦商侯卻是悄然守住了正南!紅日法王暴喝聲落,但見廳堂西首緩緩走來一人,愁眉苦臉,手持雙鉤,遙遙封住正西方位後,甕聲說道:“在下離別鉤楊錚,身無所長,大明尊座下無名小卒,生平最歡喜的便是使雙鉤讓人離別,故名離別鉤。”
廳堂正東卻傳來陣陣衣襟破空之聲,似是有人飛速撲來,須臾間,便有一條鐵塔似的七尺大漢狸貓般地從圓窗中飛身躍入。圓窗長寬不過二尺有餘,而那條大漢虎背熊腰,魁梧之極,卻又是如何能不差分毫地一躍而進,委實讓人頓感匪夷所思。
那大漢哈哈大笑,衝着紅日法王抱拳一禮,卻是隱然立定在正東。他豪聲喝道:“紅日法王,老子烏蒙山刁辰春,生平最見不得的便是禿頭大和尚,當年在高將軍及小郡主的麾下,在烏蒙山也曾大戰過般若寺的菩薩僧兵。哼,口裡唸叨着苦海無邊佛祖慈悲,心裡卻是雞鳴狗盜,見不得光!”
紅日法王身旁的那名高大僧人,一直默不作聲,衆人似乎都將他遺忘在一邊。此時刁辰春左一個“老子”、右一個“禿頭和尚”,卻是將他激得暴跳如雷,只聽那僧人怒喝道:“佛祖普度衆生,豈容你如此褻瀆!”
高大僧人突然飛身躍起,兩腳依次朝前一踢,腳上所穿的那雙木屐便一前一後、迅如閃電般地向着刁辰春飛去!緊接着,他在空中一個轉折,身子將要落至地面時,足尖再在地面上一點,霎時,他便騰雲駕霧般地衝着刁辰春揮出一擊重拳。
木屐“嗖嗖”破空,氣勢威猛無雙,刁辰春不免也暗吃一驚!但他是烏蒙山七曜劍派碩果僅存的劍道高手,卻也不甚慌亂。只見他倏地後撤一步,手上已是多了一柄寒氣深深的精鋼長劍!
刁辰春並不遲疑,隨即出手如電,但見兩道劍光一閃,那飛來的兩隻木屐便已是碎落一地。他順勢將長劍向前一刺,正刺在那高大僧人擊來的那記重拳上!
只聽“噗”地一聲悶響,那鋒利無比的劍尖刺在拳面,竟刺之不入,直如刺中生鐵鋼板一般!那高大僧人嘿嘿怪笑,繼續欺身上前,衝着刁辰春接連轟出七拳!
刁辰春抖擻精神,施展出七曜劍法中的水曜劍訣,其劍勢頓時柔順若水,以柔克剛,將高大僧人擊來的七拳一一擋過一旁。那高大僧人似是修習的什麼金鐘罩橫煉功夫,一雙拳頭堅逾金石,渾不在乎他的長劍鋒利與否,兀自運拳如風,雨點般地揮來一記記重拳!
轉眼間,但聽得兵刃拳腳相接之聲密如連珠,兩人交手已過百招,仍是鬥得難解難分,刁辰春每出一劍必有一拳將其格開,而那高大僧人每出一拳也必有一劍將其擋住。兩人越鬥越急,越鬥越快,漸漸地,混作一團黑影,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了。
晁錯微微變色,沉吟道:“此人是誰?武功竟是如此了得,居然能正面相抗七曜劍派掌門人,卻還不落下風?”
紅日法王淡然答道:“那是一路上服侍我起居事宜的不嗔師兄,在明王殿下眼裡,想來只是一個小小人物!”
晁錯啞然一笑,哂道:“般若寺裡的一個小人物,便可以與堂堂一派掌門平分秋色麼?”燕然脫口接道:“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無窮心機,小人物,卻也有一怒拔劍的錚錚傲骨!”
燕然默運內息,漸而三氣聚元,匯作成一股浩然真氣,轉瞬間充盈全身,頓時覺得神清目明,一掃方纔的頹唐與悲愴。他刀指晁錯,沉聲喝道:“我管你是人是魔,長樂幫主也罷,持世明王也罷,快快將眉眉的下落告知與我!否則,小人物之怒,亦會血濺五步!”
晁錯兀自盯緊紅日法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適才孤家憐你年幼,欲放你一條生路,只可惜你愚頑不化,卻也怨不得誰了!”
燕然怒喝道:“誰稀罕你的憐憫!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便砍得你說!”他斜舉的長刀上驟然青光閃爍,這小小院落之中的花草樹木無不立生感應,縷縷青氣薄煙似地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至那長生刀上,再融入他丹田氣海之中!
霎時間,他渾身青氣繚繞,而那柄長生刀上更是青芒大作!他怒視着晁錯,說不清是眉眉被其擄走的憤怒還是自己被其愚弄的怒火,他倏地向前踏出七步,向晁錯斬出驚世駭俗的一刀!
燕然一刀既出,勢如奔雷。氣機牽動之下,紅日法王身上僧袍無風自舞,他霍然擡起右掌,掌沿炎焰歡騰,衝着晁錯也是揮出一記熾熱無匹的赤火炎焰刀!
但見昏暗的廳堂之中,一道青芒、一記烈火,十字交錯着斬往其中傲然挺立的一人,那人正是晁錯!
晁錯負手而立,紋絲不動,卻有一劍恰如蜂尾毒針,狠狠一劍刺入青芒之中,一針見血,一針封喉,青芒戛然而止,竟是被這毒針似地一劍,從中刺破!
秦商侯但覺體內真元一陣倒騰,似有股熱血涌上喉頭,不由得暗忖道,這小子的功力竟是進展如此神速!他不假思索,箭步如飛,出手便是無量劍法中最爲陰毒的蜂卷殘雲十九路劍法,鋪天蓋地地向燕然刺去!
燕然又驚又怒,長刀一轉,也是勢如瘋虎地與秦商侯戰作一團,只聽“叮叮叮”刀劍相交之聲不絕於耳,兩人以快制快,稍一差錯,便是萬劫不復。
赤火炎焰刀汲取的正是幽冥鬼域的紅蓮業火,神鬼辟易,諸邪不侵!紅日法王將其融入自己刀氣之中,更是恢宏妖異,所向披靡!這一刀不知斬下了多少英雄好漢的大好頭顱!
卻見兩道寒光一錯,一個愁眉苦臉的漢子手持雙鉤,竟是交錯相格,接下了紅日法王這一勢大力沉的赤火炎焰刀!那漢子身形抖顫,終於還是連退三步,苦笑道:“紅日法王,果然不凡,楊某傾盡全力,仍是架不過這一刀!”
其實楊錚名不顯江湖,今趟竟能接下紅日法王全力施爲的一刀,憑這雙鉤一架,便足以讓他名動江湖!
紅日法王微微皺眉,暗自心驚魔教之中果然藏龍臥虎,難怪晁錯有恃無恐,膽敢算計自己這位般若寺的護教法王!
楊錚愁眉苦臉地走上前來,愁眉苦臉地說道:“您是佛宗的大人物,在下只是長樂幫的無名小卒,卻也有一副錚錚鐵骨,此鉤名曰離別鉤,也想讓法王嚐嚐離別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