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錯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燕然,略帶譏諷地說道:“這位不是燕公子麼,怎麼着?挑了晁某的隱賢山莊還嫌不夠?還想繼續挑了晁某的隱龍小築?”
燕然霍然握緊腰間的長刀,凜然回道:“晁幫主一日不放回眉眉,本公子亦一日不鬆開手裡的長刀!”
晁錯哈哈大笑道:“晁某縱橫天下,肆意恩仇,何曾又怕過誰來?小子,你憑什麼要挾晁某?就憑你手裡這一把不入流的刀?”
他負手踱了幾步,接着說道:“全無敵功參造化,公孫馥更是大有來頭,對着那兩人,晁某或許還有幾分忌憚。至於你,不過是個小小螻蟻似的人物,居然也敢在晁某面前大言不慚,可笑,可笑!”
燕然長身而立,涼風吹過他的髮梢,那眉間緊皺的眉頭卻也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他凜然回道:“縱然是不入流的小人物,也應有吞天填海之鴻志!白象雖大,螻蟻雖小,但一口口地咬將過去,終也會成累累白骨!”
紅日法王雙手合十,面無表情地盯着晁錯,忽然冷聲插口問道:“明王殿下,真人不說假話,小郡主此刻身在何處?還望殿下不吝告之!”
晁錯扭頭望向紅日法王,眼中神色複雜難明,似在權衡利弊得失,終於搖頭嘆道:“法王乃靈鷲峰般若寺的高僧大德,又何苦執意在紅塵裡趟過這灘渾水?”
紅日法王低偈佛號,道:“小郡主於老衲般若寺一脈干係重大,上古佛門至寶朱雀印更是在其手不容有失,明王殿下,依你之說,老衲又該如何自處纔好呢?”
晁錯負手傲立,凜然回道:“聽聞般若寺在佛宗中特立獨行,超然物外,隱隱爲佛宗山門之首!蓮華首座更是勘破無相、超凡入聖的當世活佛!正所謂登高一呼,天下護法僧侶無不爲之捨生忘死,應者甚衆!但我聖教萬千子弟,又何懼之有?”
燕然虎軀微震,截口說道:“原來你果真是魔教中人!竟是如此處心積慮地蟄伏於我大夏境內,苦心經營出這麼一個囂張跋扈的長樂幫,在江湖上興風作浪無惡不作,卻原來是爲了亂我大夏國祚!”
晁錯冷笑着回道:“那又如何?想我聖教眼下氣象萬千,中興在望!光明頂上更是羣英薈萃,各擅勝場!中原這等物華天寶的富庶之地,豈容爾等長久竊居之?遲早終歸落入我聖教鐵騎之下!”
燕然怒道:“兩軍對壘,上馬廝殺便是,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豈不快哉?何必層出不窮地耍些鬼蜮伎倆?虧你也是魔教大人物,扣押一名弱質女子以行居心叵測之事,恁地教人小覷於你!”
紅日法王點頭接道:“燕公子說的極是!明王殿下,想來小郡主必定不會再落腳此地,老衲便先行別過了。”
晁錯啞然失笑,搖頭哂道:“晁某費盡心思,刻意營造出種種惑人態勢,這纔將法王大駕誘到此地。法王您這一聲告辭,未免將長樂幫也太過視若無物!隱龍小築雖小,卻也不容人想來就來、說走便走!”
紅日法王長眉一揚,森然回道:“莫非明王殿下還要強留下老衲不成?”晁錯微微頷首,笑道:“非也非也,晁某與法王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來強留之理?倒是晁某有位朋友,卻想借這次機會與法王好好親近親近纔是!”
紅日法王面上波瀾不起,淡然回道:“可是藏身走廊檐柱後的那位朋友麼?”晁錯撫掌大笑,道:“法王明察秋毫,佩服!佩服!”他又高聲向外喚道:“秦兄,行蹤既露,這便出來相見吧,法王可是等得有些着急了。”
須臾,廳外緩步踱進一人,闊臉無須,瘦骨嶙峋,一身青布長衫,卻着一雙露趾草屐!燕然詫異莫名,這不是無量劍派秦商侯麼,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記得那日在隱賢山莊,公孫大小姐質疑晁錯乃是魔教中人,引得秦商侯勃然大怒,當場便與晁錯翻臉動手,燕然臨走之際,兩人正各自施展平生技藝鬥得是難解難分,似是分不出勝負亦不罷休!
可是,此刻秦商侯竟笑吟吟地出現在晁錯的隱龍小築裡!燕然只覺得自己似乎又墮入了一個複雜至極的陰謀之中,心頭隱隱不安,沒來由地驟然緊張起來,這個陰謀從何而始,又將由何而終?他苦苦思索,卻是茫無頭緒,頭腦裡更是亂麻一團。
秦商侯昂然而入,正眼也不瞧燕然一眼,卻是淡笑着盯着紅日法王,長揖作禮道:“大乘紅日法王,無量山秦商侯這廂有禮了!”
紅日法王眼底精芒一閃,道:“原來是你!無量山倒也還出了位人物,居然膽敢與魔教一道算計老衲,不錯,不錯!般若寺平素待無量山並不薄,何以犯上作亂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秦商侯陰惻惻地笑着回道:“般若寺假借佛祖之名,多行不義之事,敲骨吸髓般地榨取南樑萬民的民脂民膏,秦某早有心除之,奈何人微言輕,只得忍氣吞聲。晁兄乃人中龍鳳,有心爲世人剷除這顆毒瘤,秦某不才,卻也願意緊隨其後,盡些綿薄之力罷了。”
紅日法王嘆道:“原來你們狼狽爲奸,機關算盡,兜兜轉轉了一大圈,竟還是爲了對付老衲一個人,善哉善哉!”
晁錯傲然道:“不錯,當法王大駕光臨江南那一日始,晁某便佈下這一個個連環之局,直至今日,方纔將法王誘入彀中!嘿嘿,小郡主既入吾手,想那朱雀印亦不遠矣,法王可安心歸天,早登西方極樂之所!”
晁錯又轉頭向着燕然說道:“小子,也得虧你知情識趣,少了你的推波助瀾,這個局未必能如此順心暢意!”
燕然更是迷惑不解,愕然問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晁錯志得意滿,欣然說道:“也罷,索性你等已是插翅難逃,晁某便將這來龍去脈與你等一一訴說。”
“那日在瘦西湖無名酒肆裡,晁某便得知紅日法王出手竟是無功而返,心下不免大爲驚奇。當晚便親身徹查此事端由,發現其中卻是大有蹊蹺之處。”
“小子,你與小郡主的武功俱是平平無奇,而紅日法王又是何等樣人,你二人何以僥倖逃出生天?難道你就沒有暗自想過這樁事情?”
燕然搖頭不語,那晚的種種情景一幕幕地心頭一晃而過,仍是想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晁錯又問道紅日法王,“法王,那晚究竟是何光景?何妨說來,與這燕公子聽聽?”
紅日法王默然,良久纔回道:“那晚老衲感應到二十四橋畔的柳林裡,有位厲害之極的人物潛伏於內,隱隱牽制着老衲的一舉一動,老衲確實也未敢輕舉妄動!”
晁錯撫掌大笑道:“法王胸襟,委實令人敬服!不錯,那晚全無敵潛伏在旁,便是晁某亦不敢輕舉妄動!嗯,那時晁某便暗自留了個心,世人皆知虎丘劍魔全無敵生性持才傲物,驕橫跋扈,等閒人等絕計不會放在他眼裡。這燕公子又何德何能能入全無敵的法眼,以至於他竟然青睞有加,暗自守護一旁呢?”
“後來才得知,這位燕公子竟是西涼大都督燕赤行的小公子,而全無敵與燕大都督有舊,故愛屋及烏,對這位燕公子大加照拂,甚至將他獨霸武林的虎嘯真氣都盡數傳予了這位燕公子!”
“紅日法王鎩羽而歸,想來必不會善罷甘休。可是小郡主與燕公子僅僅只是萍水相逢,彼此並無深交,倘若燕公子第二天便飄然離去,又該如何能將小郡主託庇於全無敵劍下,既可穩穩牽制住紅日法王,又不至於讓紅日法王輕易擄走?”
“晁某左思右想,當機立斷,令人刺殺小郡主身旁的高智將軍,令她孤苦無依,或許全無敵一時惻隱,而燕公子憐香惜玉,會將小郡主收留,幸而不出晁某所料!”
“但全無敵日夜在守護小郡主身旁,便是連晁某也深感棘手,左思右想下,唯有想方設法將小郡主行蹤輾轉透露給紅日法王知曉,最好全無敵能與紅日法王大戰一場,兩敗俱傷,而晁某正可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
“哪料得全無敵境界竟是如此高深莫測,晁某安插其中的幾名斥候均被其虎嘯真氣所傷,而紅日法王也完敗於其劍下,且傷重難復當初!這倒讓晁某有些始料不及了。”
“所幸當夜不知爲何,全無敵竟是不知所蹤,晁某忐忑不安的心境至此方纔落下一塊巨石,遂與無量山秦兄聯絡,隱匿於隱賢山莊內靜候良機。”
“天遂人願,蘇上將軍宴請燕公子,小郡主也一同前往將軍府。哼,那奸詐似妖的公孫馥竟暗地慫恿着晁某出手,以給她清除異己的藉口。晁某當即便將計就計,請秦兄於承德大道上設伏突襲,將小郡主帶回了隱賢山莊。”
“而晁某卻將金陵城四大黑道幫會的龍頭請到隱賢山莊裡,留待下一步動作。只是燕公子請他表兄甘卓封了金陵城十二處城門,如何將小郡主安然無恙地送出城外,倒是令人費盡思量。想來想去,忽然想到燕公子此舉,實是大大有利於晁某下一步謀劃!”
“十二處城門皆是重兵把守,水路自然難免會有疏漏,較之陸路,必然更是穩妥,燕公子一人便將金陵城防守軍的重心移至陸路,使得晁某可以從容安排小郡主乘舟南下,此乃燕公子第一大功!”
“公孫馥驕傲自大,所持者無非是她背景強大!她自以爲得計,領着燕公子、點蒼大弟子悍然殺入隱賢山莊,晁某卻借金陵四大黑道幫會之手,生生拖住了公孫馥!再與秦兄合演一出反目爲仇的好戲,騙過了公孫馥!仔細想來,儘管丟失了一座隱賢山莊,顏面難免有損,但卻安然全身而退,小郡主也得以順風順水離開了金陵城。”
“燕公子,這可是你第二大功!若不是你請動了公孫馥,讓她的地下勢力膠着於隱賢山莊與四大黑道幫會對峙中,小郡主離開金陵,恐怕還得多費一番周折。”
晁錯最後說道:“所以晁某很是謝謝你,倘若此刻你想走,晁某絕不強留,請!”
燕然如墜冰窟,西涼男兒向來直來直去,哪有這許多的彎彎道道?有時候,大人物們的心機,向來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