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湛藍,水草叢生,燕然宛若一條游魚,倏地直插湖底,頓覺渾身清涼,經脈之內那如焚如沸的感覺,無形中也是大大減輕。
在入水的那一刻,但聞“撲通、撲通”地落水聲此起彼伏,急如雨打芭蕉,亂似沸沸揚揚。他瞥過一眼,瞧見雁蕩劍派衆弟子前赴後繼地跌落在湖水裡,湖畔岸邊登時人仰馬翻,混亂不堪,那魚龍百變之陣自然不攻自破。
忽然想起自己原本不諳水性,此番貿然入水,卻是如何是好?驚慌失措下,他不免手足並用,亂揮亂舞,攪起湖底泥沙,那湖水登時渾濁不清。須臾,他雙足已是觸及湖底,心底更是着慌,忙猛地一蹬湖底泥土,意欲衝上水面。
哪知那湖底淤泥渾不着力,他這一蹬,竟是將自己一雙小腿盡皆陷入淤泥之中。湖底水草仿似深海水母般地擁將過來,轉眼之間,便將他全身上下,糉子似地纏繞得嚴嚴實實,再也掙脫不得!
一時間,他只覺得頭昏腦眩,軟綿乏力,一口氣再也換不過來,眼看着便要窒息而亡。豈知丹田氣海之中突兀地騰起一口內息真氣,隨着他一呼一吸,盡入肺腑之中,登時神智清明,渾身氣力盡復。
到這一口內息真氣將盡,另一口內息真氣又自丹田氣海里油然而生,至此,周而復始,循環不休。他大喜過望,察覺到這口內息真氣非是從天而降,而是出自於丹田氣海內的青木真元,生生不息,欣欣向榮,令他極之受用。
他愜意地攤開四肢,漸覺右腳心奇熱,左腳心則寒氣浸浸,體內真氣澎湃,不住流轉,使着他自然而然便順着木屬脈絡去催動自身真氣,眼睛也同時明亮起來。他能清楚地看到湖面上黑壓壓的人羣,猶在氣急敗壞地你推我拽,亂成一鍋沸粥。
他強運一口真氣,奮起全身真元,昂首挺胸,霍地將身軀一振!只聽得“嘭”地一聲巨響,湖底頓時炸開了一記驚雷,狂竄亂衝的急流瞬時聚成一道氣勢磅礴的水柱,夾雜着無數湖底泥沙魚蝦,驟然轟開了湖面,煌煌然地直衝上天十數丈高!
滂沱大雨中,十數名還未來得及爬上岸的雁蕩劍派弟子,也隨着那道龍捲風暴似地水柱一飛沖天,只聽幾聲淒厲的慘嚎後,盡皆跌落在岸邊草地上,摔得是七葷八素,人事不知。岸上衆人均是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這詭異的一幕,久久不敢相信。那粗豪男子隨手揮去撲面而來的幾條小魚小蝦,長嘆道:“此子定非池中之物,只可惜,今日可是將他得罪得緊了……”
燕然卻已是遊得遠了,他無聲無息地在四丈許下的深水處緩緩遊動着,每一次伸展四肢,體內的真氣便流轉一次,配合得天衣無縫。而內息真氣源源不絕,一路全無氣悶感覺。他依稀記得那三絕宮的方向,而湖水清澈,便是在湖底仍是清晰可辨,欣喜之下便徑直往那三絕宮游去。
向前遊了約摸盞茶功夫,水色卻昏暗下來,湖底突兀地顯出一塊巨石,竟如懸崖峭壁一般,擡頭不知有幾高,環顧不知有幾闊。燕然仔細回想三絕宮的方位,應該便在這塊巨石之上。
他壁虎遊牆似地爬行在湖底巨石的峭壁上,但覺青苔遍佈,滑不留手,幾次都差點滑入夾縫之中。而石縫之間皆是不知名的水草,水波盪漾時,枝蔓攪動,湖底登時睜眼作盲,再也辨不明方向。
那湖底巨石竟似一把倒插而下的參天巨傘,燕然從那湖底開始往上攀爬,越爬越是覺得其闊無比。臨到後來,身子已是倒懸在峭壁之下,但憑着雙手雙足的浩然真氣吸附其上,而不致於再度跌落湖底。
湖底巨石的峭壁下,伸手不見五指,舉目不見亮光,黑漆漆地便是一團混沌,偶有游魚掠過,也是沒頭沒腦地撞在他的身上後,這才驚覺過來。
渾渾噩噩地也不知爬了多久,幸好他真元充沛,倒也漸漸爬到盡頭。擡頭望天,已是隱約可見湖水倒懸其上,只是外間應該還是傾盆大雨,湖水未免有些渾濁不清。大喜之下接連爬行了幾步,伸手便往那峭壁邊緣抓去,卻不想抓着一塊碎石,猝不及防下,人已是墮入巨石的一道夾縫之中。
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已是身處一片黑暗之中。伸手探了探,但覺那夾縫甚是狹窄,僅容一人出入,立足之地倒似是平地。反正也辨不清方向,於是他便摸着石壁,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走過十多步,拐過一道彎,眼前突現出一處亮光,便如那墳山墓地裡的幽幽鬼火,隱隱約約閃耀在碧水之中。
他疑心大起,摸摸索索地便往那亮光處走去。走到近處,卻發現那亮光是從側壁上的一處洞口透光而出。他好奇地衝洞口望了望,裡面竟是一條折而斜上的地道,似是並無湖水。
他運起長刀,將那洞口擴寬了尺許,一頭鑽了進去,頓覺探出了水面,神清氣爽,止不住大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他順着那地道蜿蜒而上,但覺腳下潮溼之極,粘粘滑滑地,似有無數青苔遍佈其間,稍不留神,便滑倒在地。彎彎曲曲走了數十丈後,便見到一處小小的天窗,那光亮正是出自其中。
燕然有些興奮,心想,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藏寶秘洞?忙湊前往那天窗裡面瞧去,卻不想剛一上前,便有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定睛一看,天窗裡面非但不是個寶庫,反而臭得要命,就好像是豬圈裡那種臭氣,直讓人噁心欲嘔。
裡面是一間大理石砌成的房屋,原本佈置應該是金碧輝煌,可現在卻已經完全變了模樣。那些繡着金花的紅幔,幾乎都變成了烏黑的抹布,痰盂、便桶、盛着剩菜剩飯的鍋碗,雜亂無章地堆得到處都是。
牆壁上,地板上,卻到處都鋪滿了破舊的劍譜。一個披頭散髮、臭不可聞的男人,就坐在地板上,看着這些劍譜,有時彷佛已看得出神,有時忽然跳起來,突地比劃幾下,但燕然也猜不出他比劃的是什麼劍招。
他的人已經瘦得不成人形,而且至少已有幾個月沒洗過澡,一張又髒又瘦的臉上長滿了鬍鬚。他忽然抓起一張劍譜抱在懷裡放聲大笑,忽然又扔掉劍譜失聲痛哭。倘若不是他偶爾回眸時異光閃爍,燕然覺得他一定是個瘋子。
燕然好奇心大起,倏地揮刀斬碎了天窗,狸貓似地落在那人身後。豈知那人看也不看,猶自捧起一本劍譜苦苦思索,口裡唸唸有詞,也不知在念叨着什麼。
燕然越看越奇,忽然問道:“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那人茫然擡頭,喃喃自語道:“對了,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霍地立起身來,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不住地自語道:“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他捧着自己的頭蹲了下來,痛苦地扯着自己頭髮,猶在念叨:“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忽然拎起身前的一把斷劍,狀若癲狂地舞了起來,斗室之間頓時劍氣如虹,劍光似雪如電。燕然越看越驚,幾次提刀擋過刺來的劍光,怒道:“你瘋了麼?”
那人置之不理,兀自施展着一套聞所未聞卻又綿密如網的劍法,但見劍氣嗤嗤破空之聲愈發淒厲,漫天劍光嗖嗖劃空而過,在斗室裡每一寸立足之地皆留下了一道井字形的劍光,無數個井字形劍光卻又堆積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劍網,一張足以吞噬一切生靈的死亡劍網!霎時間,這間臭哄哄的斗室竟成了燕然平生所遇的最兇險之地。
燕然無可奈何,見那人如癲似狂,也不忍心近身搶攻,只得打起渾身精神,將一把長刀舞得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但一味採用守勢,並非穩妥之策,漸漸地便被那無數井字形劍光逼到了牆角。
那人舞得興起,全身上下真氣激盪,那井字形劍光亦是越來越綿密,須臾,斗室裡竟觸目皆是他的劍光,唯見右面牆角一點青光閃爍,畢竟還是攻不進燕然的長刀裡。
那人仰天長嘶:“我是誰?我爲何在這裡?”燕然面上古井不波,心神早已晉入那神秘莫測的天人之境,也不去看他劍路所指,但憑自己心意隨心所欲地運刀格擋。每每在刻不容緩之際,便是出人意料地當頭一刀,將那井字形劍光斬落得支零破碎。
眼看他劍招愈發是氣象萬千,可劍路卻是越來越是熟悉,燕然心頭突地閃過一個身影,想起了萬鬆樓上的謝璜葆,當時他使的是雁蕩三絕裡的十字劍訣,雖說劍法比起這人是大大遜色,可是那劍法中的劍意卻是同出一轍,無非是井字劍訣更爲絢麗奪目更爲博大精深而已。
一念至此,他猛地一刀直斬那人的斷劍劍尖,逼得那人踉踉蹌蹌地連退三步,厲聲喝道:“慢,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雁蕩劍派謝家的人!難道你便是那面壁思過的謝愁飛!”
那人手執斷劍,癡癡地立在當中,忽然靈光一閃,長聲狂笑道:“對對對!謝愁飛!我就是那謝愁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