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長老被中年文士頭下腳上倒舉在空中,羞憤交加,無奈掙脫不得,只得潑口大罵,一時間污言穢語響徹滿樓。中年文士渾不在意,眼角餘光有意無意瞥向燕然一桌,卻見燕然遙遙舉杯致敬,笑容可掬,中年文士倒不免有些啼笑皆非的無奈表情。
成長老一聲長嘯,樓外零零碎碎散坐一地的乞丐們應聲而入,見本幫崔長老被人耍把戲似的倒舉在空中,無不駭然變色,個個如臨大敵。成長老厲喝道:“結陣!”。衆乞丐方如夢初醒,一時間兔起鶻落,衣衫翻飛,衆乞丐面容肅穆,按北斗七星星位,結成一座小小蓮花落陣!
成長老厲聲喝道:“這位兄臺,丐幫自問並無冒犯之處,還請放下我這兄弟,萬事皆好商量。”中年文士不置可否,嘿嘿笑道:“解風還真是越老越糊塗,就遣你二人也妄想染指青龍印?嘿嘿,回去告知你家解幫主,就說這樁買賣淨衣派姬師賡接了,讓他省省心,回家洗洗睡吧!”
成長老聞聽此言,心下倒是坦然了許多,既然對方是淨衣派人,那還有什麼好說,終歸是爭個你死我活罷了。原來丐幫自前幫主史雲龍暴卒後並未指定接班人,以至於幫內分裂成兩派,一派以落魄書生、雜耍藝人、說唱歌者、流浪劍手爲主,服飾整潔,賣藝爲生,稱之爲淨衣派;一派以窮困潦倒者、聾啞病殘者、老弱婦孺者爲主,衣衫襤褸,行乞爲主,稱之爲污衣派。兩派理念不合,追求不一,爲爭奪丐幫幫主寶座,執掌丐幫傳世重寶“打狗棒”,彼此內鬥不休,血戰連綿,數年來已不知有多少丐幫子弟猝於這兄弟鬩牆之中!
成長老正待發動陣勢向姬師賡殺去,突聽到大門口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回首望去,只見一個高大威猛、身負八袋的中年乞丐在兩名小乞丐的簇擁下昂首而入!成長老見是金陵分舵的龍頭大哥肖覓舟,不禁大喜過望,頓覺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慌忙上前行禮,“肖老大,您來啦!”
只聽肖覓舟邊走邊笑道:“姬師賡,解幫主貴人事忙,此刻應在趕來途中,千萬勿念。你我兄弟多年未見,哥哥甚是掛牽。今日見你狷狂如昨,哥哥也是不勝之喜啊!”
中年文士姬師賡仍是高高倒舉着徒勞掙扎的崔長老,望着昂首闊步徑直踏來的肖覓舟,不由苦笑道:“肖老大風采也不輸當年,咱哥兒倆從來都是半斤對八兩,今兒個是先練上一回還是怎麼着?”
肖覓舟哈哈大笑,復又正色道:“想你我本屬同門,理應當同氣連枝,攜手並進。今日之事依哥哥看,咱們何不摒棄彼此成見,暫停鬩牆內鬥,等拿下那青龍印再續你我恩怨亦不遲!”
姬師賡是丐幫淨衣派大龍頭,他的態度亦代表了淨衣派千萬幫衆的態度,此時肖覓舟的提議其實甚合姬師賡的心意,只是權謀之術首重平衡二字,御下之道忌諱朝令夕改,姬師賡不免有些斟酌,未敢輕下決斷。
肖覓舟頗爲不屑地擺擺手,不悅道:“姬老弟,此刻是戰是和,一言可決,婆婆媽媽徒讓人笑話!”姬師賡到底也是位梟雄角色,瞬間心意已決,隨手將崔長老扔往肖覓舟,笑道:“姬某敢不從命?今日但憑肖老大做主,姬某唯餘馬首是瞻!”
崔長老鬼哭狼嚎般地向肖覓舟飛去,肖覓舟隨手衣袖一揮,崔長老便折往丐幫衆人方向飛去。說時遲那時快,空中忽然劍光閃耀,一柄毒蛇似的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疾刺過來,肖覓舟反應極快,大喝聲中,已高高躍至半空一掌劈往劍身!長劍如電,極具靈氣,倏地劃出一個小小十字劍光,劍光隨即綻開,彈開肖覓舟一擊!一個身影如附骨之蛆,貼身上前緊緊鎖住崔長老周身大穴,崔長老慘哼一聲,轉瞬已被那身影擄了去!
衆人不由自主地隨着劍影望去,只見一個青衣人滿臉冷峻地傲立在二樓樓梯處,一手抓過擄來的崔長老,五指緊扣住其腦門,一翻手腕,赫然也如同姬師賡一般將崔長老倒舉起來!
青衣人正是那謝璜葆,只聽他冷聲說道:“丐幫污衣派不要臉皮那是天下聞名,想不到淨衣派一向自詡出淤泥而不染,今日爲了一個子虛烏有的青龍印,也撕破臉皮不要啦,竟然還敢來搶謝某的買賣!!”
姬師賡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哂道:“那又如何?淨衣污衣本屬一門,偶爾同流合污下,既可以親近同門之誼,又可以共御外敵,何樂而不爲呢?”肖覓舟撫掌大笑,讚道:“姬賢弟言之有理,不要臉原本就是咱丐幫開宗立派第一要訣,寡廉鮮恥更是咱行走江湖第一原則,姬賢弟勇破心魔迷途知返,愚兄可喜可賀啊!”
燕然不由得捧腹大笑,便是連那甘越和段新眉,也是忍不住莞爾一笑。燕然笑着倚在二樓欄杆上,舉起茶杯,高聲笑道:“肖老爺子高見,如黃鐘大呂,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厚顏無恥不要臉原本就是我輩行走江湖的不二法門,來來來,肖老爺子,小輩敬您一杯!”
燕然一口喝盡杯中茶水,不免有些幸災樂禍,又腆着臉笑着對謝璜葆說道:“蟹黃包大俠,您這幾手也是漂亮得緊,只是何必這麼衝動呢?咦,我曾聽人說過,丐幫金陵大龍頭肖覓舟,淨衣派大龍頭姬師賡,哈哈,可不就是小米粥和雞絲羹麼!”
青衣人謝璜葆大敵當前,不敢擅動,只是怒道:“小子油嘴滑舌,且容你窮快活!待謝某肅清這幫無恥之徒,再和你慢慢算這筆賬!”
肖覓舟與姬師賡對望一眼,兩人心意相通,同時動手發難!姬師賡長嘯一聲,反手拔出一柄三尺長劍,劍如虹,人如風,劍招化繁爲簡,白練似的劍氣就這麼簡簡單單向謝璜葆刺去,一往無前果決明快!肖覓舟暴喝一聲,單手擎起一把四棱銅鐗,鐗如蛟,人如龍,鐗招化簡爲繁,黑蛟似的鐗影就那麼層層疊疊向謝璜葆掃去,舉重若輕悱惻纏綿!一正一奇,一繁一簡,二人配合無間,劍走凝重鐗走輕靈,一左一右突下殺着,着實沒墮了淨衣污衣卑劣無恥的本性。
面對丐幫淨衣污衣兩大高手的夾擊,謝璜葆絲毫也不敢大意。冷哼聲中,謝璜葆左手依然倒舉着謾罵得精疲力竭的崔長老,右手持劍在空中劃了個十字,真氣運轉,手腕一抖,一道十字劍氣便是呼嘯而出!再一轉身,左手使個卸字決,將昏頭轉向的崔長老炮彈似地擲往那肖覓舟。肖覓舟驚怒交加,只得無奈收了漫天鐗影,鐗頭繞着崔長老使了個粘字決,將雷護法穩穩接於地上,卻也失了兩面夾擊之先機。
謝璜葆無愧於雁蕩山出來的一流高手,一招逼退肖覓舟後更不遲疑,翻手揚劍便是劃出三個十字,迅如疾電地迎往姬師賡刺來的如虹劍芒!只聽空中“砰”的一聲巨響,兩道強勁真氣已犬牙交錯攪和在一起,姬師賡連施劍訣,卻始終突不過那十字劍圈,無奈收劍後退。正待提劍再行強突,卻發現側下方有道十字劍氣如附骨之蛆,陰惻惻地向自己撲來,大駭下運足平生之力,一劍自上往下將夢魘般的劍氣劈成兩半,卻也驚出一頭冷汗,不由想到,此人究竟是誰?這分明是雁蕩三絕裡的十字劍決?莫非此人竟是雁蕩劍派中人?
肖覓舟先機既失,鐗法重歸大開大合,卻不料謝璜葆劍氣乍虛乍實,極盡小巧,銅鐗始終落不到實處,斜眼望去,姬師賡已被逼退一旁,心裡不禁又驚又躁。卻見謝璜葆長劍再抖,劍尖再度劃出兩道十字,慌忙抖擻精神,一鐗砸往劍氣!殊不知劍氣有虛有實,肖覓舟傾盡全身氣力,一鐗卻仍是砸到虛處,一口鮮血終忍不住,“噗”的噴了出來,無奈連退三步,避過一邊。
謝璜葆劍走龍蛇,瀟灑寫意,數招便逼退丐幫兩大高手。漫天劍氣卻似猶有餘力,長劍在空中再劃道十字,將那姬師賡也是逼退三步。這才哈哈大笑,身影一晃,再度擒住那崔長老。左手扣住崔長老腦門,復又將崔長老高高倒舉起來!樓內衆人驚魂方定,只見謝璜葆青衣飄飛、長劍似蛇、淵渟嶽峙地立在一旁,無不心有慼慼焉!
燕然瞧得是拍案叫絕,大聲說道:“好一條漢子!好一把快劍!蟹黃包大俠,這幾劍當浮一大白,不不不,三大白!”謝璜葆這幾劍處理得確實老辣至極,丐幫兩大高手的夾擊並非浪得虛名,但謝璜葆先擲崔長老以逼退肖覓舟,再傾全力使長劍擊退姬師賡,同時又虛虛實實纏住肖覓舟,巧施妙手再擒回崔長老,可見其眼光、戰略及功力確實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雁蕩山上的三絕劍典果然名不虛傳!
段新眉悄悄拉過燕然的衣角,小聲問道:“小酒鬼,現在怎麼辦?”燕然四下看了看,也是小聲地回道:“他們主要是來找我,你與甘越瞅個空隙趕緊逃走,設法讓人來救我便是了。”段新眉點頭稱是,自去和甘越小聲商量。
謝璜葆這幾劍使得是行雲流水出神入化,懾得丐幫一衆人等面如土色,肖覓舟和姬師賡對望一眼,都清晰讀懂對方眼內的駭異之色。肖覓舟咳嗽一聲,冷笑道:“原來是叛出雁蕩山的謝璜葆,怎麼?那青龍印在山上時候不好下手,落在山下後耐不住要出手了?”
謝璜葆傲然回道:“樓上的那小子,謝某今日是要定了。就算是你家解風到,也得問問謝某手裡的劍答不答應!”姬師賡奚笑道:“謝璜葆,你也未免自視太高,不過就是一個被雁蕩劍派逐出師門的潑皮破落戶兒罷了,你有什麼好傲的?”
肖覓舟撫掌大笑,點頭說道:“姬賢弟說得極是,區區謝璜葆,又不是謝願齊,咱們怕他作甚!”
燕然搖搖頭,很是鄙夷地說道:“陳腔濫調,故弄玄虛,人至賤則無敵啊!”
謝璜葆也搖搖頭,不屑地說道:“世風日下,丐幫子弟可是一代不如一代,這厚顏無恥倒是後浪逐前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很多人沒注意到的是,段新眉拉着甘越乘着衆人不備,已是偷偷地從後門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