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全無敵的劍是暴風驟雨般地鬼神莫測,那麼大小姐的劍則是細雨潤無聲似的水銀瀉地。全無敵的劍路大開大合,劍氣縱橫如虹,對敵之際猶如一輛戰車轟隆隆地碾過敵方身體。而大小姐的劍勢卻是有如羚羊掛角,詭奇得無跡可尋,對陣時稍一遲疑,便是防不勝防,往往躲閃不及而斃命於她劍下。
公孫大小姐逾兩百斤的龐大身軀,不動則已,一動卻是輕盈如燕。只見她穿花蝴蝶般地鑽入人羣之中,劍下竟無一合之敵!她依然撐着那把油紙傘,在人羣中兔起鶻落,趨退如電,每出一劍必有一人哀嚎着倒地!但聽得嗆啷啷響聲不絕,衆人兵刃落地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須臾間,長樂幫與無量劍派的那二三十名漢子竟皆倒地不起!公孫大小姐原地陀螺似地旋轉兩週後,驀然頓住身形,油紙傘上的雨珠隨着傘面連綿滴下,轉瞬便被她身上真氣蒸發成一縷縷輕煙。
一動一靜,一張一弛,大小姐盡顯高手風範,劍術較之全無敵,亦是不遑多讓。燕然瞧得是目眩神迷,尋思:“天下之大,能人異士何其之多,此間事了,終究還是得好好修習了。”
只聽她森然說道:“都是些作奸犯科之人,勿要放走一人,盡數殺了吧,”凌恆之則是挺身出劍,將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人一一刺死。燕然不忍直視,怒道:“這是爲何?”
公孫大小姐居前款款而行,頭也不回,冷聲說道:“婦人之仁,也罷,小凌子,饒了他們吧。”那凌恆之這才悻悻收劍,隨手將劍上的血痕在旁邊躺着一人身上來回擦拭去,那人渾身抖顫個不停,驚恐地哀求道:“不要殺我!”
凌恆之斜眼瞥了一眼燕然,獰笑道:“當初你們殺我同門時,可曾留情?”他將劍往那人咽喉間一刺,瞬時便了結了那人的性命!
燕然大怒,舉刀指向凌恆之,大聲喝道:“你怎麼恁地心狠?手刃一名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你於心何忍?”凌恆之冷冷回道:“江湖,江湖!自然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了,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言?燕兄,你若是不恥與我等爲伍,大可揮刀殺來,且看凌某懼還是不懼?若是你也如剛纔這人一般躺在地上,你且看他殺還是不殺你!”
燕然腦裡一瞬間轉過千百個念頭,悲憤、惱怒、悔恨、茫然,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絲驚懼。細雨淋淋漓漓而下,淋溼了他的刀,淋溼了他的手,也淋溼了他的眼。他只覺得體內的那三道氣息,驟然翻江倒海起來,互不相讓,糾纏不休,轉眼便在他丹田氣海處攪和在一起。
那三道氣息自然而然地匯聚成一團漩渦似的氣團,在他丹田氣海里越滾越大,也越旋越急。他忍不住**一聲,臉上冷汗滾滾而下,與漫天飛雨混作了一團,再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公孫大小姐不經意地回頭一看,訝道:“莫名其妙,怎麼在這個時候武道要破境?”凌恆之眼裡閃過一絲豔羨之色,但見燕然臉色越來越是難看,渾身也是抖如篩糠,滿臉俱是冷汗,想來必是氣息鬱結,千鈞一髮之際。
燕然丹田氣海處三氣聚結,腹部竟如氣球一般越鼓越大。凌恆之眼見情勢越來越急,他也無暇多想,揮拳便往燕然小腹處打去!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凌恆之一拳打在燕然小腹,猶如打入棉花堆一般。燕然腹部隨即緊緊吸附住他的拳頭,凌恆之驚駭之下,便欲收拳而退。但燕然小腹卻似磁石一般,凌恆之這一拳竟是收不回來!
凌恆之只覺得燕然體內真氣怪異至極,便如那吸卷萬物的龍捲風暴一般,竟是將自己體內真氣一絲絲從自己經脈之中抽離,自拳頭處涌入燕然丹田之中!驚懼之下,忙高聲呼道:“大小姐,救我!”
公孫大小姐身形一轉,左手將油紙傘往燕然後背三焦俞穴一戳,一道精純無匹的真氣便戳入燕然體內。這一道真氣勢如破竹,長驅直入燕然丹田之中,將他體內三氣匯聚的漩渦氣團一舉擊成粉碎!
燕然痛得大吼一聲,但覺體內三氣竟是渾然融爲一體,瞬息間便是散入全身經脈之中,再不分彼此,再沒有差異,至此,他混元一氣玄功初成,日後進軍無上天道,便是由凌恆之這一拳、大小姐這一戳而始。
與此同時,凌恆之卻是被震飛三丈多遠,霍地撞倒一棵小樹,口吐鮮血,面如死灰,兀自震顫不已。公孫大小姐朝他看了看,低聲說道:“小凌子,不必勉強,你且歇息吧!”
但凌恆之仍是倔強地立起身來,咬牙走到大小姐身後,道:“些許小事,並無大礙。凌某總得親眼看到晁錯被誅才安心!”公孫大小姐點點頭,再不看他一眼,轉身便往那內堂走去,邊走邊是說道:“小燕子,想要再見到你朋友,就隨我來吧。”
燕然獨自佇立在風雨中,卻是覺得自己與前一刻竟是大大不同,揮刀四顧,但覺眼前整個世界都生動了許多,色彩層次更是分明,他能清晰見到那水珠兒一滴滴自天際飄灑而下,他能清楚聽到牆角里那一隻雄蛐蛐歡聲雷動地求偶聲鳴。他意隨心轉,長刀隨意一舉,便自有一股蓬勃而出的真氣隨刀鋒所向,直指蒼穹之上。他全身一震,被這眼前驚心動魄的美,感動得差點便是跪伏在堂前,知道自己武道上的修爲又突破了一個境界,正是武道初成的而立之境!
他默然半響,眼看着大小姐的身影慢慢沒入大堂之中,心頭倏然閃過段新眉的倩影,口中喃喃念道:“眉眉……”終於還是邁步跟了上去。
大小姐仍是儀態萬千地漫步於檐堂走廊之間,如入無人之境,樑上、柱後、窗旁、房側皆有長樂幫弟子手持各式兵刃向她襲來,她看也不看,每每在刻不容緩之際便是隨手刺出一劍,劍出必定封喉,劍收必有一人倒地。走過短短十數米的檐廊,地上已是東倒西歪躺了一地的黑衣漢子。
凌恆之凜然跟在其後,但凡有未刺中要害者負隅頑抗的,他便是唰唰幾劍結果其的性命,但他終究再沒殺已失去行動之力的長樂幫衆。燕然小心翼翼地穿過這條走廊,耳聽着傷者的哀嚎聲,眼看着灑滿遍地的淋漓鮮血,心底已是麻木不仁,對江湖又多了一層更深意義上的理解。
大小姐緩緩走過長廊,突覺一股迫人甚深的壓力迎面涌來。於是她停下腳步,慢慢合上油紙傘,小心地倚放在身旁的欄杆邊,語笑嫣然地擡眼望着不遠處的一名紫袍人,道:“你終於還是出來了,何必枉送你手下這許多性命呢?你我總不是終須一戰以決成敗?”
那紫袍人面色凝重地立於當前,身形挺立得有如一把百折不撓的鋼槍,虎眉倒豎,不怒自威。他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大小姐,忽然沉聲說道:“公孫馥,你未免也過於自負了,一個女人帶着兩個愣小子,便敢闖入我長樂幫金陵總舵,可是欺我長樂無人不?”
公孫大小姐嫣然一笑,道:“我雖然是名小女子,可是卻也向往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更何況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有西涼大營的五公子,有點蒼劍派的大弟子,試問我又有何懼?”
那紫袍人正是長樂幫主晁錯,只見他啞然失笑,神情裡滿是譏誚之意,道:“公孫馥,長樂幫自去年中秋前踏入金陵城,自問也未曾失了禮數,第一時間便是去你春江秋月樓拜了碼頭,只是你鼠目寸光、狂妄自大,不曾接受了晁某的拳拳盛意。那也作罷,晁某縱橫天下,又何須看人眼色,受這腌臢鳥氣!”
燕然突然插口問道:“那秦商侯可是在這裡?”晁錯嘿嘿一笑,雙目如刀,掃過燕然一眼,那目光竟是有如實質,燕然只覺得一陣心悸。但他素來膽氣甚足,面上並無異樣,心裡也是毫無懼意。
晁錯陰惻惻地回道:“燕公子,我們又見面了,今趟那劍魔沒護着你,你可得千萬小心!秦掌門正是晁某貴客,你稍安勿躁,等他安頓好小郡主歇息,自然與你相會的!”
晁錯又轉頭向公孫大小姐說道:“可惜,可惜,公孫馥,你已是犯了衆怒,可惜你竟還是懵然不知!”
公孫大小姐咯咯笑道:“晁幫主目光如炬,果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條好漢子,卻不知本大小姐又是如何犯了衆怒呢?”
晁錯森然回道:“你不過一名胖碩婦人,何德何能在這金陵城裡隻手遮天?妓寨、賭檔、當鋪、漕運這些賺錢的大買賣你一人便佔了其中七成,是你不知敬畏還是你不知進退?”
“今日你狂妄無知地闖入晁某的隱賢山莊,卻不知這也正中晁某下懷。你可知道,金陵城裡四大幫派的龍頭大哥,恰恰昨晚也是聚在晁某這莊子裡共商大計,哈哈哈,你這自投羅網,豈不是讓我等來個甕中捉鱉?”
最後,他滿意地笑了笑,道:“很好,你既然來了,那我們便將這恩怨一併了清吧。倘若你甘願束手就擒,晁某憐你是個女人,或許會網開一面亦未可知,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