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人人都說季允是才子,你平時不也挺愛吟詩唸書的嗎?結識季允,說不定可以和他切磋切磋,向他請教呢。姐姐,你爲什麼不想搭理他呀?”
從“西郊別業”回來後,臨秋每每想起和季允意外相遇卻那麼樣擦肩而過就遺憾不止,卻又不敢明張目膽抱怨姐姐,忍了兩天,終於忍不住要跟姐姐嘮叨了。
這時候,正是午休的時間,臨秋卻不肯回自己房裡,也不管沐夏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慵懶模樣,仍然賴在姐姐房裡閒扯淡。
“臨秋,你想要結識季允,是嗎?爲什麼?”沐夏仰躺在用來納涼的長竹椅上,擡起眼睛,目光直視着妹妹,詢問的口氣裡有不容她閃躲的堅決。
“我……我……”臨秋沒料到姐姐如此直接,面上一紅,囁嚅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傾吐,“姐姐,你可不許笑我,我……我覺得季允他……他……他就是我的意中人……”
女孩兒的心事終於明明白白向姐姐道出,臨秋雖然紅了臉,心卻如同拋出一塊巨石——如釋重負了。她的心事從來不隱瞞姐姐,可喜歡上男子這種事情即使是面對姐姐也難以說出口啊?她也不是故意要隱瞞的嘛!
唉!沐夏聽妹妹直白心事,心底卻只想嘆氣。臨秋根本不知道,父親已經在爲她挑選夫婿,對象無非還是朝裡的貴冑子弟,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是臨秋的文定之期了,她偏在這時候喜歡上一個男子。
她尹沐夏在心無所屬的情形下嫁給趙雋已經不幸福了,而臨秋卻要在心有所屬的時候與另一個男人締結姻緣——沐夏無法想象,心底卻激凌凌打了一個冷顫。
“臨秋,女孩子家矜持點好不好?等他來說喜歡你,求你喜歡他,證明他在乎你,心裡真的有你,會永遠對你好,再去喜歡他不好嗎?”沐夏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她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提醒妹妹了。
“嗬!姐姐該不會想要姐夫這麼對你才肯接受他吧?”臨秋撇開自己的朦朧□□,鬧起姐姐來,“可以想象,姐夫不愛上你還好,要是愛上了你,非大吃苦頭不可!好希望看到這麼一天!如果能看到你們兩情相悅和和美美就更妙了!”
畢竟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對一切充滿美好的希望。可惜,人世並不總是一帆風順。
“但願你不會失望——”
沐夏淡淡一笑,淡淡地想起那個不曾在她心上留下影像的男人。對於父母之命的婚姻,她逆來順受了,卻沒有太多期許,也沒有什麼規劃;對於應當伴隨婚姻存在的愛情,她更是無意去幻想。
或許,她也是曾經對愛情有過幻想的……無名氏說: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孟郊曾言: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賀鑄也寫到: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那樣的情儘管感人,卻太濃、太烈,令人心悸。她品味那些字裡行間的情感,覺得不可思議,幾乎是不現實的,尤其她生在這樣一個多妻的家庭,嫁給那樣一個冷漠的丈夫,即使曾經設想過愛情——那影像也已早早幻滅。
是她太冷情了罷?也或者,根本就是自傲?
但不管出於冷情還是自傲,她都清楚,與那個人的婚姻今生是無法逃避與更改的了,對於必須彼此交心的愛情婚姻,如果不是兩廂情願、忠貞執着,對雙方來說都一樣的不好過。她必須得面對這個婚姻,即使是在裝樣子,也要做到不動聲色。世間的婚姻大多如此,她不是第一個經歷這些的女子,沒啥好哀怨的。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順其自然、隨遇而安。即使必須無心,或者無情。無心纔不會痛,無情纔不會煩惱。這一點,她早就了悟了。
“姐姐,我如果嫁人,一定要嫁給一個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的男人。”臨秋瞧着姐姐冷淡的神情,堅定地說。姐姐的婚姻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範例,她絕對、絕對不要那樣的婚姻。
“但願吧——”沐夏輕搖手裡的羅扇,輕輕地祝願。
但願吧!
有夢,總比沒有夢好。
“咦?姐姐,我突然想起來了,這兩天一直沒看到你用那把白絹摺扇,是不是丟了?丟哪兒去了?”臨秋盯着姐姐手裡的羅扇,後知後覺地回想,卻無論如何想不出。那把扇子的扇面可是姐姐用白絹精心糊成,丟了怪可惜的。
“既然是丟了,誰又知道丟在哪兒?”沐夏不以爲意地說。
其實,她是清楚丟在哪兒的——在“西郊別業”那條清溪邊。那天,她拉着臨秋匆匆走開,把扇子丟在了那兒。不過,丟就丟了吧,也不過是一把扇子而已。
“二小姐,王尚書家的二小姐來了,說有急事找二小姐,在花廳那邊等着呢。”一個小丫頭忽然從外頭走進來向臨秋稟報。
“王二小姐?才過正午,熱死人的天氣她來做什麼?”臨秋有些奇怪,回頭對沐夏說,“姐姐,我去看看,回頭我們再說話。”
“去吧,我要睡午覺,你晚點再來。”沐夏揮揮羅扇,要妹妹快去接待她的訪客,還她一個清靜世界。
臨秋走到花廳,一個身穿淡綠團花絲質衣裳的少女正等在那兒。她是戶部尚書王逢瑞的二千金王雅婷,與臨秋同齡,因爲同是官宦小姐,即使談不上意氣相投,也有許多機會常常來往。
“臨秋,快跟我來,我們瞧熱鬧去。”雅婷看見臨秋現身,立刻拉住她的手往外走。
“等等——”臨秋用力煞住腳步,反手拖住雅婷,“什麼熱鬧?你先告訴我。”不明不白的事她尹臨秋可不愛做。
“快走吧,再晚點人就散了!你想知道是什麼熱鬧,路上告訴你。”雅婷沒把臨秋的遲疑當真,用力拖着她的手往外走。
“不行,你先告訴我。”臨秋更固執,使出“千斤墜”的“功夫”,吃奶的力氣都快用上了,總算站了個紋絲不動。
“哎呀!臨秋你這脾氣真是——”雅婷無奈屈服,趕忙放出勁爆消息勾引人,“我聽說季允在悅來客棧和人家比對對子,你不是沒見過季允嗎?我特地來叫你一起去的,聽說看的人不少呢,你到底要不要去啊?”
季允——
臨秋的心撲地一跳,臉上卻一副爲難神色,“我不能隨便亂跑,回頭我孃親要責罵我。”
“我也一樣呀,我跟我娘說來找你敘話纔出得了門的,你也跟你娘這麼說不就得了。”雅婷馬上出主意。
“笨蛋,到時我娘和你娘一對口不就什麼都露餡了?這法子不好。”臨秋搖搖頭。
“你有什麼好法子快說吧!臨秋,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雅婷着急得直跺腳。
“你都上門了我還能不去嗎?去就去吧!走咯!”臨秋遲疑了一下,總算“勉這其難”地應允。
“噯!臨秋,你別愛去不去的,等你見到季允,我不信你還會這麼不以爲然!”雅婷斜臨秋一眼,對她的清高略略有些不滿。
季允可是齊集京城的舉子中最紅的一個,暗裡不知有多少大家閨秀爲他傾心,雖然尹丞相家的千金家世好,地位高,目高於頂理所當然,但——那個人是季允耶,她就不信天底下會有女人不爲季允動心。
“不也只是個男人嗎?說的跟仙人下凡似的。”臨秋輕輕地哼。
“對了!季允就是仙人下凡,天下無雙,今天我非得叫你親眼目睹他一面不可,看你還敢不敢輕看人家!”偶像被輕視,雅婷不服氣了,用力拉着臨秋的手,往外就走。
臨秋由着雅婷拖拖拉拉,把她拽出門去,一副不得以爲之的無奈樣——可,其實,心底卻不是這樣。
事實上,她很想再見季允,很想,很想。
那天在“西郊別業”邂逅季允,是她十六年人生中最大的驚喜,也是惟一的心動,即使覺得難以理喻,她的一顆芳心仍是在第一眼就係到他的身上。這兩天,她一直沒法忘記那個涉水而來的青衣少年,不但沒法忘記,還一直想着能夠時時看到他該是多麼美好的事情,當然,這種心事可以完完全全袒露給姐姐知道,對其他人可就不能或者說不好意思顯露半分半毫。畢竟,暗暗戀慕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少年男子對女孩子家來說,怪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