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
準水泗河,聖人之鄉,可時值戰亂,這昔日軒轅黃帝的發祥地此時卻人煙稀少。
原本打算晚間趕至淮河岸邊,卻因和物的連橫三百六十一騎之故阻了一程,王絕之姬雪和弓真只能借一農家住宿,第二日方纔趕至淮河岸邊。
殺胡世家的實力絕不在任何一大邦大國之下,微波起伏的淮水中,早有三艘華麗的畫舫泊在那裡。
弓真和穗兒站在淮水岸邊與王絕之、姬雪依依告別。
王絕之道:“如今亂世,弓兄弟崔家招親之願落空,不知有何打算!”
弓真笑笑道:“崔家招親,衆皆落空,唯我一人落個實在,倒也不枉我從夷陵千里行至清河,何況又結識了大哥這樣的朋友,只是如今胡漢之間終同水火,天下之大,找一片寧靜的樂土,只怕很難!”
王絕之默然。
如今從東到西,從北至南,的確很難找到一片沒有爭鬥,沒有殺戳的地方。
王絕之長嘆道:“我此次前去晉見軒轅龍,只怕多半不能求到我之所求!但知其不可爲而爲之,我也只能求個心安了!”
弓真真情地道:“希望大哥別太執拗,如若事不能成,做退一步想!”
王絕之道:“如若我們行事做退一步想,大概也不會有今日相識!琅琊狂人也沒有再叫的必要了!”
弓真惋惜道:“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王絕之道:“我終歸會與石勒一戰,不出三月我必有消息傳出江湖,那時我們再行相見!”
弓真道:“如果不是去見軒轅龍,我真想和你在一起!”
王絕之道:“你我何必學那兒女作態,如今中原混亂,大戰即將,也許你會有用武之地!”
弓真道:“你要多保重!”
王絕之嘆道:“我此去也許會觸怒軒轅龍,若與石勒不能一戰,將是我一生遺憾!”
弓真激動地道:“如果你不能回來,與石勒一戰,我代你行!其實你和石勒一戰,只是爲人子者,不能不替父報仇,至於勝負早已不存在心!我雖不能打敗石勒,但求之一戰亦有把握!”
王絕之道:“石勒答應與我一戰,但張賓計不虛發,算無遺策,倒是一個需要提防之人。”
弓真意氣風發道:“與大哥車中交談數日,我的武功已大有長進,想必不會給大哥丟臉!”
王絕之微微一笑道:“袁公神劍,天下第一,經過幾次拼鬥,你早已成爲一流高手,如若能先發制人,江湖中能擋得住你的劍的絕不會超過三個;只可惜,我不能見識那最後半招袁公神劍!”
弓其道:“授我劍法之人告誡我說,最後半招其實也是一招,因爲戾氣太重,施劍之人只能控制前面半招,後面那半招自行演變,不受發招之人控制,因此說它只是半招!那人只給我講過如何使力用勁、甩臂運肩和腳法,並沒有教我運用此劍,更不談演練了,留下劍譜,便飄然而去,因此我也不曾演練過!”說罷,竟要演練給王絕之看。
王絕之連忙制止道:“既然授你劍法之人也不曾演練過這一招,想來定有他的道理,你還是不演的好!”
姬雪和黑鳳凰早已立在船頭多時,只是不忍打斷弓真和王絕之殷殷話別,故多時不曾作聲。
弓真看着已張帆待發的畫舫道:“我也沒有其它事,乾脆就在此地候你消息,你功復後,我們共同去找石勒,也好與你作一見證。”
王絕之一握弓真手道:“好,就此約定!”說罷頭也不回,轉身行入船內。
船立時拔錨出發,徐徐遠去。
弓其長嘆道:“軒轅龍此番邀請王大哥不知有何意圖,但願王大哥能平安歸來纔好!”
穗兒道:“王公子雖癡狂放縱,實則是個極好的人,我想他一定會遇難呈祥的!”
弓真突地道:“你信不信命!”
穗兒一愣,她怎麼也猜不透弓真問她此話的意思,想了想,點點頭。
弓真道:“象王大哥這樣的人,註定有一番奇事,就是他想卸去一身武功,不懸心百姓只怕也是很難!”
穗兒出身婢女,自然弄不清象王絕之這樣的男人奔波江湖到底是爲了什麼,但她同時能隱隱約約感受到,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佩稱真正的男人,纔是千萬女子夢中所求,而她已經在現實中求到了一個,他就是弓真。
淮水乃江南司馬氏和江北劉氏分割而治的地方,此時卻顯得格外平靜。
劉聰病重,迷小劍、姚弋仲雄峙天水,遼東鮮卑慕容嵬時刻不忘南下進逼中原,成都王李雄虎視眈眈,即使劉聰身體全好亦無暇南下,黃河一帶便已無法控制,遑論江南。
江南王導推行正化,進言晉王:“勵精圖治,治理好江南便可安定天下,胡人殘暴,日後自亂,切不可妄動刀兵自取其禍。”
王敦卻另藏私心,自不肯以重兵招惹戰禍,因此,江南司馬氏與江北劉氏漢王對抗者唯祖逖、劉琨。
劉琨處幷州,遠在遼東,祖遜居淮泗,然天水城外,石勒一刀斬斷兩大名劍手臂,祖逖正傷重,因而這淮泗之間出奇平靜。
弓真從崔家帶出些許阿堵之物,在淮水岸旁尋了一個普通村落人家住下,穗兒聰明伶俐,把弓真照顧得無微不至,夫妻二人過着短暫的逍遙快活日子,專等王絕之回到此地,好與之共赴石勒之約。
王絕之此時還在船上,這已是第五日了,如果船一直在行的話,此時船已行至海中了。
王絕之自從上得船後,便未再見姬雪,只有黑鳳凰在屋間坐陪,與王絕之聊天下棋,倒也不是太悶。
可是這一天卻遲遲不見黑鳳凰現身,王絕之感到不解。
悶坐一會兒,自我解嘲道:“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獨獨留我一人在此卻是爲何,難不成此船已是空船,要將我放逐於海外麼?”
但繼而一想,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解釋不通,除非軒轅龍、姬雪、黑鳳凰都瘋了,否則這事絕無發生可能。
王絕之站起身,向船外行去。
但王絕之沒有想到,絕無可能發生的事偏偏發生了。
一走出艙外,王絕之頓時傻了眼。
果然是一艘空船,上上下下一個人也沒有,一張帆兀自掛着,四面茫茫俱是海水,哪裡還看得見邊際,船,早已駛出海面多日了。
王絕之愕然,饒他聰明絕倫,記憶超羣,但此時卻搞不清軒轅龍這番作爲的意義。
王絕之不死心,從船上甲板找到艙中,又從艙中找到貯藏間,別說是人,連個阿貓阿狗也不曾見。
琅琊狂人脾氣雖然執拗,但想不透的事他絕對不會多想。
“事出有因,因必有果,我權且等個幾日,看看到底會有什麼變化。”
王絕之沒有失望,等了不到兩日,黑鳳凰便又出現在船艙內。
黑鳳凰道:“讓你久等了。”
王絕之淡淡地道:“沒什麼?”
黑鳳凰大爲奇怪道:“你一人獨自在船上呆了兩天,你也不問問我們到底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甚至怎麼來去,也都不想問麼?”
王絕之笑笑道:“有些事根本不需向,如果你想要告訴我,你在走之前便告訴了我,如果你不想告訴我,我問了豈不是自討沒趣!”
黑鳳凰啞然,半晌才道:“你果然很聰明,不過我現在告訴你也行!”
王絕之靜靜地聽着,他當然想聽,並且想聽得要命,但如果別人不願告訴他,他也不願勉強。
黑鳳凰道:“我們被跟蹤了!”
王絕之大奇,一路上,他並沒有見半艘跟蹤的船支,雖然,眼力大大不如從前,但海面極爲寬闊,方圓百數十里均可看得一清二楚,就算是隱跡高手也同樣無法隱去形跡,何況海面行駛還要那大海船。
黑鳳凰道:“跟蹤的人是竺佛圖澄!”
王絕之心中一跳,心中暗叫:“怎的是他!”
黑鳳凰又道:“他只一人,出發之前我們便已發覺有人跟蹤,但沒有料到是他!”
王絕之這才接口道:“我明白了!”
王絕之很高興。畢竟,無論是誰,心中藏有一個謎團都是一件不大好受的事,能想通當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黑鳳凰問道:“你不怪我們怠慢了你麼?”
王絕之笑笑搖搖頭,問道:“姬姑娘想必是另乘一艘船引開竺佛圖澄了!”
黑鳳凰嘆道:“石勒的確智謀出衆,他心知就算是派再多的高手來跟蹤查訪,也沒有竺佛圖澄一人有效!”
王絕之嘆道:“的確如此,竺佛圖澄一身武功深不可測,當日我替金季子送糧天水,在一無名湖邊就險些讓他化去一身功力!”
黑鳳凰道:“這胡僧是我近年來所逢的第一高手!”
王絕之動容道:“你們動手了!”
黑鳳凰搖搖頭道:“沒有!”王絕之不懂,愕然地望着黑鳳凰。
黑鳳凰繼續道:“竺佛圖澄頭三日果然上當,也許他從未聽說老朽之名,因此並沒想到我們如此快就發現了他在跟蹤,滿心以爲我們未曾防備,跟着小姐的船支轉道泗水三日,行程七百餘里,然而,第四日,小姐飛鴿傳書言稱竺佛圖澄已然不見,第四日晚,我便發覺竺佛圖澄遙遙綴在我們船後!”
王絕之道:“想必前輩這幾日不在舟中,定然是引開那竺佛圖澄了!”
黑鳳凰道:“竺佛圖澄一日時間便奔行一千四百里地,其輕功耐力實在是可驚可怖,我乍見之下幾乎駭了一跳,此等事情我斷然不能做到,驚駿之下,我只得另分一舟,任由你孤舟只帆飄零海上。”
王絕之笑道:“果然好法,一舟孤懸海上,竺佛圖澄就是再聰明也猜不透,此艘纔是真正回到殺胡世家去見家主的船!”
黑鳳凰長嘆一聲道:“要不是家主有令,不得擅自行動,我倒想和這胡僧過上兩招!”
王絕之道:“如若你們真要打架,不妨讓我也增增見識。”
黑鳳凰對王絕之此語毫不爲忤,大凡高手都有此癖,如若有高手相爭,想盡辦法也得去觀摩觀摩,長長見識。
王絕之嘆道:“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竺佛圖澄想必已經被你甩掉了!”
黑鳳凰搖搖頭道:“我沒有把握!”
王絕之又一次愣住了,此話若從別人口中說出,王絕之絕對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沒有把握的事,每個人每天都會碰上幾件。然而此事是從黑鳳凰口中道出,份量自然不同。
竺佛圖澄已然狂奔了一千四百餘里,體力、精神勢必都已疲憊,以黑鳳凰高絕的武功,在和姬雪連番施計後,卻依然說沒有把握,這當然讓王絕之吃驚。
黑鳳凰沉聲道:“乘竺佛圖澄尚未到來,我們換乘小舟,轉向而行,這樣纔算稍有把握擺脫這名胡僧。”
王絕之點點頭,他猛然憶起石勒的話:如若一旦得知軒轅龍的下落,世間胡人高手將再度聯合,就算是軒轅龍在天涯海角,也要將他除去。
王絕之對軒轅龍無甚好感,但卻絕不願因自己之故連累軒轅龍,竺佛圖澄跟蹤自己,不管其目的如何,想來多半不會是去投靠軒轅龍。
此時正值正午,茫茫海面上連個水鳥的影子也沒有,除了大海藍天,幾朵白雲,就是王絕之、黑鳳凰和兩艘船。
也許還不能稱爲兩艘,因爲王絕之要上的那一艘實在太小,小得讓人無法稱之爲船,也許稱之爲木筏更爲確切。
王絕之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渺小。
黑鳳凰還是凝神四周望了望,在確信竺佛圖澄並沒有追蹤過來時,黑鳳凰放開了纜繩。
木筏小舟沒有張帆,而是折轉方向,向東行走。黑鳳凰雙掌虛擊海面,那小舟如突發之矢,飛快向東行去。
小舟在茫茫大海上幾乎象沒有似的,但黑鳳凰依舊小心翼翼,深怕有人跟蹤而至,時刻張望。
王絕之心中暗道:“這黑鳳凰行事如此小心,莫非軒轅龍的武功尚未恢復不成!”
海上無事,王絕之不停地想象軒轅龍的模樣。
天下頭號煞星,會是個什麼模樣呢?如此孤懸海外如何對那龐大的殺胡世家發號施令,王絕之對軒轅龍充滿了疑問。
但無論怎樣,軒轅龍都該算是一個驚才蓋世的人物,絕對不會平凡。
木筏東行半日後,又折而向北行去,此時正刮南風,黑鳳凰張開風帆,舟輕帆大,黑鳳凰又是一掌帆老手,木筏飄飛,速度極快。
令王絕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木筏北行兩日後,又折而向西行駛,半日後,王絕之便看見了那艘自己曾坐過的船,不覺愕然。
黑鳳凰道:“我此時纔算有把握甩掉了竺佛圖澄。”
王絕之明白了黑鳳凰之意,單從這一手甩掉追蹤所用的虛實相間計策來說,黑鳳凰必是一用兵能手,只是江湖中從未聽見有這種故事流傳。
黑鳳凰問王絕之道:“你是否覺得我太過於小心了!”
王絕之搖搖頭,看着黑鳳凰那張極平凡的臉道:“並不覺得,無論是誰,面對着一日奔行一千四百餘里的對手都應該如此小心。不過你的計謀妙極,此番所爲就是讓人想破腦袋也不一定會想到,反正我王絕之絕不會想到你會回來!”
黑鳳凰笑笑,一把抱起王絕之向大船上跳躍過去,然後立在舷邊,遙遙出掌將木筏擊毀。
大船有三丈多高,此時小船距大船已有十餘丈遠,黑鳳凰輕描淡寫將木筏擊毀,此等功力的確非同小可。
海中木筏造得極爲結實,縱有千斤重擊也安然無恙,而黑鳳凰隨隨便便一拂便能擊毀木筏,王絕之當然只有暗自咋舌的份。
王絕之咋舌不單單是爲黑鳳凰高絕的武功,更多的是爲黑鳳凰具有如此功力還能如此小心謹慎行事而感嘆。
黑鳳凰在船艙各處看了看,回到王絕之面前時,卻是滿臉驚愕。
黑鳳凰沉聲道:“竺佛圖澄尚在左近。”
王絕之瞪大了眼睛,與黑鳳凰一般表情,驚叫脫口道:“他在我們附近!?”
黑鳳凰點點頭,臉上是乎有一絲不忍。
沉寂了半晌,黑鳳凰道:“今晚有暴風雨!”
王絕之道:“你毀去船帆,就是爲製造假象,我們已在暴風雨中喪生魚腹麼?”
黑鳳凰點點頭,繼而又道:“那個木筏無法承受暴風雨襲擊,遲早要毀,我並不想留給竺佛圖澄一絲活命的機會!”
王絕之這下真正的服了黑鳳凰,他看看晴朗的天,怎麼也看不出有暴風雨的跡象,但他知道黑鳳凰絕不會信口雌黃。
如果竺佛圖澄還在附近追蹤的話,沒有大船,沒有小筏,在茫茫大海上,即使有佛祖一般的本領也得喪生海上。
王絕之當然也明白黑鳳凰那句話的意思,海上有暴風雨,竺佛圖澄必死無疑,王絕之黯然,竺佛圖澄乃有道高僧,中原漢人因他而活命下來的數以百萬計,這樣的人死了,對漢人來說應該是個悲哀。
黑鳳凰看着王絕之悲慼的神清道:“你是不是覺得讓一個活人無數的有道高僧喪身魚腹有些不太光明!”
王絕之不語,他說不上來,黑鳳凰爲了擺脫跟蹤,這樣做也沒什麼不光明,況且他還是殺胡世家之人。
黑鳳凰道:“我也覺得可惜,不過天下漢人因爲這個竺佛圖澄,愛屋及烏,對石勒卻存有一份親近之意,如若竺佛圖澄死了,張賓又被除去,就算無人能剋制住石勒,恐怕石勒也不會佔據中原很久。”
黑鳳凰嘆口氣接着道:“擾我華夏諸胡中唯有石勒纔是真正的頭號禍魁,此人極其難鬥,只有先剪其羽翼,斷其手足,亂其方寸,才能逐漸削弱他的力量!”
王絕之道:“軒轅龍召見於我果然並不簡單!”
黑鳳凰淡淡笑道:“家主的確有惜才之意,家主曾言,王公子乃百年不出的武林奇才,假以時日,武學成就絕不會在家主之下,能剋制石勒的,尋遍天下唯王公子一人!”
王絕之接口道:“是以軒轅龍聞聽我將與石勒一戰卻又偏生失去武功,便派你和你家小姐去尋找!”
黑鳳凰道:“本來家主只欲派小姐前去迎接,後來想到石勒絕不會放棄探測家主所居之處和武功現況,便要多添人手,而老朽無事可做,便自告奮勇,擔當防範之責!”
王絕之嘆道:“這樣只是太擡琅琊狂人的身價了,如果有人聽說黑鳳凰爲王絕之趕馬車,只怕會有無數江湖中人指着我的脊樑罵我狂得無邊無際!”
黑鳳凰道:“如果你願意繼承家主事業,黑鳳凰爲你趕一輩子車又有何妨!”
王絕之大吃一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黑鳳凰,半晌才道:“你說什麼?”
黑鳳凰一字一頓道:“老朽說,如果你願意繼承家主事業,我願意爲你趕一輩子車!”
王絕之不禁大笑,笑了半晌方纔道:“你看我能繼承軒轅龍的事業麼?”
黑鳳凰道:“你不能是因你不願,如若你能先在家主手底歷練兩年,想必一定能成!”
王絕之道:“你知道我同意去見軒轅是爲了什麼?”
黑鳳凰道:“知道!”
王絕之道:“你既然知道怎的還與我說出此等話來!”
黑鳳凰搖搖頭道:“這並不矛盾!”
王絕之道:“我此來主要目的乃是爲勸軒轅龍放棄殺盡天下胡人的瘋狂想法,而你們卻要我繼承殺胡世家,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黑鳳凰道:“如果你見了家主,我想你會改變主意的,並且你已經爲我殺胡世家做事了,你引出竺佛圖澄,爲剪除石勒鋪平了道路,如果你繼而殺了石勒,天下漢人豈不以你馬首是瞻,殺胡世家何愁大事不成。”
王絕之道:“天下胡人何止千萬,能殺得盡麼?”
黑鳳凰道:“先滅其國,然後遠逐塞北荒漠,總之華夏之地絕不能容一名胡人存在,天下大亂,皆是胡人之過,一年不能除盡,使期之十年,十年不能除盡,便期之百年,總有一日能將胡人除個乾淨!”
王絕之道:“胡人不是人麼,爲何你們能容下作惡多端的漢人,卻單單放不過胡人!”
黑鳳凰道:“你可曾見過那些在胡人皮鞭底下掙扎的漢人麼,難道他們不是人麼?總之胡漢之間除非有一方死個乾淨,否則這個世間難以太平。”
王絕之道:“如果胡人也存在這種想法又當如何,在他們眼裡我們何嘗不是胡人!他們要殺盡天下漢人,按照你們的想法,豈不是也沒有錯!”
黑鳳凰道:“這道理就象狼要吃人,人要殺狼一樣,對於狼來說,它們要生存,吃上個把人本也沒錯,但人卻要將它們消滅,難道你還要去同情狼麼?”
王絕之道:“可是胡人畢竟是人,而不是狼!”
黑鳳凰道:“在殺胡世家的眼裡,胡人和狼是一樣的!”
王絕之大聲道:“那你爲何在弓真受難時出頭,弓真這樣的人也是狼麼,狼會有這樣的秉性麼?”
黑鳳凰默然,然而仇恨依舊像一顆幹年枯藤死死地纏繞着他。
王絕之嘆口氣道:“我也知道殺胡世家的人大多與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世間之事豈可一概而論。”
黑鳳凰看着王絕之道:“我看你倒象個常懷慈悲的善人,哪裡是什麼琅琊狂人!”
王絕之道:“我也殺人,我也除惡,善人絕不是我所能做,我只希望胡漢之間殺戳能夠減少一點!”
黑鳳凰忽然道:“外面風已轉向,我去下帆!”
說罷,黑鳳凰轉身向外行去。
王絕之擔心那竺佛圖澄的生命安全,走出船艙。
此時已近黃昏,海天一線間存有一層灰濛濛的霧氣,太陽也濛濛的,東南風向,已轉成西北,果然,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王絕之極目遠眺,他倒想此時發現竺佛圖澄,他實不願這個年來活人無數的得道高僧喪生魚腹,但茫茫海上,哪裡能看得見一絲人跡帆影。
黑鳳凰簡直就如長年生活在海上的人一般,收帆斂桅極其熟練,王絕之心想:“這傳說中神秘的黑鳳凰必定來自海上!”
海上暴風雨來的時候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首先是一般狂風颳過,海天盡處涌過一條黑線,接着海面動盪不已,船體開始劇烈傾斜,搖晃,再接着便是雷聲大作,瓢潑大雨便下了下來。
王絕之佇立船頭,呆呆地望着海面。翻滾的海面浪起波涌,一丈多高的浪濤發出巨大的聲響,王絕之一顆心往下沉。也許竺佛圖澄沒有追蹤到此,但經驗告訴王絕之,以黑鳳凰老到的江湖感覺,竺佛圖澄絕對已追蹤至了海上,並且與他們相距也許不到半天的路程。
這麼大的暴風雨,茫茫海上,竺佛閣澄武功即使高絕,但生還的機會恐怕極小。
“王公子,還是到船中來吧,外面太危險!”
黑鳳凰一把揪住王絕之,半拖半抱將王絕之抱住艙中。
外界狂風暴雨,艙中搖晃不已。王絕之開始嘔吐,王絕之吐得很厲害,不但將午間的飯食吐出,連昨天、前天那些尚未消化完,排泄掉的食物也吐得精光。吐完了食物便開始吐胃酸、膽汁,一塌糊塗的嘔吐過後,吐得王絕之臉都綠了。
黑鳳凰忽然伸出手扣住王絕之的脈門,王絕之只覺一股真氣由脈門穿入胃中,胃中一暖,想吐的感覺立即止住。
王絕之向黑鳳凰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後低沉而堅定地道:“帶我去外面看看!”
黑鳳凰早已知道王絕之之意,嘆道:“外面此時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去也白去!”
王絕之道:“我要看看!”
黑鳳凰搖搖頭,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帶王絕之出去,這個比驢還執拗的傢伙一定會自己爬出去的。船搖得如此劇烈,只怕王絕之剛一出船,便會被搖到海里去。
黑鳳凰嘆口氣,帶着王絕之走出艙門。
雨點打在人的頭臉上隱隱作痛,黑鳳凰挾着王絕之,一式鳳凰棲崗牢牢將雙腿打在船上,彷彿黑鳳凰本身就是與船一體的物件般。
王絕之屹立船頭,漠然不語,天黑雲低,風急浪高,哪裡看得清三丈之外的景物,但王絕之仍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