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熾熱的陽光炙烤着大地,信濃已經有快三個月沒有下雨了,面對最可怕的旱魔人們能束手無策,眼睜睜的看着一擔清水澆到地裡一會兒就完全乾涸,農民們只能祈求飯綱權限、諏訪明神的保佑。
一隊旗幟混亂的軍勢行走在山道中,從旗印上可以看出這支軍勢是來自北信濃的豪族聯軍,在他們前方還有一隊陣容齊整的軍勢,看旗印上的六連錢就知道,那是武田家的大紅人,真田幸隆的直屬軍團。
“妻女山、千曲川、海津城!這一仗可不好打啊!”相木昌朝是佐久郡的國人,他是1540年就臣服武田家的第一批信濃先方衆成員,本身信濃國長窪城城主大井貞隆的家老,作爲內應坑掉自己主家投靠武田家,也是無節操國人的代表人物。
“我們這是在做餌吧?”信濃青柳城城主青柳清長小聲抱怨着。
“噓!前面停止前進了。”室賀信俊提醒自己的同伴,只見前軍開始有次序的列陣,作爲後軍也得隨之做好戰爭的準備。
爲了達到佯攻的意圖,這三千軍勢扛着一倍於己方的旗幟,還把五百民夫也拉來混在隊列後方扛旗,花裡胡哨的旗印四處散落在各處樹林裡,再搭配惟妙惟肖的軍太鼓聲,還真有那麼點大舉進攻的意思。
海津城內,一羣信濃國的武士站在箭櫓上眺望遠處的軍勢,憂心忡忡的說道:“六千大軍攻擊海津城,這可如何是好?”
“我看未必!看那旗印騎馬也有七八千人,聽說武田家這次出動兩萬八千人,足足是我們的一倍!”一名信濃國人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見。
“噓!小心點!被他們聽到可就糟了。”幾名武士小心翼翼的大量四周。目光隨即瞥到對面的天守櫓,那裡有小笠原長時、村上義清、須田滿親、島津忠直等信濃國人親自坐鎮,而海津城此時的大門緊閉,各路虎口、馬出、馬廄、小天守都已經被越後武士所控制,信濃的國人們只能低聲抱怨這些昔日同僚的不信任。
幾個人小心打量幾次。才冷哼道:“怕什麼,武田家勢如破竹不可抵擋,全信濃都知道這是大勢所趨,我看就是神佛降世也挽救不了敗局了!”
“唉!你們聽說了沒有?現在越後的國主不是那個愛喝酒的長尾景虎了,而是那什麼幕府的名門佔了越後。”
“要我看吶,那些名門也就差不多。還不是搶了越後再來打咱們信濃?什麼大義不大義的,能有土地知行來的實在?”
“就是!我最崇拜的就是北條早雲、齋藤道三、尼子經久這種武家,這纔是我們武家的榜樣,掀翻主家自己當家督,全憑本事來!”
“聽說那個幕府名門就是幫幕府打合戰纔出名的,他本身也是鄉下一個小豪族。也不知怎麼就成了名門,以我看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八成是做了幕府大將軍的小姓什麼的吧?”
“你小子怎麼知道的?不會是你在羨慕武田大膳與春日虎綱的親密吧?就你那熊樣給誰當小姓也沒人要!哈哈哈……”
沒過多久,真田軍佈陣結束開始不緊不慢的進攻,足輕隊與弓箭隊緩緩推進,一波波箭雨撒出過又被城內的守軍還擊,這種打法雙方的傷亡都極低。真田軍攻擊一上午,又換信濃聯軍繼續攻擊,一整天就這麼不鹹不淡的打着,到了傍晚各自收軍回營。
八月正是盛夏的末尾,夜晚比前幾個月稍稍涼爽一些,乾涸的大地裂開一道道醜陋的口子,不同於進攻的一方,防守一方的壓力要相對大一些,經過一整日的戰鬥武士們也顯得精神疲倦,卸下沉重的鎧甲拿起木盆去井邊排隊打水沖洗身上的污濁。
一輪殘月越升越高。濛濛月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遠處的景物,箭櫓上的值守的足輕們抓住這寶貴的時間躲在角落裡打盹,城內很快陷入一片寂靜,唯有海津城內評定間依然燈火通明。
“爲什麼他們的進攻如此軟弱無力,爲什麼每次分隊只有一千多人?”
“要我看他們一定是怕了。就算六千人圍攻海津城也不可能輕易拿下!”
柿崎景家搖搖頭,他本能的覺得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提醒道:“不要忘了那是真田幸隆領軍,那個人可是很狡詐的。”
“真田幸隆……”信濃的武士們面面相覷,這個名字就彷彿一個夢魘,就是這個人用計,把村上義清與高梨政賴的關係拉向對立,也是他把大部分信濃武家撕成兩半,一半支持長尾家,一半支持武田家,從此北信濃豪族聯盟分崩離析。
小笠原長時焦急的轉來轉去,忽然轉頭問道:“武衛殿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來救援海津城?”
衆武士對視一眼搖搖頭,村上義清的臉上流露苦澀的表情,哀嘆道:“難道讓我們苦守海津城?這樣的話士氣和軍心會出問題的。”
柿崎景家努力安撫道:“大家不用擔心,武衛殿一定會來救我們的!請相信我……”
忽然城外一陣喊殺聲傳來,隱隱的有火光綻現,砰砰作響的軍太鼓和法螺吹響的號角一下驚住衆人,幾乎同一時間他們冒出一個詞:“夜襲!”
“快!一定要擋住!”村上義清起身急匆匆走出去,醒悟稍慢一些的武士也跟着跳起來一溜煙的跑出去。
城外火光沖天,影影綽綽的旗幟多的嚇人,隆隆的軍太鼓和喊殺聲嚇的城內守軍心驚膽戰,在這月黑風高的夜晚誰也不敢出陣接戰,只能拼命射出壺中的箭矢,僵持沒持續太久,大約半個時辰過後,城下的敵軍漸漸退去,城下又恢復漆黑一片的死寂。
城內的守軍被這突如其來的夜襲嚇出一身冷汗,生怕真田幸隆又耍什麼花招。武士們只能衣不解帶的等着他再來殺個回馬槍,結果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半夜三更也不見蹤影,於是就有人抱怨起來,一通亂吵索性各自回屋和衣而睡。
還沒睡下多久,城外又是一陣鼓譟到處都是火光閃爍。還有燃燒的火箭射入城內,嚇的這些迷迷糊糊的武士們急忙衝出來登城防守,面對守軍的猛烈反擊,城下的敵軍沒堅持多久就全部撤退。
這一次許多人都看明白了,村上義清鐵青着臉大罵:“真田幸隆,真是個混蛋!老子沒得罪過你。爲什麼這麼害我們!三番五次耍陰謀詭計,難道就不能像個武士一樣堂堂正正的戰鬥嗎!”
須田滿親苦澀的說:“他們這是要耗死我們啊!”
“先別管這些,所有人立刻休息!我們武士輪流職守,遇到敵軍來襲就用弓矢把他們射退!足輕們不必出來。”
“和泉守,這樣做真的行嗎?萬一他真的夜襲怎麼辦?”
面對信濃國人的疑問,柿崎景家安慰道:“不會的!真田幸隆除了謀略見長。領兵能力乏善可陳,幾次突襲得手全賴謀略得當,就算換做武田晴信也別想一夜之間攻破海津城,大家放心吧!”
事實也確如他所料的那樣,一直到天亮時分,真田幸隆又組織兩次佯攻,所出動的兵力一次比一次少。最後一次還差點被出城追擊的越後軍給圍殲,很明顯領兵的人不是真田幸隆,對方丟棄一百多具屍體草草退卻。
總體來說雙方的損失都不大,城內的守軍損失的是一夜的休息和一些箭矢,而城外也只是因爲最後一次不太成功的騷擾而未盡全功,經歷一場夜襲的風波,城內的守軍變的疲憊不堪,還沒睡下多久真田幸隆又帶着本陣攻殺過來。
站在海津城外的真田軍一個個精神抖擻,生龍活虎,經過一夜休息完全壓制城內的守軍。相木昌朝興奮道:“彈正殿果然妙計!讓兒郎們分作幾陣輪流襲擾,不過一夜就讓村上義清疲於奔命,彈正殿真是神機妙算啊!”
站在背蔭的樹林裡躲避陽光,哪怕只是上午不算熱的時候,夏秋之間的燥熱仍然讓頂盔摜甲的武士們難以忍受。他們聚集在樹林下藉助這僅有的短暫時光享受涼爽的感覺。
“能登守過譽了。”真田幸隆的心思顯然不在奉承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遠處一蹦一跳的東西,走過去一把捏住一隻碩大的蝗蟲,棕灰色的蝗蟲有着一雙肥壯的後腿,一蹦可以躍出很遠,這種昆蟲他是在熟悉不過了,千百年來一直困擾農業的巨大災難之一就有它。
“蝗蟲!竟然是蝗蟲!”手指一用力捏死這隻活蹦亂跳的蟲子,這時相木昌朝正巧走過來,“怎麼了,彈正殿?”
“蝗蟲來了……你看那裡!”順着他的引的方向,可以看到一羣蝗蟲在從遠處的土地中鑽出來,看到這副景象相木昌朝面色發青:“糟糕了!”
擡頭望着乾涸的大地遍佈信濃廣袤土地上,一羣羣蝗蟲悄然無聲的從裂縫中慢慢鑽出,它們伸展翅翼一蹦一跳的彙集到同伴的大軍中,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它們將化作一股名叫蝗神的可怕妖獸,吞噬一切所能看到的動物植物,蝗蟲過境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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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要出大麻煩了……”真田幸隆憂心忡忡的說道。
海津城下的鬥智鬥勇接連持續五六天,頑強的信濃國人依然堅守着海津城不退一步,真田幸隆善攻城掠地卻不代表他善於打這種攻堅戰,膠着的戰事和堅守的大部分信濃武士讓他很苦惱,幾次試圖策動城內叛亂開城都被警覺的柿崎景家所識破。
柿崎景家可不像大大咧咧的村上義清,身爲越後七郡第一人,他所擅長的可不只是出衆的軍略與武藝,不似普通大老粗大字不識一個,柿崎景家的文化修養很高,還是位虔誠的曹洞宗門徒,天室光育大師就是被他請到柿崎城楞嚴寺擔任住持。
在智謀和政務上也有極高的水平,當年就是他看準機會在三分之一原合戰中,站在長尾爲景一方,爲長尾家頂住越後上杉派的猛烈反擊,憑藉於此才躋身長尾家譜代重臣的行列,同時又是常駐春日山城的奉行衆主要成員,一眼識破海津城裡的異動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前面吃過這樣的虧,相同的方法很難在他身上再奏效。
城內的村上義清,柿崎景家等人通過遍佈城外的火把照明,附近的幾座城砦警示提醒等各種辦法對付夜間襲擾,效果多少還是有些,只是這麼耗下去城內的士氣逐漸轉低也是不可避免的。
八月八日清晨,真田幸隆例行展開進攻,軍勢剛殺到海津城下就感覺到地面在輕輕震動,真田幸隆忽然轉身問道:“你們聽到什麼聲音了沒有?”
他的從弟矢沢賴綱搖頭表示沒發現,身後的真田家武士也跟着搖頭,真田幸隆想了一會還是覺得不對,翻身跳下馬趴在地上將耳朵貼在地上,聽到北方隆隆的震動朝這邊傳來。
真田幸隆面色急變,大吼道:“不好!有敵襲!全軍結陣!”
這時一隊赤紅如火的騎兵咆哮着,猶如席捲的紅色海嘯沖刷過來,四面八方都是那熟悉的黑白相間的足利二引兩旗印,霎那間真田軍便陷入一片紅色的海洋。
真田家的武士反應不可謂不快,短短的幾個呼吸就冒出十幾名武士手持太刀擋在真田幸隆的面前,矢沢賴綱也拔出太刀急呼:“是吉良軍的赤備!主公快撤退!所有人聽着,拼死也要掩護主公撤退!”
“死戰不退!”真田家的武士大呼道。
身披赤甲手持皆朱槍的瀧川時益也盯上真田幸隆,像這種總大將往往是最顯眼的,他們穿的鎧甲最華麗,身邊圍着的武士最密集,還有一面扎眼的六連錢大旗更是深深的出賣了他,瀧川時益大吼道:“左近!掩護我!”
“知道!”赤甲的持弓大將舉起弓矢瞄準瀧川時益前方擋路的武士,一箭又一箭彷彿平淡無奇的拉弓訓練,真田家的武士如割倒的麥子般中箭身亡。
同時跟在瀧川時益身後的有三名騎兵,他們揮舞手中的大槍爲瀧川時益掩護,任何試圖包抄的真田軍都死在他們的彎刀、大槍之下,一輪疾風烈火的衝鋒就把真田軍衝成篩子底,真田幸隆已經顧不得這些,在十幾騎武士的護送下拼命向後撤退。
設樂貞通也看到瘋狂逃竄的真田幸隆,激動之下大吼道:“我主有諭!活捉敵將真田幸隆者,賞錢千斤,擢升一級!”
“哈!”赤備武士一個個像打雞血似的,赤紅着眼睛死死盯着真田幸隆逃跑的方向追擊,一千騎兵化作幾股飛速殺出,就連身後潰不成軍的真田軍也來不及搭理,誰也沒在意他一順口喊出什麼奇怪的稱謂。
海津城頭上的信濃武士一個個都看傻眼了,一大羣赤色騎馬武士殺入真田軍展開一場大屠殺,接着又一骨碌的追出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許多人還沒搞清楚狀況。
“出陣!擊敗真田殘軍!”柿崎景家與村上義清幾乎同一時刻發出命令,幾百名來自越後、信濃的騎馬武士衝出大手門,追上拼命撤退的真田軍銜尾追殺,戰場上的局勢一下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順利的超乎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