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北方呼嘯的寒風吹來攜帶着狂風暴雪傾瀉在越後南部的羣山中,上越頸城郡,中越魚沼郡、浦原郡,下越巖舟郡等地區的山嶺成爲風雪的重災區,三國垰被大雪封山,包括陸奧、出羽方向街道也被封閉,整個越後成爲一座孤懸於外的世界,這也就是爲什麼越後一直具有國土防衛優勢的原因。
春日山城天守閣內,紅紅的火盆熊熊燃燒,坐在四輪小車上的長尾景虎,正拿着一根竹竿撥弄火盆裡的炭火,他的身上披着一條羊絨毯子,精美的印花顯示出頗高的水平,這是來自萬里之外英格蘭的羊絨織品。
長尾景虎的氣色非常好,經過兩個月的調養還富態許多,永田德本開出飲食療養、中藥調養、以及鍼灸、推拿理療相結合的康復方案,對他的身體恢復有極大的促進作用,雙手的活動早已無礙,也能自己坐起來活動上肢。
最近一個月他一直在做雙腿活動,正在嘗試被人攙扶着行走,吉良義時着人送來一副柺杖很有用,皮質襯套的柺杖可以自己試着站起來,這都是永田德本帶來的積極效果,經此大變的打擊又渡過漫長的治療期,長尾景虎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和反省自己的人生。
說起來這十幾年他走的步子太快,以至於沒有時間停下來思考總結得失,隨着一場場的勝利助漲他的驕傲,同時也掩蓋住越後內部的隱患,一旦遇到內部的難題就變的格外憤怒,總覺得自己做這麼多爲什麼家臣就不理解,卻從未思考過家臣團根深蒂固的矛盾要如何化解。
過於偏執的性格影響他的冷靜判斷,憤怒矇蔽他的理智。驕傲讓他忘乎所以,飲酒讓他情緒衝動,這都是他總結出來自身的毛病,當然他不會承認禁慾主義是錯誤的,信奉臨濟宗與飯綱權限都強調禁慾主義。這也符合當世的佛教思想。
冷靜的越後之龍是富有魅力的,他博古通今熟讀兵書,還對和歌書道茶道有極深的造詣,在京都時經常參與和歌酬唱,被京都的公卿讚譽爲北陸一流的文化人,每次聊起文化、歷史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讓吉良義時也感嘆長尾景虎的聰明敏銳。
高深的文化修養是來自他的蒙師天室光育的啓蒙,也有他父親長尾爲景從京都購來大量書籍的緣故,以前草草讀過幾次粗通道理的書籍,又被他一一翻出來,不是着琵琶島彌七郎爲他誦讀,就是子拿着書卷細細品讀。時日已久還積累下許多讀書筆記,用他的話說:“這是一個難得的休息時機,我要好好總結我的前半生。”
吉良義時坐在火盆另一邊,依偎在他懷裡的是長尾虎姬,這對小戀人分離還不到一個月,等到吉良義時回來就糾纏在一起如膠似漆的讓人羨慕,長尾景虎展顏一笑道:“明年八月八日是個黃道吉日。時間也不早了,是該早作準備了,你們早一日成婚我也能早一日安心。”
“兄長!這還早啦!還有十個月呢!”虎姬小臉紅彤彤的,將小腦袋埋在吉良義時的懷裡,換做普通武家這種婚前僭越的行爲早就大加喝斥,但長尾家的情況不太一樣,吉良義時一直當作長尾家的人來看。
這一點從長尾景虎安排他們倆在一間館舍就能看出,隨後兩人又發生一系列事情好不容易走到一起,長尾景虎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呵斥兩人一點親暱動作,兩人還小根本不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親暱點就當作培養感情了,何況兩人一個成爲國主,另一個代行國主權力,早已在政治上聯爲一體,也不在乎這點小動作。
“呵呵。或許是早了點吧!”長尾景虎笑了笑,這些日子不用思考家業負擔,除了配合療養什麼都不用想,不知不覺中他的性子也開朗許多,笑的時候比往日更多,過了會兒他又說:“永田大師建議我還俗,我考慮了下還是同意了。”
“兄長是說,現在要還俗?”兩人很驚訝,印象中長尾景虎可是一個偏執的佛教徒,怎麼會還俗呢?據說直江実綱有個女兒叫阿浪,從幾年前就開始服侍他,那個女子長相清秀待人溫和,只是因爲直江実綱的長女阿船病故,纔在去年年底返回直江家還沒。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見兩人一臉疑竇,長尾景虎立刻就明白這兩個小人兒在想什麼,搖頭失笑道:“永田大師告訴我,多吃葷腥有助於身體恢復,作爲出家人是不能沾葷腥的,只能還俗了再說。”
“哦!原來如此啊!”虎姬點點頭,她知道所謂的葷腥就是河中的魚蝦之類的水產品,兩條腿的飛禽能不能吃還是兩可之間,四條腿的動物肯定不行,當然你要硬說山豬就是山鯨那也沒辦法。
吉良義時吐槽道:“還俗也好!總是叫宗心大師聽奇怪的。”
長尾景虎無奈的搖搖頭,身爲妹妹的虎姬也跟着捂嘴偷笑,過了會兒纔想起幫他哥哥說話:“哪裡奇怪,明明是殿下這麼說更奇怪誒!”
“哪有!我這麼說纔不奇怪呢!”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拌起嘴。
在這一年畿內依然不太平,因爲去年那場桂川合戰的重大失敗,給三好家內外造成巨大創傷,丹波國人再次造反也給三好家對畿內的支配權帶來不利影響。
爲了儘快扭轉不利局面,在今年四月初三好義賢率領一萬八千大軍再次攻入丹波國,傷愈復出的內藤宗勝再次擔任先鋒,此君的軍略水平確實不錯,在八上城外與波多野聯軍打了一場激烈的合戰。
內藤宗勝對陣的敵人,就是未來的丹波赤鬼荻野直正,雙方激戰一整日各有損傷卻依然不分勝負,最後還是三好義賢率軍突襲前來支援的籾井教業所部並將他擊退,同樣作爲援軍赤井家也在隨後撤退。波多野晴通再次被逼降。
這次香西元成、三好政勝很不幸的與波多野晴通在城內堅守,最後也不得不跟着一起降服,三好義賢對這兩個狗皮膏藥似的傢伙頭疼的要命,於是就決定將他們帶離丹波國,兩人被安排在攝津國內就地監視。再也無法發揮最擅長的敵後動員工作。
兩位愛崗敬業的武士離去,丹波就像失去主心骨似的變成一盤散沙,再也沒有掀起其他聲音,內藤宗勝重回八木城掌控丹波一國軍政大權,命運顯示出強大的力量,憑藉強大的張力再次把歷史拉回到原來的軌道。
當然有回到原點。當然也有脫離控制的,幕府依然安安穩穩的坐鎮京都掌控他的山城一國,對於臨近丹波的戰事完全沒有其他反應,幕府公方足利義輝做出最大的動靜,就是在和歌會上嚴厲批評三好修理大夫入侵別國的野蠻行徑,號召全畿內熱愛和平的人們團結在幕府的旗幟下抵抗三好家的暴力入侵。
六月初。三好家在丹波的戰事全部結束,隨後休整一個月,三好家就開始謀劃再次上洛的計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二桿子畠山高政和他的好盟友六角義賢忽然跳出來,號召畿內的國人響應幕府公方殿下的號召,打倒三好光復畿內,這一跳差點捅出大簍子。早就對三好家不滿的畿內國人蜂起,自從連吃吉良家幾場敗仗以來,三好家不敗的神話就被戳破,如今的畿內國人都覺得自己也能複製吉良家的戰績,如果能有幸混個畿內名將,近江名將,淺井郡名將,或者小山村名將什麼的也不錯。
他這一跳拉起畿內羣雄的激烈反抗,三好家上下的腦袋都懵住,不是說畠山家已經不打算和三好家對抗了嗎?不是說畠山高政與足利義輝掰了嗎?什麼時候又複合了?而且還連帶的和細川晴元的大舅子搞到一起。這趨勢明顯不對勁。
這一切問題都得不到任何答案,鬆永久秀派遣使者聯絡畠山家,詢問他爲什麼要背叛約定反抗三好家,結果第二天那倒黴使者的腦袋就被掛在高屋城外的大手門上,那意思就是我不屑和你說話。再過來我還殺你的人。
三好長慶氣的三天沒出天守閣,從天文十九年開始上洛,就沒一次能順順當當過去的,這讓三好長慶如何不氣?他也想通了,現在再談上洛明顯也不合適,起碼兩三年裡得讓那小將軍過些舒服日子,反正他也不急先敲打兩個不識擡舉的混蛋再說。
足利義輝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就引來這麼熱烈的反應,於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命令山城、近江的軍勢予以配合,然而他的自我感覺並沒有感染其他人,山城國人根本不願意去硬碰三好家,整個畿內就屬山城國人的骨頭最軟,當然沾染他們的土地也是反應對激烈的,比如土一揆之類就是如此。
於是沒骨頭的山城國人隨便找理由糊弄過去,有的說沒秋收大家餓肚子沒法打合戰,還有的說生了重病不能出陣,總之雜七雜八的說法都有,差點被把足利義輝給氣昏頭。
吉良家在近江留守的中條時秀也在同時表態,他表示勞師遠征獲勝不易,一動不如一靜切靜觀其變再說,又把足利義輝給氣的不輕,這個時候他才後悔這麼爽快的放吉良義時去越後,如果他在的話一定有辦法對付三好家。
七月初畠山、六角聯軍開始動員,三好家也不急反正是這兩家主動來打他,他完全可以以逸待勞等着對方打上門來,在秋收剛一結束兩家果斷髮動進攻,兩家一共三萬五千大軍,然後這路聯軍開到澱川南岸就停下來。
原因是他們發現跨河作戰太困難,沒有水軍支持根本過不去,但是不打又不好意思只能在對岸曬太陽,三好家甚至沒怎麼動員,還是三好義賢第一萬八千大軍,和泉、攝津的國人一個沒動,在一萬八千人全是四國的軍團。
這麼做的好處是和泉、攝津的國人在不提供軍役,就必須提供兵糧支援,不用他三好家出一粒糧食,耗到最後無論如何三好家都不會虧,何況攝津國芥川山城還有三好長慶八千大軍沒動,如果畠山、六角聯軍不識相三好長慶也不介意給他們來一個深刻的教訓。
這場對峙從八月一直對峙到十月底,眼見入冬在即河水枯竭,六角義賢想到退兵,而畠山高政卻想着突襲,結果雙方又爲到底該退還是進產生爭執,兩人爭的面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誰。
畠山高政二十六七歲,六角義賢也有三十三歲,兩人雖然從面相和行事作風呈現低齡與成年兩極分化的趨勢,但出身身份卻是反過來的,畠山高政認爲好不容易出一次陣連一槍都不放就撤退實在憂傷顏面,說什麼也要打一下,不然以後還有什麼臉號召大家打三好家。
六角義賢則更現實,他考慮這次機會不太好,出兵那一剎那就開始後悔自己莽撞,他六角家最擅長的還是防守反擊搶人頭,或者大家一起上混助攻,真讓他打正面硬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去送了。
只可惜畠山高政不明白六角義賢或者說六角家到底是什麼人,還覺得自己的盟友非常硬,只要配合好一波帶走三好家也不是夢想,結果神隊友卻告訴他現在各回老家纔是正道,這讓大腦不太發達的畠山高政表示不能理解。
在最後的爭執中,這支聯軍浪費最後的機會,當十一月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士氣已經降低到冰點,畠山、六角聯軍不歡而散。
六角義賢很討厭這個腦子不清醒的傢伙,他很後悔竟然相信可以控制這個豬隊友,他太高估自己的水平,而畠山高政也同樣討厭這個只會說教的傢伙,嘴巴上說的順溜真做什麼就是各種問題各種難,他深刻的領悟到神吹就是坑的道理。
三萬五千對一萬八千,最後屁都沒放一個就撤退,這無論怎麼看也不是水平高端的表現,堪稱拙劣的表演也讓包括幕府在內的衆多畿內武家感到失望,這兩家也不好意思再提什麼號召畿內打,從那之後再也沒提倡議大家一起打倒三好光復畿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