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勉強辯解道:“她首先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其次纔是誰的什麼人!我沒有你那麼齷齪,也沒有你那麼冷血。我在祭奠一個美麗的生命,不可以嗎?”
大頭的嘴張了幾張,最終還是閉上了。
交通警察還在勘查現場。一輛大貨車和王小紅的“寶馬”迎頭相撞,寶馬車幾乎完全鑽進大貨車的肚子下面,車頂已經被削平。
事故勘驗結果:大貨車違規佔道,寶馬車剎車系統失靈,加上車速過快,導致了意外的發生。肇事的大貨車司機已經逃逸,警方正在全力緝捕。
“接下來該怎麼辦?”大頭茫然無措的問我。
“送殯儀館吧,給她找最好的化妝師,讓她走得有點尊嚴。”我心裡默唸着:小紅,我能爲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送王小紅的屍體去殯儀館,已經是凌晨了。回到大頭家,大頭拿出珍藏多年的陳年五糧液。二人四目相對,卻都欲言又止。兩個害死一條鮮活生命的兇手,陰謀得逞之後,沒有竊喜,有的只是無法言說的哀傷。
兩人每人兩瓶,瓶嘴對人嘴,“咚咚咚”去,然後東倒西歪的跌倒在地板上。
我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看看大頭,還倒在地板上沉睡,臉上爬滿了淚痕。不論愛與恨,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就是兩塊冰冷的石頭,也會摩擦出一點溫度。
我推醒大頭:“還難受嗎?難受就痛痛快快的哭吧!”
大頭揉揉眼睛,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這麼多年了,她從來就沒有愛過我,一天也沒有,一分鐘、一秒鐘也沒有!你知道我們爲什麼十幾年沒有孩子嗎?她第一次懷孕,我忍不住犯了老毛病,偷了一次野食。她知道後,一沒有哭,二沒有鬧,甚至連罵也沒有罵一句,連句狠話也沒有說。我還以爲我遇上了一個賢惠大度的好女人呢,誰知道她不聲不響地去醫院拿掉了,還做了絕育手術。我衝她大發脾氣,她卻說只要她活着,就讓我斷子絕孫!我知道自己混蛋,可是她這樣做也太絕情
、心也太狠了。沙子,你知道,知道我有多恨她嗎?”大頭說着,眼淚又流下來了了,“現在好了,她死了,兩清了。”
大頭說完一陣慘笑,比哭還要難看。
這一對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夫妻提起對方的時候,都充滿了仇恨。似乎都有着莫大的委屈,誰是誰非沒有人能掰扯清楚。“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世上還有多少怨侶,滿懷着對愛情的憧憬,相互仇恨着糾纏一輩子,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才得以解脫?
殯儀館裡,王小紅屍體上的血跡已經被清洗乾淨,傷口已經縫合厚厚的油彩遮住了臉上的傷口。王小紅躺在那裡,雙眼微閉,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是在嘲笑這個世界,又是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這具曾經溫暖過無數男人懷抱的美麗軀體,此刻已經冰冷。她孤零零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又孤零零而去,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三十四個春秋;留下了驚豔,也留下了罵名,卻從未品嚐到人間的愛和溫暖。
這個世界配不上她的美麗,就這樣匆匆離去也好,在另一個世界裡綻放她驕傲的容顏。
豬頭帶着教育局的領導都來了,一高的領導班子也都來了,臉上都帶着裝出來的“沉痛”,一一對大頭這個殺人兇手握手慰問。
“王小紅是一個好同志,她是我們沙城教育系統女性的楷模,是我們沙城教育界的一面旗幟。市一高就要在她的帶領下結出輝煌的碩果。可惜紅顏命薄,華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老天不公啊!這是我們沙城教育界的巨大損失。她的追悼會一定要開得隆重,我爭取請市裡兩府的領導班子一齊出席。沙子,這個悼詞你親自來寫,一定要把王小紅同志不平凡的一生展示在衆人面前,讓我們永遠追憶這位美麗而偉大的女性!”
豬頭表演完了,還沒有忘記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豬頭走到大頭面前,拍着大頭的肩膀,無比惋惜道:“小紅真是個好女人啊,我是真喜歡她!可惜了,可惜了啊!”
大頭恨恨的盯着豬頭離去的背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三天後,又是新的一年。王小紅的追悼會在沙城一高的禮堂裡舉行。哀樂迴旋、挽幛低垂,會場莊嚴肅穆。王小紅的遺像高高的掛在正中,她美麗的大眼睛最後一次俯瞰着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人間表演。
參加追悼會的有一高的全體教師,有學生代表;有兄弟學校的代表,也有教育局各科室的代表;市教育局的正副局長悉數到場,市委郎書記、市政府熊市長也高調出席。唯獨缺席了她的親人、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
豬頭在主席臺上致悼詞,聲音沙啞低沉,似乎是動了真感情。畢竟這個美麗的軀體給過他無數柔情。
“沙城市第一高級中學校長王小紅同志,於公元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工作途中因車禍去世,芳齡三十四歲。
王小紅同志生前從一名普通教師做起,以自己靚麗的青春、卓越的才華贏得了同事們的讚譽和領導喜愛,從而破格提拔爲一高校長。在她擔任一高校長的短短一年裡,她以超前的發展眼光、突出的領導能力,爲一高今後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指引了光明的方向……
……
今天我們在這裡沉痛悼念王小紅同志,追憶她平凡而又偉大、短暫而又永恆的一生,不忘她生前的夙願,努力工作,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事業,用我們的實際行動來慰藉她的在天之靈!”
參加追悼會的人都低着頭,面無表情;但我知道,這裡面有竊喜的,有嘲笑的,又惋惜的,只是沒有一個真正傷心的人。
給王小紅寫的這篇悼詞,着實傷了我一番腦筋。這個天造尤物、可遇難求的美麗女人,她短暫的一生,除了溫暖了幾個男人的懷抱,也想不出有什麼事蹟可歌可泣。她匆匆的在這個世上走一遭,沒有痛痛快快的愛過別人,也沒有甜甜蜜蜜的被別人愛過;沒有做過什麼壞事,也沒有做過什麼了不起的好事,就這麼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像一個肥皂泡,一時光彩奪目,“啪”的一聲便消逝無跡了,和我這篇“假大空”的悼詞是多麼驚人的相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