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學過文學史的中文系才女,漢奸才子錢謙益①的傳世名言背得很熟啊!
蘇紫的家在沙陰縣,與我鄰縣。說是鄰縣,其實兩家只隔了一道山樑,地地道道的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爲了盡桑梓之誼,我便時常去安慰這位女老鄉,撫慰她受傷的心靈。安慰着安慰着,我便被她慰安了,被慰安之後便戀愛了。
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那時候,思想還很純潔,和女孩子有了肌膚之親之後,不說“我愛你”,那不是耍流氓嗎?
那時的“流氓”在我的字典裡還是貶義詞,不像現在,誰要說我是流氓,我會喜笑顏開道:“過譽,過譽了”,誰要說我是一個好人,我一定會氣得破口大罵:“你纔是好人,你們全家都是好人,你們祖宗八代、子子孫孫都是好人!”
和蘇紫的故事,波瀾不驚、平平淡淡。說是戀愛,其實和我們理想中的愛情差着十八條街。說穿了,不過是一顆受傷的心、一顆寂寞的心需要彼此撫慰;兩具飢渴的青春肉體需要彼此取悅;空虛蒼白的大學時光需要塗上一抹鮮豔的顏色!和那個新月如鉤的夜晚有着本質的不同。
平平淡淡纔是真,或許這纔是愛情的本質吧。和蘇紫在一起的時候,我時常會走神,便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所謂文學,其實就是一羣神經錯亂的神經質在無病呻吟;所謂愛情不過是少男少女頭腦發燒、神志不清的夢囈。二者本質上是相通的。文學作品裡不描寫酸溜溜的愛情你就不好意思叫文學;戀愛中的男女不拽幾句酸溜溜的文詞你就不好意思說是在戀愛。對於中文系的大學生來說,不談戀愛就是不務正業;談戀愛那是對所學專業的生活探索,是夯實專業基礎的根本途徑。背了那麼多的“關關雎鳩”、“蒹葭蒼蒼”、“執手相看淚眼”、“才下眉頭,又上心頭”,若不深入生活實踐,怎能切身體會其中真意?
和蘇紫在一起,除了第一次面對她毫無保留的青春呈現的時候,心臟砰砰跳了幾下,極少有那種心潮洶涌的痛感,相信蘇紫也是如此。能讓她決心以生命去祭奠的情感,一生也只能有一次。
不過我們都裝作很在乎對方,一開始,說那些肉麻的詞彙的時候,自己也心虛臉紅,說着說着,就覺得情真意切了;裝着裝着,便覺得這就是所謂的愛情了——儘管她夢囈中呼喚的是另一個男生的名字,她也從來不曾出現在我的夢境裡。
所謂純粹的愛,一生也只會有那麼一次,那是春心初萌時毫無理由的對一個異性怦然心動的那一瞬間的疼痛。之後也許還會愛上別人,但再也不會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了。就像一滴水,沾染了塵埃之後,再怎麼過濾,除了H2O分子之外,一定還會有別的物質存在。
有了蘇紫的陪伴,有了這扯淡的所謂的愛情,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無聊的大學時光就要結束了。大學裡的情侶,就像是列車上同一車廂的旅伴,列車到站,各奔東西。
一對對短命鴛鴦忙着用最後一滴青春的眼淚,埋葬他們荒誕不經的所謂的愛情,而蘇紫卻一臉深情的對我說:“不論你到哪裡,我鐵定是要跟你在一起的。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你的懷抱裡。讓我們一起創造一段大學裡的愛情神話。”
我瞬間淚奔了,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的覺得是愛她了。
得女友如此,夫復何求啊!
理想都是豐滿的,現實總是骨感的。
當我興沖沖的拿着就業報到證去縣勞動局(那時沙城還沒有撤縣建市)的時候,工作人員看也不看就扔了回來:“現在的國家政策是大學生自主擇業,單位自主選人,今年的用人指標已經滿了。”
“剛纔的那個女生不是剛領完表嗎?”我不甘心的問道。
“人家有縣長的批條,你有嗎?你要是
有縣長的批條,啥時候來都不晚;要是隻提兩隻空拳,啥時候都是晚的。”
我無語了。自主擇業,自主擇業,可是我做的了誰的主啊!
高考那陣,得知大學擴招,那個喜大普奔啊!彷彿每個人的面前都是金光大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大學擴招、自主擇業”的真正含義:管殺不管埋,管死不擡。
其實,所謂自主擇業,理論上也沒啥大問題,可前提是你得教給大學生真本領啊!像我們這些學中文的,除了讀一堆一無是處的廢書,聽了四年假大空的無病呻吟之外,完全就是“無思想、無技能、無經驗、無水平”的四無產品,除了依附體制內做一隻碌碌無爲的蛀蟲,還能有什麼去處?
統治者對於知識分子的控制從來就沒有放鬆過:從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到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再到明清時期的文字獄,都比不了大學擴招空前絕後、一招制敵:先給你貼上一個“大學生、知識分子”的標籤,讓你讀一堆似是而非的無用廢書,玩死你;再畫一張“自主擇業”的大餅讓你可望而不可即,耗死你。所謂的知識分子的那一點驕傲和自尊在這一玩一耗中消磨淨盡,只能對着權力搖尾乞憐,成了一羣被抽去脊樑的奴才。知識分子傳承數千年的家國天下的士子精神只能在先賢的墓碑前憑弔了。
註釋:錢謙益(1582年—1664年),字受之,號牧齋,晚號蒙叟,東澗老人。學者稱虞山先生。清初詩壇的盟主之一。1645年5月,清政府兵臨城下,錢謙益的小妾,江南名妓柳如是一心殉國,欲與錢謙益相伴投河自盡,錢謙益心懷感佩,慨然與允。到了那天,錢謙益卻沉默不語地圍着水池環繞幾周,最終用手池試了一下,說:“水太涼,不能下。”柳如是一聽滿是激憤,一心向死,便縱身一躍欲沉入水池底,被錢謙益硬生生拖着救了回來。錢謙益後來投降清朝,做到禮部尚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