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忐忑,一直捱到午夜,我和穆青都毫無睡意。
我和穆青又驅車返回趙家墓地。
夜深人已靜,月黑風更高。此時正是“犯奸作科”的“良辰吉時”。關了車燈,我和穆青在車上望着趙家祖墳的方向,只見眼前一團漆黑,耳邊夜風吹着草木,各種怪響詭秘驚心。我不知不覺已經微微發抖。
“你怕嗎?”穆青問。
“不、不、不怕。”
穆青笑了:“你的聲音都發抖了。其實我也怕,所以才拉你一起來。你若是真的害怕,就在車裡面等着吧。”
“穆兄弟不夠朋友了,既然來到這裡,就是鬼門關也要和你一起去闖了。”話一出口,我直想抽自己的嘴巴——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方,一提到“鬼”字,我更害怕了。
穆青用力我了一下我的手,道:“好!沙子,我認你這個朋友了!”
“朋友”,這個尋常的稱謂,在此時此刻,從穆青的嘴裡說出來,居然讓我很感動。
我和穆青下了車,從後備箱裡取出作案工具,手電筒的微光在此刻也顯得格外刺眼。
“把手電筒關了吧。”我說。
穆青笑道:“你和我都不具備做賊的專業素質。”
關了手電筒,我和穆青在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的指引下,循着雜草掩蔽的小徑向前走。
驀然,一聲淒厲的叫聲從不遠處傳來,我一哆嗦,手機掉在地上。一擡眼,面前兩隻眼睛閃着熒光直愣愣的盯着我。我的腿一軟,跌倒在地上。又是“喵”的一聲淒厲的尖叫,那兩隻閃着熒光的眼睛瞬間消失了。
我也是一聲尖叫,冷汗溼透了衣服。
穆青把我拉起來,笑道:“不過是一隻求春的夜貓。”
“可嚇死我了。”我心有餘悸的自我解嘲道,“看來我還真是欠缺做賊的素質啊。”
“這事要是傳出去,你這個市長可就出名了。”穆青道。我倆一起笑了,心裡的懼怕也減少了許多。又戰戰兢兢的走了一段路,偶爾從路旁的草叢裡竄出野兔和黃鼠狼,把我又嚇了好幾跳。而穆青行動如常,好像一點也不害怕。
終於捱到了王小紅的塋塚
前。
“給我一支菸。”穆青道。
我給了他一隻“中華”,自己也抽了一隻,打着火,湊在一起點燃了。我發現穆青拿煙的手抖得厲害,叼在嘴裡的香菸也抖的差點掉下來。
我笑了:“你也害怕啊?”
穆青大概是不抽菸的,只抽了一口,便不住的咳嗽。咳了一陣,穆青道:“說不怕是假話。從小到大,我還沒有在這樣的時刻在荒郊野外過。”
一支菸抽完,又點燃一隻,穆青道:“動手吧。”
我揮起鐵鎬開始挖掘。纔不到一年,墳塋上的土還沒有瓷實,可是我做了這麼多年碌碌無爲的米蟲,勞動能力已經退化,沒有多久,就汗出如漿、氣喘吁吁了。
穆青接過鐵鎬,儘管動作很不規範,卻很有力量。
“按說,你是我的情敵,你不怕鐵鎬落在你的腦袋上嗎?”穆青停下手中的鐵鎬,幽幽道。
“那樣更好,我死了,靈魂就和王小紅在一起了。”我說。
“那你還是活着吧。”穆青沉默片刻道,“本來我挺恨你的,可是不知怎麼,我忽然覺得你是我的朋友了。”
穆青揮鎬掘進,我用鐵鍬剷土,進度很快。
過了一會兒,耳聽得“噗”的一聲響,一股怪異的氣味鑽進鼻孔,又“嘭”的一聲輕響,眼前燃起一團籃幽幽的火苗。我心裡一驚,嘴裡燃着的香菸掉在地上,下意識的揮舞着手,想要趕走它,它卻始終圍繞着我旋轉。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什麼東西——鬼火!一聲驚叫哽在喉嚨裡,叫也叫不出來,褲襠裡一熱,腹腔裡的“熱水”一瞬間開了閘門,雙腿一軟,雙膝跪倒,不住的磕頭道:“小紅,小紅,我知道你死的冤屈,可是要害死你的可不是我沙子啊,你要報仇可別找我……”
穆青卻沒有害怕,他的臉在“鬼火”的藍光下居然顯現出奇異的神采,一伸手捧過“鬼火”,聲音顫抖地喃喃着:“小紅,小紅,是你嗎?是你嗎?你看,我是你的青哥啊!你好好看看我,看看我……你把我想的好苦、好苦啊……怎麼,你還是那麼恨我嗎?我也多麼恨我自己啊……可是你怎麼那麼狠心,連一次改正的機會也不給我呢?怎麼不
給我一次機會呢?……我回來了,回來看你了,我們回家吧,回沙北,回那座小菩薩廟,回那座老房子……”
那團“鬼火”在穆青的雙手間縈繞,籃幽幽的光照在穆青鋪滿淚水的臉上,顯得詭異而恐怖。奇怪的是我此刻卻忘記了害怕,心頭充滿了感動。
“鬼火”越來越小,緩緩的飄走。穆青在後面磕磕絆絆的追趕,最後倏然而逝了。
“小紅——”穆青忽然爆發出淒厲的哭嚎,“你等等我,帶我一起去吧!你知道沒有了你,這個世界有多麼淒冷!你帶我去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我走過去拉他起來,他伏在我的肩頭大哭:“你看見了嗎?小紅走了,她走了啊……她恨我、恨我……她、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
我拍拍他的肩頭,道:“別哭了,兄弟。我們是在盜墓啊,你別再把人都從睡夢裡招來了。”
穆青漸漸止住了痛哭。我又點了一支香菸,遞在他的嘴裡,他一邊抽一邊咳嗽,好一陣才漸漸平靜。
“穆青兄弟,那可是‘鬼火’啊,你怎麼不害怕?”我說。
穆青一口接一口的一邊咳嗽一邊着抽菸,沉默了好一陣,嘆了口氣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永遠都是人,而不是鬼;人會變成鬼,可惜鬼卻變不成人了。”
這句話我很耳熟,王小紅曾經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果然,穆青又說:“這話是小紅說的。可是她現在成了一團磷火,再也變不回美麗可愛的她了。”
休息一陣,我倆繼續“工作”,已經不那麼害怕了。
又費了一番功夫,露出了棺槨,打開棺槨,裡面一個精緻的小匣子,裡面就是王小紅的骨灰了。
穆青把小匣子抱在懷裡,無限柔情道:“小紅,我來了,你的青哥來了。走,我接你回家,我們這就回家。山頂的菩薩廟裡的菩也正看着你呢!沒有你,她該是多麼孤獨啊……”
穆青抱着王小紅的骨灰出神的喃喃自語着,我合上棺槨,又重新封了土,帶了“作案工具”,回到車上。
看看錶,已經是凌晨四點半了。在車上喘息了一會兒,等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開車直奔沙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