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離人可以不相思,不留戀,不相互依偎……
所謂離人可以形同路人,可以相互憎恨,可以一片空白……
卻不能時時想念,刻刻憶起。
日子不長不短地過着,蕭郎還是住在那個客棧,一個多月了,他只喜歡一個人在房間裡發呆。靜靜的午後,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頰。
也不知什麼時候,懿安已坐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他,許久,說上一句,“你想在這兒一直住下去嗎?”
蕭郎沒有回答。
“近日,大清多挪將軍已佔領昆明,孫可望已歸順大清,今日多挪將軍來信,要我與他一起回京。如果你願意,可與我一起回京。南京的破滅只是時間問題,你還是要爲自己做好打算的,考慮一下吧!”懿安用近乎企求的目光注視着蕭郎。
“你是在向我勸降嗎?”蕭郎的嘴角微揚,卻露出了難得的一絲笑容,充滿着狡黠與譏諷。
“沒有,沒有,我哪有這個意思呀,我當然是充滿真摯友情的善意勸告。”懿安的臉微微泛紅。
“請給我兩日時間。”說完,蕭郎的眼圈似乎微紅,哽咽着再也說不出話來。懿安只能輕輕地離開他的房間。
深秋的傍晚時分,寒風比往年來得早些,席捲着落地的枯葉,安隆府前的大街上空無一人。蕭郎站在離府門不遠處的枯樹下,穿着單薄的白色長袍,久久地呆立着,一直沒有離去。
府門侍衛看見了,着實覺得古怪,就過來細看。“這是王府重地,閒人不得久留。”侍衛厲聲說道。
蕭郎還是紋絲不動地站立着。
實在拿他沒辦法,另一個侍衛又過來,向蕭郎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這不是永王殿下嗎?那日是您救了陛下,我沒記錯吧!您是要求見陛下是吧,怎麼在這兒站那麼久呢?小的這就去稟報。”侍衛急着往府門內去,蕭郎急忙把他拉住,“小兄弟,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求見陛下的。”
府內老總管看到蕭郎與侍衛拉拉扯扯感覺蹊蹺,就走近問道,“是永王殿下吧!”
蕭郎輕輕點頭,只是他疑惑,爲何府上那麼多人認得他。其實,就在李定國與貞兒成婚那日掀起的那陣風波起,永王與貞兒的事都是人盡皆知,這似乎已成爲一個醜聞遍佈安隆城。
老總管湊近蕭郎耳畔,輕聲說道,“永王定是爲貞兒姑娘而來的吧,不瞞你說,貞兒姑娘在你離開後就當場暈了過去,新婚第二日就離開了王府。您還是去別處找人吧!”
“她去了哪兒?”蕭郎兩手抓起老總管胸口的衣襟,近乎瘋狂地喊道。
“別,別,別,您別這樣,先放開老奴好嗎?”老總管拍拍衣襟,表示無奈,“她去了哪兒府上可沒人知道,她是孤自一人去的,也不帶任何物資。一個女人家,身懷六甲,沒人照應,真夠可憐的!”老總管搖着頭嘆氣道。
“李定國爲什麼會這樣對她?這是報復嗎?”蕭郎心口一陣痠痛,又憤起抓緊老管家的手臂。
老管家被抓得疼痛,無奈之下只好說道,“這樣吧,你可以問一下明珠小姐和定王,或許他們知道情況。那天,是他們兩人跳上車,送走新夫人的,只是,那麼多天了,他們倆至今未回。”老管家鬆開手臂,像只逃脫的兔子一樣,一溜便進了府門,慌忙地關上府門。
蕭郎依舊站在府門口不離去,此時,他只想等着明珠與慈煥的歸來。
李定國站在城樓上,看到了蕭郎那靜靜佇立着的身影。他感覺到了這個男人對那個女人愛的深厚與炙熱,但是,他是個對任何事情都不言棄的人,對戰爭如此,對大明如此,對感情亦如此。
“所有事情你都跟他說了?”李定國看到老總管慌慌張張地進來,平靜的語氣裡深含着濃烈的憤恨。
“老奴,老奴,也是不得以啊!將軍,您饒了我吧!”老總管苦苦哀求道。
“其實你不是迫於無奈,你是覺得永王可憐,這是你出自對皇家的忠誠。也怪不得你,你是親眼看着他們家破滅與離散的見證人,有這麼點憐憫也是應該的。去吧!我不會爲難他的。”
老總管跪地拜謝而離去。
蕭郎依舊站在府門口不遠處,不久,府門又開了,這回出來的是一位侍女,“是永王殿下嗎?李將軍有請,請到府裡小坐。”侍女向蕭郎行禮道。
蕭郎學得意外,但也並無多語,便跟着侍女進了府門。
侍女帶着蕭郎穿過府中花園,走過幽靜的長廊,來到一間臥房前。透過半開着的房門,蕭郎覺察到那是女子的閨房。
“進去吧,將軍在裡面等您,奴婢告退。”侍女行禮告退。
蕭郎推開半開着的門,李定國笑意盈盈地坐在茶几邊喝着茶。“來啦!坐吧!”簡短的話語淡然而又平靜。
“爲什麼叫我來這裡?”蕭郎一坐下便問。
“你走進這個房間有沒有感覺很親切?”
“沒有,李將軍不過只是想體現一下自己的廉潔清明吧,把這兒佈置得如此清雅素潔。”蕭郎用淡淡一笑來表示自己的不削。
“這是貞兒的房間。她住進來的時候,她說只是暫住,所以,把許多奢華之物都搬了出去。她說她就是喜歡簡單的傢俱,簡單的佈置。所以,這些簾子也都換成了她最喜愛的淡青色。誰知,還真的是暫住!”李定國的臉陰沉下來,低下頭來,不再說話。
蕭郎仔細地環顧四周,靜靜地看着房間中每個物件,他的目光就像這些被遺留下的物件一樣清冷、悽楚。
“你爲什麼讓她走?爲什麼?我可以原諒你娶她,但我不原諒你讓她一個人走!”
“你是知道的,肯定不是我讓她走的。是因爲你的出現。”李定國沙啞着聲音艱難地說着,“你不要說她貪慕榮華好嗎?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是這樣的嗎?”
蕭郎低頭不語,默默聽着。
“我知道你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嫁給我,那是因爲孩子,她懷孕了。你應該清楚這孩子是誰的……”李定國聲音低沉着,已說不出聲音。
“孩子,孩子。”蕭郎木然地念叨着,奮然起身離去。
“你回來,你要去哪裡?”李定國大聲說道。
“我要去找她!”蕭郎低垂着頭,用嘶啞的近乎在哭泣的聲音說道。
“你到哪裡去找她?慈煥和明珠至今未歸,一個月了,音訊全無,你到哪裡去找他們?”李定國激動地帶有責問的語氣大聲說道。
蕭郎迴轉過頭來,用幾乎是恨的眼神注視着李定國。
“不如這樣吧,這段時間你就在這間房裡暫住吧,等慈煥和明珠回來你也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對吧!”李定國拍拍蕭郎的肩,用平和的語氣說道。
蕭郎步履蹣跚地邁到茶几邊,無力地又坐了下來,握起拳頭奮力擊打着桌子。
李定國嘆着氣,搖着頭,無奈地走出了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就這樣,蕭郎住進了貞兒原先的房間,就像把自己關禁閉似的,一連好幾天也不出房間門。
永曆帝得知蕭郎住進了安隆府,高興得想去看望他,卻被李定國攔住。
“陛下,您是一國之君,主動是看望鉅子怕是不妥吧!”
“不妥?哦,大概吧,但蕭郎是我的親侄子,如今他痛苦至極,我真想去看看他。他從小離開父母,受盡了苦難,這孩子啊,怪可憐的。”永曆帝突然之間心疼起了這個侄子,情不自禁地走出御書房,向蕭郎房間走去,李定國只好緊跟在他身後。
推開緊閉的房門,永曆帝二人輕輕地走進房間,蕭郎正昏睡在牀。
“煥兒。”永曆帝輕輕呼了一聲。
蕭郎沉浸在自己的睡夢中,並未醒來。
“朱慈炤你快醒醒,陛下來看你來了!”李定國大聲喊道。
蕭郎半睡半醒似地虛掩着眼,他已覺察到是永曆帝來看他,但他還是那副無所畏懼的頹廢像。
“慈炤啊!朕知道你難過。李將軍也不是有意要娶貞兒爲妻的。其實應該怪朕,是朕被貞兒的美貌打動,想冊封貞兒爲妃。李將軍又說貞兒已懷了他的孩子,所以,朕只能成全他們。但朕萬萬沒想到,你和貞兒纔是真心實意的一對,她懷的竟是你的孩子。李將軍也是一片好心,你可不要怪他啊!”
“一片好心?哼!是圖謀不軌吧!”蕭郎冷冷地說。
站在一旁的李定國狠狠地瞪了蕭郎一眼,“對,我是對貞兒圖謀不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況且,我怎麼知道她所說的蕭郎就是你!”
“好,好,好。你們倆都平靜點好不好!無非就是個女人嘛!貞兒雖美貌絕倫,但朕答應你們,到時給你們送上倆更美的美人,如何?”永曆帝哈哈大笑,似乎已沉浸在美人的溫存裡。
“僅僅只是個女人嗎?也許女人與皇權相比並不重要。但是,陛下,讓我自私一點好嗎?我有權力把這個女人看作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大明江山與貞兒,哪個重要?”李定國質問道。
“大明江山是陛下的,慈炤只是個前朝皇子,對江山沒有非分之想。”
頓時,三人沒有言語,沉浸在默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