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抉擇是不得不走,儘管屢屢受到阻撓,蕭郎已經感覺到已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刻了。他心裡掛念的太多,掛念着奄奄一息的南明王朝,掛念着不知身在何處的貞兒,掛念着在那戰亂紛紛的時代曾給她許下的銘心刻骨的誓言。
終於,蕭郎背起了包袱,打開了房間的門。門外無人,隔壁就是懿安的房間,他在想,要不要向她道別。他正要推開她的門,又遲疑了下來。要走就走得乾脆點吧!恩情來日再報吧!
蕭郎還是鬆開了推門的手,轉身就要離去。而此時,卻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開門聲,“你真的要不告而別嗎?”懿安走出房間,一臉的傷心絕望。
蕭郎慢慢地轉過身來,“對不起,天還早,我怕驚擾你休息。”
“你一定要走嗎?你不是說沒有親人嗎?爲何那麼急切?你難道不想跟我去大清國都了嗎?”懿安的眼睛裡似乎閃爍着淚光。
“大清國都太繁華了,我一介草民,哪有這具資格!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就些別過了。來日有機會必會報大恩。”蕭郎雙手一拱,轉身離去,只留下懿安那悲傷的身影佇立在初秋冰涼的晨風中……
尋着熟悉的路途,不到半日時光,蕭郎已來到安隆城前。與往日不同的是,城門上掛滿了紅燈籠,結上了紅絲帶。
“請問,這是皇上要納妃嗎?”蕭郎疑惑地問,因爲只有與國同喜纔會在整個城門上張燈結綵。
“不是,是李將軍納妾。”士兵冷冷地回答道,並舉過手中的長矛攔住了蕭郎的去路。
無奈之下,蕭郎從身上拿出了玉佩,幾位士兵拿着玉佩反反覆覆地看着,竊竊私語着,“這可是大明皇族之物啊!看來得罪不起啊!”
“我想,我可以進去了吧!”蕭郎無可奈何地說。
“行,行,行,當然行。這位大人您慢走。”幾位士兵一時哆嗦着說話都結巴了。
蕭郎憑着那夜的記憶,努力尋找着走向安隆皇宮的路途。但即使不認得路也無妨,因爲通往皇宮的大街上張燈結綵,熱鬧與喜慶滿溢。
安隆皇宮終於展現在眼前,站在宮門外,看着“大明皇宮”這幾天大字,蕭郎胸中無比激動。這使他想起了十二年前,他站在巍峨的宮殿前,用最後的眼淚與之告別。如今的安隆皇宮雖無氣勢可言,但這也證明了大明的最後一絲希望,蕭郎爲之而心潮澎湃。
蕭郎亮出玉佩,以示自己是賓客,守衛們並無猜疑。進入大殿,文武大臣滿堂。永曆帝正坐在高堂的位置,接受着新人的朝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滿殿的賓客歡呼着,祝賀着,一片譁然。
“蕭大哥,是蕭大哥。”這在喧鬧之中吟鶯卻在擁擠的賓客中認出了蕭郎,並歡天喜地地向他撲來,“蕭大哥,原來你真的沒死啊!這真是太好了。”
蕭郎一時愣住,說不出話來,只是微笑。
這時慈煥也飛奔了過來,“四哥,你是四哥,你終於回來了,我一直想去找你,但不知去哪兒找!”慈煥緊緊握住了蕭郎的手,親兄弟相認時的激動真的難於言表。
“慈煥,對不起,是我不好。那個晚上,我就知道了你是我幼弟,但是,我害怕認你。我要顧及陛下、顧及整個大明,我本不想揭穿我的身份,你懂嗎?”蕭郎輕輕地撫着慈煥的頭,似乎努力地想挽回這些年逝去的親情。
賓客們都看着兄弟相認的情景,紛紛圍觀,行完禮的新人正準備入洞房,此時的李定國也注意到了蕭郎被賓客們圍了起來,李定國焦急起來,他慌忙拉着貞兒,試圖快步走向內堂。
“快,四哥,陛下在那兒,趕緊去拜見陛下吧!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呢?給他個驚喜吧!”慈煥拉着蕭郎疾步向永曆帝走去。
“罪人朱慈炤拜見陛下。”蕭郎跪地拜見。
“你不是那日救朕的蕭郎嗎?你是慈炤?你怎麼不早說啊?”永曆帝興奮地一時緩不過神來。
貞兒已走在了通住內殿的廊上,遠遠地,依稀聽到蕭郎的聲音,她停住了腳步,疑惑自己是幻聽。但是,那聲音那麼清晰,那麼真實,一直停留在她的耳畔。終於,她擲脫了李定國緊握的手,掀開了自己的紅蓋頭,轉身向大殿疾奔。
她呆呆地站在大殿內門口,看着跪地剛要起身的蕭郎,痛苦與興奮至極,淚水似乎早已凍住,苦澀地流不下來。整個大殿的人都轉頭望着這位驚慌失措的新娘,蕭郎木納地向大家注視的方向看去,“貞兒,你怎麼會在這裡?真的是你?我知道你定會在安隆城,但我卻不知你竟在皇宮裡。”蕭郎飛奔到貞兒身邊,驚喜的心情無以言表。
貞兒說不出一句話來,淚水終於禁不住地奪眶而出。
“貞兒你怎麼啦?你爲何這身打扮?”蕭郎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疑惑地問。
這時,李定國走了過來,站在貞兒身邊,拉過貞兒的手向蕭郎說道,“蕭兄福大命大,今日你趕來也是爲了祝福我們的吧!李某在此謝過了!”他的冰冷的充滿諷刺的語句似乎是在頑固地抗爭着。
“呵呵,呵呵。”蕭郎傻傻地笑着,無法接受這一切,“貞兒,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真情,就在我失蹤不足一月你就另嫁他人。呵呵,原本以爲你跟一般的女子不同,沒想到竟也是如此愛慕虛榮,貪慕榮華。呵呵,呵呵……”蕭郎像瘋了似的在大殿中大笑不止,隨後轉身離去,不看貞兒一眼。
他是真的絕望了,他萬萬都沒有想到,這個不顧一切違抗父命與他私奔的女子,卻抵不住眼前的榮華富貴棄他於不顧。回望一路走來,多少風雨與坎坷,李奎的逼迫,父親的反對,一路的逃奔,一路的艱險。這樣一個無所畏懼、誓死相隨的姑娘,卻在自己失蹤不足一月之間另嫁他人。所謂的生死相依、不離不棄只是一個可悲的玩笑。
而貞兒,透過自己朦朧的雙眼,依稀看到蕭郎遠走的背影。貪慕榮華!他竟然給她這樣一個無情而不公的評價。
“貪慕榮華?貪慕榮華?”貞兒無力地伸出右手,試圖抓住蕭郎遠走的背影,只是,那背影越來越模糊,無情地消失在目光的盡頭。
“蕭郎,蕭郎。”貞兒默唸着蕭郎的名字,頓時全身無力,暈厥過去……
李定國那有力的雙臂穩穩地將貞兒擁在懷中,他用盡全力氣把她抱起,已顧不上向站在一旁的永曆帝跪安就匆匆地抱着貞兒向內殿奔去。
他把她放在新房的花牀上,原本今晚,她要坐在這花牀上,等着他揭開紅蓋頭;原本今晚,即使她不是出自真心,也應該是安安分分、心甘情願地在這兒等候着他;原本今晚,他們這對新婚夫妻可以在這兒度過一個不算壞的良宵。可是,這一切,都因爲一個人的出現而改變了,而且,是永遠的改變……
賓客們在一陣陣嘆息聲中離去;永曆帝面對着這般的兒女□□也是無處插手;慈煥在蕭朗走後,緊隨其後,竭力想追上他,但還是尋找無果;呤鶯則躲在房間裡一遍又一遍回憶着蕭郎出現時的情景,偶爾還癡癡地傻傻地笑;李定國則靜靜地守在貞兒身邊,徹夜未眠,驚恐與不安圍繞着他,他生怕一覺醒來,貞兒已不在身旁,永遠地離開了他。
因爲鍾情太深,所以害怕失去,然而越害怕,事情往往向着害怕的方向的發展。
翌日清晨,貞兒在微微刺目的晨光下甦醒。她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發現李定國趴在牀沿邊已沉沉睡去,她輕輕地抽動自己的手臂,李定國猛地一驚,迅速地緊握住貞兒的手,“貞兒,你醒啦!肚子餓嗎?要吃點什麼嗎?身體舒服嗎?有沒有覺得哪裡不適?”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貞兒沒有緩過神來。
半晌,貞兒終於拋出一句,“將軍,我想離開這裡,獨自生活。”
李定國猛地一怔,說不出一句話來。
“將軍,貞兒知道您對我好,但是,貞兒決意已定,不可改變。貞兒只想證明自己,從來沒有愛慕榮華。”貞兒輕輕地用雙手撫平李定國緊皺的雙眉。
“證明你自己?你證明給誰看?如果他真的愛你,他怎會在大戰在即,把你安置在軍營中不聞不問?難道這是一個女子應有的去處嗎?如果他真的愛你,面對昨日的情景,會在沒有聽你任何一句解釋的情況下就毅然離去嗎?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情意綿綿、不離不棄、心靈相通的愛情嗎?”李定國說着說着便哈哈大笑道,以表強烈的諷刺。
“是的,或許我在他心中並不是那麼重要。也罷了!只要他安好已是我最大的滿足,從此天各一方,兩不相欠。”貞兒起身,走到衣櫃邊,拿了兩件平日裡穿的衣服就疊了起來,放進包裹。
李定國慌忙走過去,驚惶失措地說道,“貞兒,難道你真的要走嗎?如今我們已成婚,名義上你是我的侍妾,你流落在外我的顏面何存?”
“那就請將軍休了貞兒吧!貞兒已無顏面侍候將軍,請將軍贖罪。”貞兒要走的決心是多麼毅然與堅決,沒有一人能夠阻擋她。
“貞兒,你這又何苦呢?你一個弱女子孤身在外,叫我如何放心?難道你還想着要回到他身邊嗎?他已對你如此決絕,他不會再回頭了!”李定國苦苦相求,只求能夠挽留,但這已不能成爲可能。
“將軍,你不要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是不會改變的。我也沒想過回到他身邊,我只想憑自己的雙手把孩子養大,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好。”貞兒用手輕輕拭去自己眼角的淚水,勉強地微微一笑,拿起包裹,躬身行禮向李定國道別。
李定國閉上了眼睛,不看她離去的背影,當他睜開眼,已沒有貞兒的身影時,他驚慌地叫道,“來人,爲夫人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