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牀了, 吉爾!”
不,我還要再睡一會兒呢。
“起牀了!你已經睡了好久!”
並沒有很久吧。不要總是用誇張,偶爾也換個修辭手法啦。
“哥——”
好吧, 既然親愛的妹妹都這麼求他——
吉爾費力地動了動眼皮, 用力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一圈人頭, 每個人臉上都是一模一樣的欣喜的神色, 活像一羣兄弟姐妹。從他們的縫隙間他看見了窗戶, 外面飄着冬日的雪。
“怎麼了?”他問道。
一出口,他自己都被這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艾芙雅哇地一聲趴在他的身上:“你都睡了一個多月了!我真擔心你醒不過來了呢。”
吉爾擡不動手,只好用眼神表達對妹妹的萬般寵愛。
威帝問:“你還記得之前的事情麼?”
吉爾微微動了動頭。威帝理解了他些微的動作, 把其他人一股腦趕了出去,坐到他的牀邊。
“你還記得我們去神殿裡決一死戰麼, 你和陛下一起解除了結界, 結果神靈暴走……”
吉爾眨了眨眼睛。隨着對方的敘述, 他的腦海裡也出現了那些場景。他想起來他用亂七八糟的方式引爆了武器,接下來的事情就一片空白了。
威帝嘆了口氣:“這麼說你也不記得你怎麼自爆阻止神靈了?”
自爆?
吉爾嚇了一跳, 眼睛瞪圓了。
“那天太慘烈了,我們都受了重傷,所有人都無可奈何了,最後你突然醒了。”
吉爾醒得相當詭異。他身上還有不少不輕的傷口,他卻好像無知無覺一樣, 睜開了眼睛, 裡面泛着幽幽的藍光。
他像是聽不見衆人的話, 踩在空中看不見的階梯上, 穿過狂暴的藤蔓到達穆勒面前。
“你還打算任性到什麼時候?”吉爾的口氣和他平時很不一樣, 冷漠剋制,“我們不應該過分干涉人類世界。如果你還要繼續下去, 我只好抹殺你了。”
一直在勸阻的加拉那叫道:“不要!我們會離開的……”
穆勒紅着眼睛打斷了他:“我會在這裡復仇。如果你要阻礙我,我也會殺了你!”
“可笑。”
“【鎮靜】,你在‘泉’的確無敵,但是你在這裡算什麼?不過是一個半吊子的大精靈,力量已經被削弱了幾倍,還要依靠人類!別說那些好聽的話了,你現在根本沒有能力戰勝我!”穆勒叫道。
他沒有出手,大概潛意識裡也並不想要和同類戰鬥。
加拉那左右爲難,忽然對吉爾鞠了一躬,下定決心說道:“請您戰勝穆勒,我會帶他離開。”
穆勒說:“做不到現在就讓開,我可以放過你!”
吉爾注視着他們,又看看下面的同伴,下定了決心。
他擡起手,一團藍色的光芒在手上升起。這團光似乎有實體,又似乎沒有,其中包含的不是力量,而是情緒——世間一切人的冷靜。
如果把大精靈稱之爲神,這無疑就是他們的神格。
“履行承諾啊,加拉那。”他說。
他猛地把他的神格按進了穆勒的胸膛,後者眼睛的紅光眨眼就退去,被藍光充斥,連帶着他腳下的藤蔓也一起被藍光包圍,蜷曲着收了回來。
吉爾做完這件事情就從半空中落了下來,幾個人趕緊衝過去接住他,緊張地看着穆勒。
他跪在自己的植物上,手指顫動着,身上各種顏色的光相互爭鬥,本人卻動彈不得。神殿周邊的金綠色結界撤了下來,藤蔓收攏到了中心,這個被他的力量構成的房子也迴歸原本的模樣,搖搖欲墜。
所有人不敢怠慢,一路跑出了神殿,在他們身後,曾經被整個帝國尊崇的神殿自上而下隕落,化成一灘廢墟。
“結束了……”吉爾沙啞着嗓子說道。
“是啊,就這麼結束了。你那之後就一直昏迷,陛下都要瘋了。他每天工作得快要猝死了,好在你終於醒過來了。”
吉爾狐疑地看着他,這傢伙居然給凱文說好話?
威帝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笑嘻嘻地說:“當然,他是給了我一點好處。既然他真的對你很好,說些好話又有什麼關係?”
吉爾從鼻腔裡發出哼聲。
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後好好和他生活吧。你現在是徹徹底底的人類了,還有家室,別像以前那樣無法無天啦。”
吉爾給了他一個白眼。
威帝大笑着離開,錯身走過聞訊趕來的皇帝陛下,身後的房間裡一對戀人擁吻訴衷。他也開始思考是不是要找個新的女孩戀愛了,冬天已經過去,花開的季節成雙成對纔好看呢。
吉爾躺了好幾天,終於能夠下牀走路了。他一下地,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當了好久的神再變回普通人,誰都會有些不習慣呢。
每當這個時候,凱文就會追問:“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麼?”
“當然,所以別問我當時是怎麼想的了,我也不知道。”吉爾在幾天內已經回答過若干次同樣的問題,“我也不後悔,能和你們在一起很好。”
過了幾天,他在探望父親的時候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烏克萊德還掛着劍聖的名號,現在也是炙手可熱,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他這個兒子想要見老子一面還要預約排隊。
就是在等候閒逛的時候,他看見萊斯利拄着柺杖,在侍從的攙扶下飄雪的花園裡散步。
吉爾的眼皮一跳,莫名有些怯意,轉過頭想要避過他。沒想到,萊斯利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
“吉爾大人。”他說着,不顧自己的身體就要鞠躬。
吉爾連忙按住他,生硬地說:“不必了。”
萊斯利擡起頭說:“我之前與您約定過,一旦一切結束,我就由您處置。現在是履行約定的時候,我無所畏懼。”
吉爾躊躇良久,盯着對方誠意滿滿的臉,忽然覺得自己成了反派角色。
他最終落敗了,敗給了對方磊落光明堅定純潔的意志:“不必了,我不想處置你了。就算是爲了……你救了我父親吧。”
他快步走開,沒聽對方的推脫和感謝。
既然巴洛克已經不在而且永遠不會回來,母親的靈魂也應該能夠得到撫慰了吧。那之外的恩怨情仇,就不必再做牽連了。
他的天地忽然之間長大,他看見了全世界。
他想起以前和好友一起看世界的理想,這個理想一度被忘卻,但現在卻是實現它的好機會。
烏克萊德告訴他自己要離開帝都,回白象領了。
“我大概不會經常回來了,畢竟那裡纔是我的家。”烏克萊德半是惆悵半是釋懷地笑了,“我沒法要求你們兄妹一直待在我的身邊,但是如果有機會,要經常來看看你們的老父親啊。”
“會的。”
烏克萊德注視着窗外的薄雪:“看來我得一個人回去了……”
“萊斯利會陪着您的。”
烏克萊德驚訝地轉身,千言萬語化成了重重的一拍。
趁天晴,吉爾踏上了歸程。
他興致很好,半途跳下馬車,踏着融化的雪回皇宮。
半路上,他看見了熟悉的金髮。
藍眼睛的皇帝蹲在小徑上,聽到他的腳步聲回眸一笑:“我知道你要從這走,提前來這裡等你。”
“謝謝。你在看什麼呢?”吉爾好奇地捱過去,看見對方的手下是一叢綠色的枝條。
“這是迎春花。每到春天,這裡都會被這種豔俗的小花佔領。”凱文說,“你看,這裡有一朵。”
雪下的綠枝當中,隱藏着一朵小小的不引人注意的黃色花朵。
“春天快來了。”
“是啊,春天快來了。”
融化的雪潤溼了嫩綠的小徑,隱沒了漸行漸遠的兩雙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