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靜一片,明教衆人面面相覷,眼神中滿是凝重與戒備。
樸不花不僅權傾天下,富有四海,本身更是當世僅此於張三丰的絕頂高手,能讓他不顧傷勢親自來取的東西,又怎會簡單呢?
張無忌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不知樸公公想借取何物?若是無傷大雅的東西,無忌也不吝於成人之美。”
樸不花道:“這東西雖然珍貴,但對於張教主來說卻不難拿出來。吾聽聞張教主宅心仁厚,素有兼濟天下之志,爲了武林靖平,漢人團結,連父母之仇都可以一笑釋之。只要張教主秉持此心,肯再次捨己爲人,咱家今日便不虛此行了。”
張無忌道:“樸公公過獎了。不知樸公公所求何物?”
樸不花道:“說來慚愧,萬安寺一戰,張真人打散了我辛苦凝練的心頭純陽精血,致使我數年之功一朝盡廢,再次跌落到初入純陰之境。咱家思來想去,唯有張教主能夠助我在短時間內功力盡復舊觀。我欲取張教主心頭精血爲用,因此今日厚顏來求,還望成全。”
衆人臉色一變,紛紛怒視樸不花。殷天正道:“樸不花,你是在說笑麼?”
樸不花道:“當然不是。我觀張教主似是練習了一門至剛至陽的精深武學,一身至陽之氣天下無人能及,時時刻刻蘊養着人體陽火源流的心臟。更妙的是張教主至今仍是童子之身,先天元陽未失,心腎相交之下,陽氣同樣如百川歸海一般盡數匯於心髒。兩相疊加,張教主一顆心臟足抵九九八十一個純陽之身的童男心臟,得你一人,便可免去咱家無數載苦修,咱家豈能不動心?”
張無忌道:“樸公公雖然被打散純陽精血,但以你的武學天資,不需數年,便可重新修煉回來,何必行此有傷天和之事?”
樸不花淡淡道:“咱家也想一步一個腳印的修持上去,奈何天下正處於大爭之世,武林中同樣羣英並起,我若行的慢了,日後終將受制於人。向來只有我制人,豈能制於人?既然張真人打傷了我,那我找張教主討回來,這叫爺債孫償,不算過分吧?”
張無忌道:“確實不過分。樸公公的要求無忌並非不能答應,只要樸公公今後棄惡從善,助天下義軍犁庭掃穴,推翻韃子,重建大同盛世,使億兆黎庶各安其養,無忌一死何妨?”
“教主……”明教衆人駭人色變,連忙朝着張無忌圍攏過來。
楊逍道:“教主切莫中了這閹賊的奸計,此人心性如魔,視蒼生如螻蟻,心中早已不存善念,怎能心存僥倖?就算教主願意爲天下黎民而犧牲,但我只怕到頭來得到的不但不是助力,反而是更加強大無敵的禍世人魔。”
彭瑩玉道:“楊左使說得對,教主本意是爲了天下黎民而犧牲,可若到頭來反倒使這妖人更加不可遏制,加倍摧殘九州,則教主一片仁心不但盡付流水,反而成爲罪惡的推手,此人日後每造一分罪孽,教主便要承受五分,教主不可不察。”
張無忌擺擺手,道:“樸公公如何說?”
“哈哈哈……”御攆中樸不花發出一陣大笑,道:“教主誠心,天地可感,咱家佩服。但我在萬安寺時早已經說得明明白白,既然已經選擇了前路,此生必躬行不怠,百死無悔。張教主固然善良,但難免有些天真與理想化。今日咱家先禮後兵,張教主對外人尚且以德報怨,寬宥有加,難道不爲你的屬下考慮一番麼?咱家一針出、百人亡,頑抗到底,明教自今而覆滅矣!”
張無忌神色一凝道:“既然樸公公執迷不悟,在下縱無伏虎之力,但也不乏除害之心。公公的道是霍亂天下,無忌的理想是天下靖平,河宴海清。你我道左相逢,原該效仿鵝湖之會,以道論勝,但既然公公恃強呈威,以暴凌人,無忌雖然不才,但也不缺一戰的勇氣。便是今日明教覆滅,但我等爲道義而戰,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衆兄弟九泉之下亦不悔今生走一遭。”
“教主,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一死何懼?今日死則死矣,但樸賊休想以我等要挾教主。”殷天正烈士暮年,仍然不減當年豪氣。餘下衆人紛紛叫好,各持刀兵,圍在張無忌身後。
樸不花輕咦一聲,讚道:“好骨氣,好男兒!上天何其垂青漢家,豪傑俊才層出不窮,此漢道所以倡也!本座自忖一怒而羣雄懼,安居則天下熄,但遇上你們這樣的硬骨頭,也只能從肉體上消滅,眼不見心不煩了。”
張無忌不等他動作,已經搶先出手。他身軀凌空縱起,落在御攆前三丈處,擡手道:“樸公公請。”
樸不花道:“你是怕我先對你那幫屬下下手,所以想要獨自纏住我麼?也罷,待本座解決了你,這些人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而已。”他說完,吩咐道:“你們也上吧,既然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也不必客氣,格殺勿論。”
“是!”一衆太監在四個大太監的領頭下,氣勢洶洶的衝向楊逍等人。
樸不花不疾不徐的站起身來,身形一晃已經出現在張無忌身前,同時一掌拍落。
張無忌早有準備,太極拳如封似閉格擋上去,兩掌相交,一股陰柔纏綿中又蘊含一陽初生的磅礴內力洶涌而來,將張無忌震得蹬蹬蹬連退三步。
張無忌心中一凜,自練成九陽神功以來,除了上次在光明頂不敵蕭璟之外,純內力比拼他還從未輸過。不料樸不花受傷之軀仍是如此厲害,比起百損道人還要強上一頭,那他全盛時又該何等可怕?
樸不花身形幻化如風,手中繡花針橫刺斜戳,讓人防不勝防。張無忌赤手空拳,面對以點破面,專克罡氣的繡花針,十分被動,只得全力運轉乾坤大挪移,將樸不花的攻勢撥擋開來,只是如此一來先機盡失,被樸不花逼得落入下風。
張無忌暗道失策,早知如此,就該取來一柄長劍,使出太極劍來。正在懊悔的時候,突聽一道聲音道:“教主,接着!”隨即一陣破空聲直直對着他傳來。
張無忌聽出是楊逍的聲音,心下一喜,想也不想的伸手一抄,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已經出現在手中,隨即手腕一抖,劍圈連綿,啪啪幾聲,將數枚繡花針拍飛出去。
樸不花眼神一凝,面上露出幾分正色。他對太極劍法極爲忌憚,一想到上次張真人手中神出鬼沒,天地混同的劍勢,他至今仍心有餘悸。
這種陰陽開合,以靜制動的劍法仿似超越了時間空間的阻隔,明明慢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晰可見,但卻總能恰到好處的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那綿密如網的劍圈,似乎能羅盡世間萬物,他的繡花針縱然奇快如電,同樣逃不過歲月如輪。
張無忌一劍在手,氣勢大增,雖然仍然落入下風,但總算挽回了幾分頹勢。
而隨同樸不花而來的數十名太監此時也在和明教衆人激烈交手,那以洪貴爲首的四個統領分別對上楊逍、範遙、殷天正、韋一笑,短時間內難以分出勝負。其餘人則和明教五散人以及五行旗衆混戰。明教衆人雖然個個武功高強,但能被樸不花挑選跟隨而來的人,自然個個都不是庸手,竟然和明教高手打得有聲有色,並不稍遜。
這些太監奉樸不花之命對明教之人格殺勿論,因此下手極狠,招招奪命,毫不留情,有時甚至是同歸於盡,短短一會,雙方已經有十餘人倒下。
這讓五散人和五位掌旗使又痛又怒,要知道能跟在教主身邊行動的人無一不是教中精英,這樣的人在明教中也沒有多少,死一個少一個。
樸不花冷酷無情,可以不在乎屬下的性命,明教中人卻做不到跟他一樣,因此各各怒吼連連,對着身前的敵人一輪猛。
不過衆太監中高手與雲,自然有厲害人物攔下他們,雙方一陣廝殺,一時間天愁地慘,血流成河,場面十分慘烈。
張無忌聽着教衆弟兄們的瀕死慘嚎,心中悲痛莫名,卻也無力援手,面對樸不花的瘋狂進攻,他只能勉強自保。
樸不花眼神淡漠,對於手下的死亡毫不在意。皇宮中太監成千上萬,死了一個就有無數的人補充上來,只要能暫時拖住楊逍等人,這些人便是死光了也無所謂。
他雖然武功高絕,死死的壓制着張無忌,但要真正解決他也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楊逍範遙等人雖然不放在他眼中,不過要是聯起手來協助張無忌對付他,他一人之力終究還是難以取勝。
樸不花天縱奇才,以太監之身獨創天人化生的絕頂武學葵花寶典,早在十餘年前便踏入超一流之境。後來練就純陰之身後武功更是厲害無比,縱然純陽精血被張三丰打散,他同樣還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比起火欲魂來不差分毫。
後世東方不敗能以殘本葵花寶典練到當世唯二的超一流之境,可見此功的厲害。樸不花這個創始人更是將其威力發揮到了極致,針法劍法融於一爐,針中藏劍,劍中有針,將張無忌逼得僅能自保。
但久守必失,若無外力援助,可以想象,張無忌最終總有失手的時候,面對樸不花這樣的高手,一旦失手則性命必將不保。
這一點衆人都心知肚明,卻無一人有餘力前來助陣,而且以楊逍等人的武功,除非所有人聯手齊上,否則單獨一兩個人前來不過是找死。
楊逍等人心急如焚,勢如瘋虎,卻依舊難以在短時間內誅盡強敵,眼看教主行勢越來越岌岌可危,衆人心中不禁涌起一陣悲涼。
難道,明教今天真的要覆滅在這個無名的小峽谷中麼?
就在衆人心生絕望之際,忽聽得四周傳來輕輕數響琴簫和鳴之聲,似是有數具瑤琴、數枝洞簫同時奏鳴。樂聲縹緲宛轉,若有若無,但人人聽得十分清楚,只是忽東忽西,不知是從哪一方傳來。
樸不花聽得樂聲,臉色微微一變,猛地退後數丈,閉目凝聽,竟不再攻擊。
張無忌長出一口氣,雖不知具體緣由,但料想肯定和這樂聲有關,心中不由的升起一絲期盼。當下朗聲道:“何方高人駕臨此地?明教張無忌有禮了!”
琴聲錚錚錚連響三下,忽見四名白衣少女分從峽谷兩側飄然落下,這四名少女除了其中兩人背上各揹着一把長劍以外,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瑤琴。這四具琴比尋常的七紡絃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絃齊備。
四名少女落下後峽谷兩側,跟着峽谷前方走來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執一枝黑色長簫,這簫卻比常見的洞簫長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兩側。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瑤琴上響起樂調,接着洞簫加入合奏,樂音極盡柔和幽雅。
張無忌不懂音樂,然覺這樂聲宛轉悅耳,雖是身處極緊迫的局面之下,也願多聽一刻。悠揚的樂聲之中,緩步走來一個身披淡黃輕衫的女子。
那女子約摸二十五六歲年紀,風姿綽約,容貌極美,只是臉色太過蒼白,竟無半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