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和百損道人戰鬥激烈無比,一路從光明頂打到崑崙山腳,仍不停歇,接着又從崑崙山腳繼續一邊交手,一邊四處縱掠。
這一路翻翻滾滾,有時候停在一個地方戰鬥良久,有時候又齊齊凌空而起,一掠數十丈距離,身在空中兀自不肯有絲毫停手。
他們二人從交手開始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千招,在光明頂啓戰時,時間剛到未時,待到下了崑崙山又一番激鬥後,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來,時間竟然過去了足有三四個時辰。
雖然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夜晚,但天上悄悄掛起一輪彎月,山中很多地方積雪未化,殘雪反射月華,泛出淡淡銀光,照得整個天地之間朦朦朧朧,山河樹鳥隱隱綽綽,若隱若現。雖然光線不足,但對蕭璟二人來說沒有絲毫影響,別說還有一些光亮,便是漆黑一片,他們照樣來去自如。,
到了現在,便是鐵打的人也不可能毫髮無損,蕭璟和百損道人同樣消耗不小,不過他們二人內力委實太強,丹田中內息源源不絕,前面損耗,後面恢復,如此激烈的戰鬥了近四個時辰,仍然勢不可擋,神威凜凜。這也幸虧是他們二人,要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一流高手這般不要命般的打鬥下來,怕早就虛脫而死了。
百損道人一開始在光明頂便隱隱落在下風,後來被蕭璟傷了經脈,雖然經過玄冥真水修復,大體恢復過來,但終究不如全盛時圓融無瑕。
高手過招,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蕭璟的戰鬥本能和武功眼光又高明無比,抓住這一絲違和,展開一輪輪狂風暴雨般的打擊,將百損道人徹底壓制下去。
但百損道人到底戰鬥經驗遠遠比他豐富,武學底蘊更是極爲深厚,每每險要關頭總能想到巧妙無比的化解手段,儘管守多攻少,但蕭璟想要安然無恙的拿下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百損道人數次絕地反攻,想要搶佔先機,扳回劣勢,但全都被蕭璟疾風暴雨般的打壓下去,打到現在,他心裡已經明白今日再想勝過蕭璟一頭,幾乎毫無希望了。但同時他更明白,這或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壓制蕭璟的機會,蕭璟以二十出頭年齡達到數遍古往今來也沒幾個人能達到的武學極高成就,而且根基穩固無比,毫無虛浮不穩,那麼若再給他幾年甚至幾十年時間,他又能達到怎樣的成就呢?可以說,越往後,百損道人打敗蕭璟的希望越渺茫。
百損道人心中充滿不甘。眼睜睜的看着一個昔日可以被自己隨意打殺的小人物,一步步的成長,最後全面超越自己,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實在是難以接受,尤其是當年他明明有機會將這樣一個天才扼殺,從根源上解決今日的憂患時,那種嫉妒與悔恨幾欲令心胸狹窄、自私自利的他極度發狂。
他嫉妒蕭璟的年輕、機緣和武功,悔恨當年一時大意,竟放走了一條幼龍,現在這條幼龍長大了,終於開始對他展露獠牙了。
蕭璟不知百損道人的心思,但感受到對方越來越顯露明顯的疲軟之態,心中振奮之餘更是鼓起餘勇,再接再厲,掌掌強攻。但見漫天掌影翻飛,罡氣噴薄,前一道掌風未散,後一道掌風已經接踵而至,如此一掌接一掌,掌掌連環,漸漸的以蕭璟爲中心形成一堵渾厚氣牆,泰山壓頂一般朝百損道人推移過去。
百損道人感受着惶惶天威一般的壓力,心頭沉重,漸有不支之感。他的內力深厚之處還要勝過蕭璟一頭,道家真氣又悠遠綿長,後勁十足,打到現在遠還未到枯竭疲弱之時。但兩人電光火石一般的打了整整半天,這其中所消耗的絕非僅僅單是內力。到了他們二人的境界,早已不再拘泥於固定的招式套路,任何招式任何武功完全都是隨心而發,隨機而定,掌法可用腿使、腿法可用拳出、拳法亦可以指御,端看敵手情況而定。
可正因爲如此,敵手的一切行止全都變得無跡可尋起來,所有的招式再無固定套路,一樣的招式可以有無數種運用方法,同樣也有無數種應對方法,只需根據情況使出最合適的一種即可。
這便是武學中的一等化繁爲簡的境界。大凡學武之人,都要經歷幾個過程,從一開始什麼也不會,到學會簡單的套路,然後再開始學習複雜深奧的武功,最後一法通萬法通,融萬般武學爲一爐,徹底的化繁爲簡,達到無招勝有招的神而明之境界。
這說起來簡單,但對於瞬息萬變的戰局來說,要隨時隨地破解敵手毫無規律亦幾無破綻的攻勢,所耗費的心神簡直難以估量。
精氣神乃人體三寶,互爲表裡,神疲則氣弱,氣弱則精乏,精乏則力虧,百損道人戰鬥本能本就比不上蕭璟,又沒有神照功那種一神內照、一神外遊的分心二用的高妙手段,時間一長,漸漸感覺精神疲憊,神志漸趨昏亂,雖然內力仍然用之不盡,但卻沒有了先前見招拆招、不滯於物的從容。
感受着蕭璟仍然龍精虎猛的狀態,百損道人心中大恨,但卻毫無辦法,眼看着蕭璟得勢不饒人,降龍十八掌不要錢一般的狂掃猛拍,他只能強打起精神來費力周旋。
降龍十八掌本就是以力降人的剛猛武功,這一佔盡先機,更是沛然不可抵擋,一掌未盡,一掌復出,此消彼長之下,戰局頃刻間急轉直下,幾乎成一邊倒的局勢。
一鼓作氣徹底鎮住百損道人,蕭璟心中暢快難言,八年前被其逼得跳崖逃生的屈辱一掃而空。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才八年時間便風水輪流轉,他武功大成,徹底搬開壓在心頭八年之久的一座大山,從此以後,百損道人再也無法在武功上對他造成生命危機了。
其實打了這麼久,不獨百損道人心力交瘁,難以爲繼,就連蕭璟也不可避免的感到一絲疲憊。降龍十八掌固然威力十足,但同樣也極爲消耗內力和體力,換一個人輾轉騰挪、大開大合的一連拍出幾千掌,便是不消耗任何內力,也保管教他癱軟如泥,一根手指頭都別想動一下。
神照功練就的內力既非純陽,也非至陰,而是介乎二者之間,平日裡積蓄體內,按子午流注而自行運轉周天,內壯五臟、外練筋骨。所以哪怕蕭璟並未刻意打磨筋骨,更未練過任何橫練一類功夫,但他的身體狀況仍然遠超絕大部分江湖人士。
天下武學因思想體系不同,大致可以分爲儒、釋、道三類。
道家崇尚上善若水,以天下至柔馳騁天下至堅,爲而弗宰、長而弗恃。武學往往以陰柔爲主,越是純陰至柔的武功,威力越是絕大。
佛門則相反,講究佛光普照、無堅不摧,金剛永住、不壞不破,武功一般而言講究陽剛威猛。
儒家則講究中庸平和處世,所謂物極必反,盛極而衰,凡事不可去盡。不偏不倚,直道而行,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正是溫潤如玉的儒家君子們行事的準則。如此體系下衍生出來的武功自然也是中正博大而又剛強不息。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行。上則爲河嶽、下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以修齊治平和三不朽爲畢生理想的儒家聖賢們認爲這世間有一種至大至剛、沛然莫御的‘氣’塞於天地之間,稱之爲浩然正氣,武林前輩們通過儒學義理中的‘理氣、動靜’之變,繼而以浩然正氣爲理念開創出種種威力絕大的頂尖武學,華山派的浩然養吾劍、蕭璟的神照功便是儒學體系下的武學成果。
而降龍十八掌雖然也是出自儒家五經中的《周易》,但周易號稱羣經之首,並不能單獨算作儒家經典,因此不能簡單的視之爲儒門武功。
世間武學大多不歸於道則歸於佛,儒家讀書人大多學而優則仕,又講究以理服人,滿腹經綸卻跑出來混江湖的極爲少見,因此儒門武功並不多見。
神照功創始人無可考證,但應該是一位儒學成就極高的武林前輩,蕭璟甚至猜測,說他是文天祥創出來的也未必沒有可能。
神照功並無至陰至陽的屬性,但儒家武學一脈相承的至大至剛卻是表現的淋漓盡致,與降龍十八掌一內一外,異曲而同工,又俱是天下武學之巔,所以才說這兩門武學簡直是絕配。
蕭璟以神照功催動降龍十八掌,二者迭加,全無生硬滯礙之處,意起而招至,招至而力隨,沒有絲毫虛耗與浪費,所以即便是降龍十八掌耗費內力甚巨,但他體內內力自生的速度竟也跟得上消耗,這若是換了另一門不是太相合的武功,只怕就沒這麼輕鬆了,連續激烈輸出半天,說不定還不等百損道人心神俱疲,自家倒要內力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