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腳步聲越來越大,終於有一羣身着青衣黑帽的太監走了進來。
這羣太監走在前面的是四個衣着華麗之人,個個眼中精光內斂,行走之間忸怩作態,時而眼神流轉,時而手掐蘭花指,看得一衆江湖糙漢眉頭大皺,心裡十分膈應。
在四人身後則是四十八個步伐穩健有力的高壯太監,這些太監分作兩隊,前面二十人開道,後面二十人護道,中間又有八人擡着一幅巨大的步攆。
這步攆面積極大,幾乎擦着大門而入。步攆四周圍着一層明黃色的布幔,四周正中位置上各繡着一大朵怒放的葵花,葵花四周又紋着團龍、日、月、星辰、羣山、華蟲、藻等各類共計十二種章文,在明亮的火光中款款而來,如一團金色的太陽墜落人間,在黑夜中綻放出刺人眼目的光華,尊貴雍容而又華麗優雅。
衆人被驚的目瞪口呆,史火龍喃喃道:“乘坐這樣規格的步攆,難道是韃子的皇帝竟然親自到來?”
蕭璟面色平靜的看着接近的步攆,淡淡道:“韃子皇帝雖然是元庭第一人,但卻仍然不免爲樸不花所制,皇帝能用的東西,樸不花自然也敢用。”
張三丰道:“往日總聽人說樸不花勾連內外,權傾朝野,今日一見,始知此人之跋扈與驕橫。觀其行知其人,他恐怕已經墮入邪道了。”
蕭璟道:“真人是說樸不花的武功走的是邪道的路子?”
張三丰道:“武功並沒有正邪之分,主要看練武之人用什麼樣的法子、抱着什麼樣的目的去修煉。便如九陰真經,原本是最正宗不過的道家無上寶典,講究循序漸進,後勁無窮。可昔年有人慾要速成,便吞服砒霜等各類刺激性毒物來激發內力運轉,甚至以人體練功,將好好的一門武功練得邪氣森森,縱使短時間內能進步極快,但最終也成就有限,一遇上正經修煉此功的人,高下立判。”
蕭璟默然不語,心中想到周芷若,如果沒有他,她恐怕最後便會走上這條路。
這時,步攆已經停在離衆人七八丈遠的地方,一陣微風吹過,隱約露出一個閉目端坐的金色人影。
有兩個小太監上前幾步,將步攆前面的布幔朝兩邊拉開,露出攆中人的廬山真面目。
衆人定睛一看,卻見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端坐其上。這女子穿着金色絲袍,胸前繡着一朵燦然綻放的葵花。
金色的葵花開在葵花色的衣服上,明明應該很淡纔對,可衆人一眼看過去,那朵本該不顯眼的葵花繡紋卻像燃燒起來的金色火焰一般,明亮而灼熱,隨着主人的動作,在兩團高聳之間靜靜的搖曳,似乎要焚盡天下污穢一般。
那女子睜開燦若星辰一般的鳳眸,眼中閃過一絲好奇。她的表情是那麼的自然,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心思純淨而毫無雜質。
她似乎對衆人十分感興趣,一眼掃過來,宛若實質的目光似乎將衆人從靈魂的軀殼全都看透,讓人從內到外都涼透。
這種涼並不是天涼,也不是百損道人那種影響人精神到軀體的極寒,而是一種被主宰自己生死的存在關注的顫慄,那種隱藏在純淨目光下,漠視生命的的如刀般的意志。
張三丰微微一笑,打個稽首,道:“福生無量天尊!樸公公玉趾既臨,何不下來一見,老道願與閣下共論天人化生之道。”
那女子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張真人不是說我已經墮入邪道了麼?難道堂堂一代武學大宗師,也會對邪門武功感興趣?”
她的聲音中性中帶着磁性,嬌嬌糯糯,是衆人聽過最好聽的聲音。可是如此一個千嬌百媚,比世間九成九女子都要女子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大宦官樸不花?很多人心中都難以置信。
張三丰道:“樸公公的天人化生之道本是極爲正宗的秘法,但我觀樸公公似乎有些操之過急,先以純陰女子心血轉化純陰之體,又肆無忌憚放縱心中慾望,以此推動心神昇華,雖然效果斐然,但卻非堂皇正道。”
樸不花道:“正正邪邪,存乎一念,不過是世人強行制定的泛規則,難道就一定是真理麼?我早已經摒棄了所謂的正邪善惡,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我認爲對的事,就一定是對的,阻我行事的人就是錯的,僅此而已。”
張三丰嘆道:“一個人爲惡不可怕,可怕的是爲惡的人並不覺的這是惡。但樸公公明知是非善惡,卻故意摒棄之,以我心代天心,順我者善、逆我者惡,這等完全以絕對的我爲中心的思想行爲,豈不正是魔道的顯化,世間之大惡莫過於此了。難怪樸公公武功進步如神,有此視衆生爲螻蟻的心態,武功想不進步都難。只是一朝魔念心頭起,又是蒼生十年劫。有樸公公在,天下蒼生多難了。”
樸不花嬌笑一聲,道:“天下蒼生應該感到榮幸纔是,能夠以區區螻蟻賤命成就我的無上天人大道,等有朝一日金色的葵花開遍天下每一個角落,他們豈不等同於與我同在?”
張三丰搖頭道:“樸公公以蒼生爲棋子,以權勢爲推手,推動自己邁向武學至境,魄力之大,老道十分佩服。只是人的慾望無窮無止,得了天下還想長生,它能推着你前進,也能將你推向深淵,樸公公打算何時休、如何休呢?”
樸不花淡淡道:“張真人無需爲我操心,我的道早已明瞭。等我練就葵花寶典第四重,便可以心爲室,掃除塵垢,反樸歸真,澄明寂然。屆時我將妙洞三界,無所不能,三千功後自化神。區區慾望,能奈我何?”
蕭璟一直聽着二人對話,對樸不花的道路也有幾分瞭解,奇道:“你的慾望,正是你心中最真實的渴求,你渴望權勢,渴望做人上人,便以權勢慾望推動自己進步,心中早已被權欲填滿。若想掃除塵垢,便要先放下你苦苦追求的權勢,等於否定自己付出的一切,你看得開麼?”
樸不花語氣縹緲道:“若從未曾擁有過,說放下不過是個笑話。擁有之後,再看開,或者親自一點點的毀掉自己追求的東西,便能一步步的超拔,這就是我的道。如果最後難以頓悟看破,那我就一點點的毀掉我曾經渴求的、現在擁有的東西,最終漸悟超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