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塵舉了舉酒壺淺笑道:“老爺既然喜歡聽我說的故事,那我們不妨邊喝邊聊,如何?”
“好,就讓你在臨死之前把這口酒灌飽了,皖貴,斟酒!”
一旁的貴姨娘身子輕輕地頓了一下,然後拿起另一隻酒壺,緩緩地往龐碩天面前的酒杯裡注了一杯酒。龐碩天端起酒杯衝麴塵笑了笑道:“你我主僕六七年,你在我龐府也算盡心盡力了,這杯酒理當我敬你。”
“老爺客氣了!”麴塵說罷先飲了那杯酒。
龐碩天慢慢地把酒杯放到嘴邊時,忽然又停了下來,手往旁邊一遞道:“來,皖貴,替老爺同麴塵喝了這杯。”
貴姨娘眼孔微張,聲音有些乾澀道:“我?”
“怎麼了?”龐碩天斜眼瞟着貴姨娘問道,“覺得麴塵不配跟你喝這杯酒?念在他都是將死之人了,你就代老爺我同他喝了這一杯,算是了了我們主僕之情了,拿着!”
貴姨娘臉色微變,雙手微微顫抖地接過了那杯酒,卻沒有一口飲下。龐碩天見她沒動,轉頭蔑着她問道:“怎麼不喝?”她忙回道:“妾身剛剛陪老爺喝下了幾杯,此時有點頭暈了,不敢再喝了。”
龐碩天眼含冷光,面帶譏笑地搖頭道:“皖貴啊,你真是太讓老爺我失望了!想推脫,爲什麼不找個好點的藉口呢?在我身邊這些年,你就沒像麴塵那樣學到點東西?女人果然是女人,除了生孩子伺候男人就沒什麼用過了!”
“老爺……”
“我給過你機會的,是吧?當初你倒戈投誠,我是很寬容大量地原諒了你,但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會聯合麴塵一塊兒來對付我!”龐碩天說罷大袖一掃,將貴姨娘手中的酒杯掃飛了。那酒水灑落在了旁邊紗帳上,瞬間腐蝕出了一個大窟窿,龐五立刻驚喝道:“有毒!”
貴姨娘此時慌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老爺,妾身也是被逼的!盟主綁走了老四,您的親兒子,逼着妾身對老爺用毒,妾身也是不想的!”
龐碩天冷漠地盯着哀哭的她道:“爲了救兒子,你就要殺老子,哼!說到底,你根本就是個牆頭草,兩面三刀!如此沒有定力還來做細作,也只有你們盟主那種蠢貨纔會看中你!”
“老爺……”
“閉嘴!”龐碩天挪開目光冷冷道,“我不想再聽你半句廢話了!你放心,等我把這一干人等收拾了,我會將老四救出來,至於你,已經沒資格做我兒子的母親了!你送我一杯毒酒,那我也還你一杯毒酒,我們夫妻之情就此了結爲好!龐五,賞她杯酒!”
“不要啊,老爺!”貴姨娘哭着哀求道,“念在我伺候了您這麼久的份上,念在老四的份上,您就饒過我這一回吧!我也爲了救老四啊……”
“龐五!”龐碩天再次喝了一聲。
龐五點點頭,走到桌邊正要倒酒時,麴塵開口道:“五爺,且慢!”
龐碩天瞟了麴塵一眼,不屑地問道:“還想救這踐人?你有這能耐嗎,麴塵?還是先顧好你身邊那個有身孕的吧!”
麴塵淡淡一笑,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卷軸,拿在手裡晃了晃道:“五爺,在倒酒之前有沒有興趣看看一份卷宗?是我派人從山西大同府衙的卷宗庫裡偷回來的。”
“你還想耍什麼花樣?”龐五輕蔑地問道。
麴塵緩緩展開卷宗道:“這是一份二十年前的卷宗,上面記載了當時大同西寒村一家四口失蹤的案子。根據記載,在西寒村有一家姓武的,妻子早亡,只有一個兒子,後來娶了個繼室,那個繼室姓裴,嫁過來時也帶了個兒子,兒子原本姓龐,後來隨了繼父姓,改名叫武碩。可惜的是,在二十年前臘月初九那晚,這家人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所居住的房屋也被燒燬一空,從此查無下落。”
龐五眉心一皺,放下酒壺,從麴塵手裡奪過了那份卷展仔細地看了起來。麴塵又道:“卷宗後面還附帶了這四人的畫像,五爺可以仔細瞧瞧,是否還有印象?五爺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這卷宗是否是真的我相信你一眼就能看出來。”
“武碩?”龐五死死地盯着那張叫武碩的小男孩的畫像,自言自語道,“這跟當初碩天離開村子的時候還真的很像!”他說罷立刻轉頭納悶地看着龐碩天問道:“老爺,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大同府衙的卷宗上說,您和裴娘早就失蹤了?”
龐碩天很鎮定,表情自若地笑了笑道:“阿五,這種下三流的伎倆你還看不出來嗎?麴塵在府裡待了這麼久,自然對你是有所瞭解的。他知道你重情義重手足之情,故意找人去山西弄了份這種卷宗回來哄你。說他是花錢從大同知府那兒買的都不足爲奇,你還真信了?壓根兒就沒什麼失蹤的事情,分明是他江郎才盡,想不出辦法了,這才用了這種下三流的手段!”
“老爺果然是老爺,”麴塵接過話笑道,“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實在值得我學習效仿。說回剛纔那話,老爺若不是龐碩天,那老爺是誰呢?不知道五爺有沒有聽說過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叫耶律漢元的人。”
“沒有。”
一聽耶律漢元四個字,龐碩天的眼眸裡閃出了兩道兇光。麴塵迎着他眼中的兇光又道:“這個耶律漢元是遼國人,母親是遼人,父親是地道的漢人,所以他的長相也偏漢人,旁人看不出他有遼人血統。此人在二十多年前,被當時大權在握的遼國重臣南察鄂大人選中,與另外七個遼人一同潛入宋境,替遼人收集情報做內應。五爺,我這兒還有一份東西,你也可以再看看。”
麴塵又從另外一隻袖子裡掏出了一個卷軸,遞給龐五道:“南察鄂大人失權後被處死,他派出去的八個細作,其中有六個返回遼國救主未果,死的死,逃的逃,但有兩個一直沒有露面,一個叫吉爾哈,另一個就是耶魯漢元。五爺你手裡拿着的是當初南察鄂大人府邸近衛其中一部分的名單和他們詳細的特徵說明。南察鄂大人是個很細心的人,近衛們有什麼特徵,習性都會記錄在冊,以備不時之需。”
龐五盯着那份卷軸,喃喃自語了起來:“耶律漢元,右腳大拇指往內拱彎……小腹右側向下兩顆豆丁黑痣……左手腕處有刀痕……忌一切雞蛋類飲食……”
“是蛋白質過敏吧?”寶梳插話道。
“什麼是蛋白質過敏?”龐五問道。
“就是不能吃任何沾了雞蛋的東西,弄不好會出人命的。”寶梳解釋道。
龐五聽完這話,盯着那份卷宗臉色變得沉青沉青的。這時,貴姨娘也不啼哭了,忽然起身指着龐碩天道:“沒錯!老爺的確不能吃沾了雞蛋的東西!五爺,別說我這個伺候照顧他飲食這麼多年的人了,就算是你,也該清楚老爺是不能沾那些東西的!小腹有黑痣兩顆,右腳大拇指往內拱完,老爺身上全都有!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居然樣樣都跟老爺是一樣的!”
龐五拿着那捲軸,轉身茫然地看着龐碩天道:“老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這卷軸上所說的耶律漢元跟你那麼像?”
龐碩天沉悶地出了一口氣道:“阿五,我都跟你說了,這是挑撥離間之計!你跟着我身邊多年,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嗎?你怎麼能憑着外人兩句話就懷疑我呢?”
麴塵接過話道:“對,我是在挑撥離間,但我是好意,我只是想讓五爺看清楚他這麼些年到底跟着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根本就不是龐碩天!你在雅州龐府站穩了腳跟後,便派人滅了真正的龐碩天一家。哪裡是什麼失蹤,其實就是一場火燒得灰飛煙滅!”
“你想怎麼編都行,但我相信阿五不會上你的當。這些所謂的卷宗檔案你隨手就可以捏造一份,何足爲奇?”
“卷宗檔案可以捏造,那麼人呢?”一個熟悉的女聲忽然從樓梯道上傳來。龐碩天一愣,擡眼看去,只見一個頂着披風帽的女人款步走了上來。等她把頭上的披風帽一揭,龐碩天立刻有些驚愕了!居然是她!
“龐老爺,好久不見了!不知道你這位雅州首富可還記得我這個本來應該入地府的故人?”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血海盟的盟主杜梅齡!
“你怎麼進來的?”龐碩天有些意外。
杜梅齡緩步走過來,面帶冷笑道:“一個龐府而已,有什麼進不來的,又不是銅牆鐵壁,皇宮深院,你還真把自己當皇帝供着了?有阮管家和我們血海盟裡應外合,要攻破你那幾重守衛並非難事。對了,剛纔你說卷宗檔案可以僞造,那我這個人呢?五爺,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龐五此時已經認出來了,吃驚地說道:“你不是梅娘嗎?”
杜梅齡笑道:“沒錯,我就是當初被龐碩天養在府外的小妾杜梅齡。不過杜梅齡並非我的真名,我原名叫斯里梅,是遼國人,正如剛纔阮管家所言,是南察鄂大人派往宋境八個細作中的一個。而你眼前這位所謂的龐碩天老爺,就是與我搭檔的耶律漢元!”
龐五眉心緊皺,驚愕地看了一眼龐碩天,問杜梅齡道:“你說真的?老爺是遼國人,叫耶律漢元?”
“當初南察鄂大人將我們八個分爲四隊,潛入宋境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我與耶律漢元一隊,潛入了南方。南察鄂大人給我們的命令是儘快以漢人身份立足,發展自己的勢力,隨時收集情報和聽從大人派遣。但要立足,還要發展自己的勢力談何容易?在我和耶律漢元苦思無策時,就在客棧裡遇到了想去雅州投奔叔父的你和龐海天。”
“我記得,”龐五連連點頭道,“我們是在客棧遇見你們的。當時老爺告訴我們,你們倆是私奔出來的,正沒處去。”
“後來,這位龐老爺,”杜梅齡指着龐碩天道,“是不是去跟你們認親了?說他自己就是離村多年的龐碩天?其實你們根本不知道,你們兩兄弟在房間裡說的話全都被我們偷聽到了,他從頭到尾都是在冒充龐碩天!”
“爲什麼?”
“爲什麼?”杜梅齡蔑笑了笑道,“我剛纔不是說了嗎?南察鄂大人給我們的命令是儘快立足,並發展自己的勢力。可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要立足都困難,何況是發展自己的勢力。當我們聽說你們要去投奔雅州富商龐大老爺時,耶律漢元就動了冒充龐碩天的心思。倘若找到一棵好乘涼的大樹,要立足就會更容易。對吧,龐老爺?”
杜梅齡帶着陰笑望向龐碩天時,龐碩天整張臉像塗了面膜似的緊繃着。他目光陰冷地看着杜梅齡道:“你果真回來找我報仇了!”
“難道皖貴沒有告訴你,我建血海盟的目的就是找你報仇嗎?”杜梅齡瞟了一眼旁邊臉色發白的貴姨娘道,“這個女人你不早收入囊中了嗎?她就沒告訴你一點半點?”
“你可真夠煞費苦心的!”龐碩天緊了緊牙齦道。
杜梅齡攤手一笑道:“比起你,我這點算不得什麼!想當初你費盡心思假裝龐碩天混進龐府,博得龐大老爺的信任,又暗中除掉了龐海天,以爲龐未明(龐大老爺親子),最終將龐家基業收入囊中,你做的纔算是大事,我這點心思跟你的老殲巨猾陰險狠毒比起來,簡直是大巫見小巫啊!”
“等等!”龐五插話問道,“你說什麼?海天是給老爺害死的?怎麼會?當初海天是自己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了頸骨而死的!”
杜梅齡仰頭冷笑了兩聲道:“這種藉口也頂多是哄哄你,哄哄那個龐大老爺罷了!什麼從馬上摔下來的?龐海天當時摔下來並沒有死,只是摔了腿腳而已,是耶律漢元,你的好老爺好兄弟親手把他頸骨折斷,令他枉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