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悟往後退了一步,笑容有些無奈也有些狡黠道:“這樣說來,談判破裂了?師弟,不放手擄金幫對你真的一點好處都沒有的。你願意賭上你的身家性命來維護你殺父仇人所建立的幫派嗎?這樣做是很大義,但也很蠢,知道嗎?”
麴塵左嘴角輕輕一瞥,嘲諷之意猶濃道:“我只知道,我再跟你廢話下去,我纔是那個最蠢的!”
一道銀月色的劍光如驚雷般閃過,徹底劃破了這密林深處的靜寂。兩方的人很快交上了手,在霧重深鎖的林中展開了一場忘我搏鬥。
月色很淡,但血腥味兒卻足夠濃郁,混雜在霧氣中瀰漫了整個林間。當又一道銀色的劍光劃過長空,在溼潤的綠枝上留下了一排血淋淋的痕跡時,道悟終於捂着傷口後撤了幾步,勉強扶着一棵樹撐住了自己的步伐。
一抹殘血順着鋒利的劍刃往下優雅地滑落着,最後滴落在了麴塵腳邊那片油綠色的牛膝草上,顯得格外刺目醒眼。
“呵!”道悟靠在樹狀上,略略喘了口粗氣道,“師弟的身手大有長進啊!”
“我耍花腔的時候沒人耍得過我,但我不想耍花腔的時候,你多說一個字都是廢話!我再問你一遍,師傅在什麼地方?”濃霧中的麴塵衣衫微溼,目光陰冷如他手裡握着的那把血淋淋長劍所映射出的寒光。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平日裡和氣禮貌的阮老闆,此時渾身帶着殺戾之氣,好像誰要是稍微不留神靠近,都會被他手中的長劍永遠抹殺掉!
道悟肩上的血還在慢慢往外滲着,看得出來,麴塵剛剛那一劍十分地不留情,下手很狠,傷口不長,卻夠深。這讓他臉上那慣有的陰笑都顯得有些吃力了。他知道,再和麴塵打下去,吃虧的只會是他自己。
他沒料到麴塵的身手會這麼好。他一直以爲麴塵更擅長於運用計謀,至於身手,可能也只是普通高手而已。他也不認爲教導過自己功夫的父親會把麴塵教得多麼武功高強。但今晚,他總算見識到了麴塵不做買賣人的另外一面。當拿起劍後,麴塵便不是那個隨時掛着招牌笑容的阮老闆,而是一匹都可以把你撕裂的野狼!
“想好了嗎?”麴塵低沉冰冷的聲音在緩緩靠近。
道悟擡起眼眸,嘴角勾一絲玩味兒的笑容說道:“師弟既然要選擇跟我成爲敵人,那我也很期待與你稍後的碰面。今晚這一劍就當是我送你女兒的見面禮,總有一日,我會讓你還回來的。不過我這個人很貪心,送出去很少,要回來的可就多了!”
麴塵右手轉了兩下劍柄,利索乾脆地插回了劍鞘,不屑且帶挑釁的口吻道:“儘管來,就怕你不敢。”
“好,”道悟吃力地撐起身道,“我會來找你的,師弟。好好恭迎我吧!走!”
一聲喝令,道悟和他的手下迅速地消失在了密林深處。就在此時,汝年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林間傳來。麴塵奔過去時,汝年正撕下布條給倒在地上的師傅包紮傷口。師傅還在昏迷中,像是被道悟下了什麼藥。包紮完畢後,麴塵帶着人在附近的一處農舍落了腳,準備第二日再回城裡。
清晨時分,麴塵起*後去了他師傅不易和尚的房間裡。不易和尚已經起了*,正盤腿坐在*上養神。麴塵走到他跟前坐下問道:“師傅,傷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這點雞毛蒜皮的傷算得了什麼?”不易和尚開眼,收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道,“其他兄弟的傷沒什麼吧?”
“道悟的人還不算厲害,都只是些皮外傷而已。”
“那就好,”不易和尚下*道,“走吧,進城去!”
“我有點事想單獨問您。”
不易和尚看了麴塵一眼,又坐下道:“你是想問我,你父親他們的事吧?昨晚道悟都跟我說了,他什麼都告訴你了。沒錯,他沒有哄你,他說的都是真的。”
麴塵瞳孔裡落下了一些失望:“我爹他們的死真是您親手安排?”
“是我安排的,”不易和尚輕嘆了一口氣道,“其實這事壓在我心裡已經很多年了。說實話,最初我也打算告訴你來着,但越到後來,我就越不敢說了。不過這樣也好,道悟幫我說了,我也算了卻了一個心結。”
“所以,您真是遼國派來的細作?”
“呵!”不易和尚自嘲地笑了笑,搖頭道,“道悟不提,我早就忘了我有這個身份了。我一直都覺得當初那個遼國細作吉爾哈已經死了,活在這世上的只是不易和尚而已。但當道悟出現在我眼前時,我才猛然從我的美夢中清醒過來,我還是遼人,且還是道悟的父親。”
“他昨晚想殺了你?”
“我看不像。他想殺我,一劍就可以了結,何必那麼費勁兒用我把你們引到那兒去呢?他是有目的的,他想讓我把擄金幫的掌控權交給他。”
“他要擄金幫?他爲什麼想要擄金幫?”
“這我就不清楚了。昨夜裡我原本想借着月色多趕一會兒路,找家農舍借宿,可沒想到他居然就在岔路口那兒等着了。我看見他的時候真的嚇了一大跳,真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活着!唉!”不易和尚面帶煩憂地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嘆息道,“終究是我對不住他!當時在地宮的時候,我竟然沒發現他還活着。要是發現他還活着,我拼死也會把他從地宮裡帶出來的。”
“我們趕到附近的時候,他是不是正準備帶你離開?”
“對,他正打算帶我走的時候,他的手下在附近發現了你們的蹤跡,所以他才臨時改了主意,用我引你們入林。”
“我說呢!”麴塵不屑地笑了笑道,“他怎麼剛好在那兒候着。看來他說想滅了擄金幫都只是說說而已。想讓我離開擄金幫,然後利用你掌控擄金幫纔是真正的目的。但我不明白,他手裡有夜月閣了,爲什麼還要擄金幫?”
不易和尚道:“我也暫時想不明白。但這回再見那孩子,真跟從前天差地別了。他一定是有什麼盤算的。我很擔心,他是不是在籌謀什麼愚蠢的計劃。他有些心高氣傲,一直不甘心做個小百姓,唉!是我沒把他教好啊!”
“師傅您也不必自責,這都是他自己鑽進了牛角尖鑽不出來了。”
“那你呢?”不易和尚看着麴塵道,“你會不會真的離開擄金幫?”
麴塵垂下眼眸,沒有立刻回答。不易和尚又嘆了一口氣,拍了自己膝蓋兩下道:“我明白,你就算要離開我也無話可說。你不找我報仇,我已經感到欣慰了。夏夜呢?夏夜也應該知道了吧?他是不是挺恨我的?”
“他那性子您是清楚的,嘴上說得厲害,其實心裡也沒那麼多計較的。”
“他恨我也是應該的,”不易和尚不住點頭道,“應該恨的。要不是我當初的魯莽,你和夏夜都該是有爹疼的孩子。麴塵,師傅不會奢求你能原諒師傅,但你能不能看在擄金幫那麼多兄弟的份上,答應師傅暫時不離開擄金幫?眼下局勢那麼壞,又有道悟那逆子在盯着擄金幫,一旦羣龍無首,整個擄金幫就成了一盤散沙,兄弟們的下場可想而知的。”
“其實……我一直在等師傅您來,好當面跟您辭去二幫主之位。”
“麴塵……”
“道悟師兄其實說得對,您既是我恩師,又是我仇人,我不能殺您,又沒法完全釋懷,所以離開擄金幫是最好的法子。擄金幫還有您,它不會成爲一盤散沙。但有句話我不得不說,眼前的朝廷比從前那個還不如,擄金幫是否還有必要爲朝廷辦事,還請師傅您再好好斟酌斟酌。”
不易和尚面帶憂色道:“麴塵,難道你就不再考慮考慮?”
麴塵自知地笑了笑說道:“我眼下已經對做什麼幫主,幹一番功業沒什麼興趣了,但眼下的日子卻是我最想要的。往後我只是想好好賺錢,讓寶梳和末兒一直這麼開心地過下去。有這兩個需要我保護**惜的人,我已經不再需要其他的了。”
“我明白,你已經有了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就不會再有別的奢求了。你要離開,師傅不攔你,但師傅仍然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走吧,動身回城吧!我得去瞧瞧你家那兩個寶貝,到底長得是個什麼可**的模樣。”
“有個人您恐怕更想見。”
“誰?”
“於方。”
不易和尚聽到這個兩個字時,瞬間愣住了:“麴塵你……你知道於方的事情了?”
“幸好已經知道了,不然就沒法坐在這兒跟您說話了。”
“什麼?”
回城的路上,麴塵把於方在臨安城所幹的壞事一一告訴了不易和尚。不易和尚聽完後,既後悔又感觸,不住地搖頭道:“看來我身上又多添了幾樁罪孽了!唉!如此看來,清林師太怕也凶多吉少了!”
“這是怎麼回事?”
“想當初你把於方送到我跟前時,我看她着實可憐,實在是不忍心下那個手,畢竟我曾答應過她父親要好好照顧她,所以我動了仁慈的念頭,令她落髮爲尼,跟隨清林師太修行。幾個月前,她修書給我,說已經跟着清林師太雲遊去了。我當時還信以爲真,如今想來清林師太怕也已遭遇不測了!這丫頭,爲何會變成這般模樣?眼下她人在哪裡?”
“已經送去衙門了。師傅既然不忍心處置,那不如交給衙門,以正這隨時會垮的國法吧!”
“可惜了!”不易和尚搖頭嘆息道,“她原來也是個聰慧活潑的姑娘,我一直悉心栽培,可她卻被一個情字給困住了。麴塵,你能不能設法讓我再跟她見上一面?”
麴塵點頭道:“我試着辦吧!”
當天,麴塵把不易和尚接回了阮府,晌午就設了接風宴。夏夜心裡雖然仍有疙瘩,但對不易這個師傅還是客客氣氣的。
午飯過後,男人們都去忙事情了。寶梳和初真陪着不易和尚在院子裡看末兒和丁香學爬爬。看着兩個小不點爭相恐後地在院子裡鋪着的地毯上開心地爬着,不易和尚忍不住開懷大笑了起來,並說道:“怪不得麴塵連幫主之位都不要了,有這等天倫之樂,夫復何求呢?”
寶梳聽得這話,轉頭問道:“師傅,您剛纔說什麼?阮麴塵把二幫主之位跟您辭了?”
不易和尚收起笑容,略顯惆悵地感觸道:“是啊!他是這麼跟我說的。他不打算再摻和江湖中事,只想老老實實地給你們娘倆掙錢花了。”
“他還真跟您說了?我還以爲他會再考慮考慮呢!”寶梳把削好的梨遞給不易和尚道,“師傅,您老人家也別怪他,他心裡其實也捨不得擄金幫呢!他以前就說過,擄金幫不單單是師傅您的心血,也是他的心血。要他放棄,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怎麼會怪他?我又有什麼資格怪他呢?就算他現下想要了我的命,我也沒二話。但我知道他不會殺我,他下不了手。”
“您到底是他恩師,他是下不去那個手的。在您沒來之前,我沒少聽他提起您。我原來還以爲您準是個白鬍子爺爺似的和尚大叔,沒想到您還這麼身強力壯精神飽滿,又喜歡說笑逗樂,擄金幫有您在,等於是買了保險,不會出什麼岔子的。”寶梳低頭削着梨笑道。
“你也不賴,個子小小,說話卻鏗鏘有勁兒,一句話就能逗翻整桌人,怪不得麴塵爲了你們娘倆,連什麼江湖都不去闖了,安安心心地做他的阮老闆了。不過寶梳,你會不會覺得麴塵只做一個阮老闆有點屈才了?”
“師傅,我明白您的意思,您還是想留他在擄金幫對吧?您想讓我勸他,對吧?可是師傅您不知道,有些事兒我只要撒個嬌他就能聽我的,可有些事兒我怎麼說他都不會答應的,他那個人一旦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就拿上回我去了一趟遇春閣來說,怎麼求情都不管用,到頭來還是得乖乖寫了五百遍祖訓交給他纔算了事兒,所以啊,您讓我勸他是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