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很快到了重華宮。
無憂早知他會來,便早早備下了茶點。
至碧桐小舍時,無憂正在修剪花枝,是剛從梅林裡折來的紅步搖。
見她修剪得十分細心,龍千墨拂手示意宮人退下,輕手輕腳地走到無憂身後,“看到紅步搖,是否想起了三弟?”
被他驟然的開口嚇了一跳,無憂驚得轉身,見是龍千墨,才緩了緩神色,垂眸道,“皇兄這麼喜歡一語道破人心麼?”
看她似羞非羞的樣子,龍千墨凝眸,“是想念三弟給你的浪漫,還是想念那一晚的放肆?三弟似乎十分勇猛……”
聽到這樣露骨的話,換了哪個女人都會臉紅,無憂也不例外,卻還強裝鎮定,“皇兄莫要言語戲玩於我了。”
龍千墨輕笑了幾聲,保持着距離坐於一旁,“一回國便要面對一堆奏摺,甚爲苦惱,卻沒人替朕分憂。”
聽是奏摺,無憂略能猜到其中內容,淺笑道,“想必多是關於臣妹的吧!”
“你的直覺倒是敏銳得很,”龍千墨隨手抓起一旁的點心,食了一口,不緊不慢道,“皆道你是紅顏禍水,禍國殃民。讓朕大義滅親,永除後患。”
本以爲曹仁師一死,那幫羣龍無首的臣子便會失了方向,沒想到還是集體上表了。龍千墨爲此煩惱,想必曹仁師的勢力非常龐大,不好處理吧!
無憂面色自若,平心靜氣地道,“羅隱詩云: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沒想到她還讀過書,龍千墨再次對無憂改觀,“你說的不錯。那幫無所事事的臣子,難以輔佐朕治理國家,便編出這樣的理由來搪塞朕,真是笑煞人也!”
說着,直入正題,“朕聽聞你要廢除國規?許多臣子皆說你大逆不道。”
無憂泰然,“人云亦云,只要有一人這麼認爲,便會有一羣人應和,不顧對錯。”
“朕相信你。”龍千墨說得十分肯定,“哪怕羣臣反對。”
花瓶中的紅步搖十分耀眼,絲毫不像一個裝飾品,即便被折下,也不失本有的傲骨,更有一分冷冽。
正如現在的無憂,實質雖只是俘虜,卻不失本有的貴氣。
龍千墨這才注意到無憂今日的穿着,正是一件淡紅衣裳,再配以一支紅色的步搖,就如紅梅一般冷傲。他記得她從未穿過紅色,只覺新鮮,卻也沒有多問。
似乎嗅到了空氣中的異樣,龍千墨緊了緊眉,“今日薰的是什麼香?”
“是我制的香。”無憂將花瓶置於一旁,“紅梅成沫爲其原料,再配以素心沫、山茶沫、四季海棠等調香,蒸餾之後遂成了此香。”
龍千墨深深嗅了一口,點頭而笑,“不錯,甚是幽香,符合你的氣質!”說着,借坡下滑,“朕不能辜負了這香,這幾日便就留宿此處吧!”
見她一怔,他微微一笑,“千夜可有異議?”
靜默了一會兒,無憂才道,“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如是這樣聊了許久,龍千墨便睡下了
。
無憂自碧桐館出來,回了仙棲居。
“君上答應留下了?”剛問出口,婉夷便見無憂一副失落的模樣,心裡馬上沒了底,“君上沒有留下?”
“留下了。”無憂淡淡一答。
婉夷遂鬆了一口氣,“那您還愁什麼?不正在咱們計劃之中麼?”
無憂搖搖頭,“皇兄聞出了香料的異樣,我還沒留他,他便說這幾日都留宿於碧桐小舍了。那依蘭花香料有催情之效,擱在香囊裡雖不容易被發現,但也難保皇兄不會火眼金睛。我故說是自制的百花香,不知他是否起疑。”
婉夷只暗暗一驚,面上還是氣定神閒,“既是如此,必然要快些行事,以免君上提早發現,致計劃落空。”
“不錯,今晚便行動!”無憂環顧左右,問道,“汀怡呢?”
婉夷搖了搖頭,“自君上來,便不見她了,她沒有尾隨公主伺候嗎?”
汀怡不見了?!
看似一切順利,竟缺了這麼一個關鍵的人物!?無憂要替宮婢們做主,首先就要讓龍千墨發現宮婢們已非處子之身。
可龍千墨一向不對宮婢動容,獻媚自然是不行的了,只有催香纔是萬無一失的法子。
催香便是汀怡準備的。她恨極了曹仁師,勢必要報復得他滿門抄斬,便答應了要爲報復獻身於龍千墨。
不知是怎麼回事,她竟在這關鍵時候不見了。
此事不能動戈太大,以免驚擾了龍千墨。遂只她們主僕二人行動,幾乎翻遍了整個重華宮,才於西配殿的浴室找到了汀怡。
汀怡着一身常服,背對着門,坐於不遠處的臺階上,雙手自然地撐於兩旁,揚着頭似乎在看窗外的景色。
浴池中並沒有水,看樣子不是準備沐浴,而是猶豫了......
像是覺出了無憂的到來,汀怡突然開口,“公主,今晚之後奴婢會有名分嗎?”說罷,轉頭一對二人,眼神中竟生出幾分令人憐愛的多愁善感。
本要說些關心的話,卻硬生生忍了回去,浴室頓時籠罩了一片默然之中。
良久,汀怡才清冷發笑,伴隨着眼眶的溼潤,“奴婢是鄙賤之身,有機會與君上同房已是三生有幸,怎還無端想着名分呢?確然是妄自菲薄了,公主全當沒聽過吧。”
二人對視一眼,婉夷擔憂地扶起她,問道,“你是不是對曹大夫之事,尚有陰影?現下驟然要與君上......”
話還說完,就馬上被汀怡打斷,“不要提那個混蛋!”說着,失心瘋一般喊道,“我與他毫無瓜葛!毫無瓜葛!”
西配殿離碧桐館不遠,萬一裡頭的聲音,被龍千墨聽了去,難免引他懷疑,無憂安撫着汀怡的背,柔聲道,“是,對,你與他毫無瓜葛!”
看汀怡的樣子,多半是瘋了。無憂輕聲吩咐婉夷道,“去把於郎中叫來。”
玉玲瓏是魔教之人,不方便透露真名,因而化名爲於靈,即喚作於郎中。
婉夷領命而去,不過須臾,玉玲瓏便來了。她對醫理和藥理都有研究
,以往魔教中人病了,便是她醫治的,因此堪當郎中職責。
來的路上,婉夷便將汀怡的情況,與之說了一通。她大致明白了汀怡的病情,來時並沒有直接把脈,而是觀察汀怡的臉色和表現。
果真已成了半個瘋子,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一般。
無憂拉着玉玲瓏去了外室,顰眉問道,“師父,汀怡的病還有得治麼?”
“只要不死,都是有得治的。”玉玲瓏說得胸有成竹,語氣卻是十分沉重,“只是要用上毒術,花上幾日的功夫才能治癒。今晚的計劃,恐不能讓她實施了,要另安排人。”
這倒不難,無憂點點頭。重華宮有的是被曹仁師玷污過的宮婢,且合宮一條心,定然有人肯站出來一搏。
事情似乎不盡人意,無憂秘密宣佈了此事,卻沒有宮婢敢獻身。一來,龍千墨不近女色,若是知道催情香一事,侍寢的宮婢必然沒命。他對無憂親眼有加,她自然是不怕性命之險的。
二來,重華宮上下都知道,曹仁師已死,只是尚未宣揚出去。既然大仇已報,何必還要冒險獻身?簡直多此一舉!
既然她們不願意,無憂也不能逼迫她們,只回了仙棲居,惱然坐於窗邊的長椅上,似在苦思冥想着什麼。
若是這個時候,襄伶和沁寒在就好了,沁寒鬼主意多,襄伶巧言善辯,定然有辦法幫她度過這個難關。
可惜這裡的金國,不是北魏,她們不可能在這。
眼看着夜幕降臨,夜色漸漸籠罩了金國的天空。無憂的雙眼望得空洞,既然那些宮婢已然不想治罪於曹仁師,那她也沒必要多此一舉了。乾脆直接將賬本交給龍千墨罷了!
想至此處,婉夷端着臉盆而來,“公主,洗臉歇息吧。”
這麼快就到了歇息的時辰了?無憂輕嘆了一口氣,起身道,“果然是時光飛逝呀。”說着,無神的眸子慢慢落在婉夷身上。
只見婉夷着了一身淡紫色的席地宮裝,細細一看,臉上還化着淡淡的粉妝。宮婢服飾,皆以青色與綠色爲主,一般不會穿紫。且宮中不允許婢女化妝,連打打腮紅都是不行的,最多隻能施施粉黛,而婉夷卻反其道行之。
無憂警覺地問道,“主事宮女乃從五品,並不能穿着紫衣,你可知僭越了?”
“這是淡紫,並非正紫。”婉夷不緊不慢地解釋道,“奴婢臉上的妝容,皆來自於宮婢專用的粉黛,無一僭越,只是對比於其他宮婢,稍顯豔麗罷了。”
聽她這麼一說,確實是沒有僭越。只是這樣的打扮未免太突出了,難保不會引得流言紛紛、引禍上身。
平時日總見婉夷穿青衣,只覺得她清水芙蓉,雖算不上貌美,但也算是個有姿色的美人。而今稍一打扮,便流露出了傾國之色,令人瞠目結舌、眼前一亮。
許是剛沐浴的緣故,無憂能從她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與依蘭花香囊的香味甚爲相似。
“你這樣打扮是做什麼?”剛一問出口,便恍然過來,無憂遂是一驚,“你不會要代替汀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