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爲何，聽到他這樣的問話，無憂只覺得心下絞痛，仿若有一塊巨石，帶着尖刺重壓而來，壓得她時而喘不上氣來，時而又疼痛難忍。
像是要割捨什麼，怎麼心頭還有諸多不捨？
忽而一陣陣回憶，迅速在腦中閃過，以前說過的話、昔日發生的事，特別是那一晚......
寶，我做什麼都是爲了咱們的感情。你只要服了這藥，清淨了小腹，我一定加倍對你好。
你就肯定這孩子是辰侯一脈？我不想冒險。沒了這孩子，並不代表咱們以後也不會有孩子。
你待着他的孩子，回到我的身邊，那孩子便要認我爲父，他自然恨得託夢於你！他自然恨得要殺了我們！
昔日龍曦辰的字字句句，原以爲自己都已經忘記，此時此刻卻又那麼清晰，仿若昨天剛剛聽過一般。
還有她的那一句“我恨你，龍曦辰！”，不斷回絕於耳時，才發現昔日的痛苦，還滯留在心中。
不知不覺，無憂已然含淚，卻還是勉強一笑，“你不是說，昔日我腹中之子，乃是龍千墨的雜種麼？如今又說這一番話，算是原諒、還是憐憫我昔日的痛？”
還沒等他回話，她便自問自答道，“若是原諒，我並沒有錯，你沒有資格談原諒；若是憐憫，可惜晚了，傷害是永遠的，不是憐憫就能彌補的。”
說罷，便欲轉走離去，卻聽龍曦辰又道，“不是原諒，也不是憐憫，是因爲愛你！”
忽而止步，只聽他繼續道，“昔日是我的錯，有原諒資格的人，是你；今日亦是我寂寞無助、自卑不堪，該被憐憫的，是我。不管你原不原諒我，亦不管你是否憐憫我。既然你決意要離開......”
他忽而一頓，無憂跟着心頭一顫，像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一下斷了來源，堵得心口慌亂。
“既然你決意要離開，我成全你。”轉眸只見他微微一笑，有着原先的柔情，卻好似比舊時，多了一分真情，多了一分成熟，多了一分堅定。
跟着兩行清淚，一滑而下，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他擁入懷中，帶着昔日的愛護和疼惜，輕撫着她的後背，似是在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我活了二十幾年，終是登上帝位，人人都道我風光無限。後宮佳麗，我幾乎是雨露均沾，似付出真情，卻傷人無數，回頭一看，還是最虧欠你。”
埋藏心底的話，忽而被他說出，心下總是忍不住地絞痛、絞痛，好似有一根針，強硬要穿過心臟，刺得她心內叫苦連天，卻不欲再妥協於他，只好盡力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笑笑，像是自嘲，又帶着幾分絕望，繼續道，“虧欠，所以後悔麼？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終是有了答案。因爲愛，所以總覺得給你的不夠，但愛不是虧欠的理由，所以我愧疚。愧疚的不是昔日bi走你，而是在那段日子裡，沒能給你想要的快樂和幸福。”
這是故意說好話，以利用她的心軟麼？
雖是這樣想，眼淚卻已經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只聽他道，“你既要走，那咱們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了。希望這段日子，我能給寶一直想給的幸福和快樂；希望這段日子，我能給寶留下一個美好回憶；希望這段日子，寶能不爲我再落傷心淚......”
他頓了頓，含淚
一笑，“你以爲躲在我的懷裡，我便感覺不到你哭了麼？這麼多年來，你的一舉一動、是因爲什麼、是哭了還是笑了、是開心還是難過，我都瞭若指掌，只是有些事堵在心口，一直不說罷了！”
或許真正的愛情就是這樣，酸甜苦辣，樣樣俱全。或許龍曦辰就是這樣的人，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便會讓人覺得不像個男人的話，不到關鍵時刻，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這算是什麼？生死決別？或許是吧，因爲這幾個月過去以後，無憂不會再踏進北魏的城門，不會再出現於他面前，他們的緣分，終是要這麼盡了。
緣分，這麼些年來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還有從前那一點純真的守候，終是要煙消雲散了。他們的感情，也終是要以此結束了。
既然躲在他的懷裡，還是被他感覺到了哭泣，無憂便伸手輕輕推開他，他卻伸手回抱住她，只靜靜一笑，好似尋到了一分歸屬感，誠然道，“就這樣躲着吧，或許以後不會再有機會了，且讓我安撫你一回。”
“因着愧疚麼？”無憂這話，帶着哭腔，卻也伴着幾分無助，幾分苦痛，幾分壓抑......
龍曦辰輕輕抽泣了一聲，漸漸恢復了常態，眼中那一點淚花，卻總是閃爍着，像是在懺悔，像是有不捨，“不因愧疚，只因我是你的男人、你是我的女人。安撫你，是我的責任，更因爲愛你，讓我更想要保護你。”
這些年來，你都保護得不成樣子了。這句話，無憂很想說出來，可說出就等於妥協，說出就等於再次接受他。現下她已經是興侯妃，他說什麼都遲了！
“從你給我喂下落胎藥的一刻起，我們之間，就再無瓜葛了。現下我來，只是想求你一件事......留下溫雲和你的孩子，不要再因疑心，而傷害任何人了！”無憂硬生生地將淚吞回肚中，好似一灘鮮血即將從口而出，卻強自忍回，一道道傷痕，由心而生。
說罷，雙手一使勁，便推開了龍曦辰，想也不想便轉身，往偏殿而去。
此時，寧溫雲已經用好了晚膳，剛吩咐了卉嬈去看安胎藥煎好了沒，就見無憂快步而來。
也不知爲何，總覺得無憂的身邊烏雲籠罩，卻在擡頭的一刻起，一切陰色消失殆盡，留下的，只有一點像是刺蝟般的堅強笑意，強撐着難看的臉色，還有那哭得紅腫的雙眼。
“你已經用完晚膳了麼？今日的胃口可好？”無憂一副淺笑的模樣，好似方纔什麼事情也未發生一般，只那腫紅的雙眼，一下暴露了自己。
寧溫雲怔怔看着她的雙眼，一臉惑色地問道，“我的胃口不錯，只是你的眼睛，怎麼紅腫着？”這醋吃的，還哭了麼？
這才曉得自己紅腫的眼，不由得心虛，便開始支支吾吾，“紅腫是因爲......風沙迷了眼，你信麼？”
說得自己都難爲情了，傻子才相信？
寧溫雲溫然一笑，緩緩行至她面前，輕手拉她坐下，“風沙迷了眼，最多一紅，你怎的還腫了呢？說吧，是不是自我走後，便一直哭到現在？”
還沒等無憂回話，寧溫雲便憐心勸慰道，“無憂，你實在不必吃醋的。”
正尷尬，一聽吃醋，無憂下意識地放大了瞳孔，“什麼？吃醋？”
寧溫雲無奈一笑，
“你就不要辯解了，咱們交好多年，我還能看不出你的心思麼？其實你心裡，還是有皇上的，對不對？”
“是麼？”無憂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潛意識地否定道，“我怎麼不覺得？你既與我交好多年，怎麼還把我往火坑裡推？”
確然，這深宮的確是個火坑。伴君如伴虎，龍曦辰本有帝王的疑心，待在他身邊，就算是無憂，也不會快樂。
隨即一笑，寧溫雲輕輕拉過她的手，如同一位長輩一般，語重心長道，“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與她對視一笑，無憂也道，“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平安，不然我留下來，可算是白留了！”忽然想起昔日城外的一架高臺，“對了，我記得城外有一處，風景甚好......”
話還沒說完，便被寧溫雲打斷，一臉責備地看着她，“又想着出宮？上次受林御女的襲擊，還嫌不夠驚險麼？現下不過平安了一陣，就想着出宮了？”
不過點點襲擊，對無憂而言，根本不足爲患，若不經寧溫雲提起，她倒是忘了，隨即一笑，“說起林御女，她在北宮待着，也該有半月了吧？外頭林峰還是不曉得她身處冷宮麼？”
說起這個，寧溫雲本有的溫和樣子，便立時化作一點不屑，“即便知道又如何？聽爹爹說，皇上已經培植了新勢力，只要林峰有點動向，立時言官彈劾，絕不放過奸臣。”
果然如她所料，龍曦辰要對付林峰，根本就是囊中取物一般簡單，還用得着龍翼汶？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龍翼汶纔剛被髮配囚地，無憂尚不得知此事，直到與寧溫雲聊完回宮，便接到了凌瑾皓的信函，乃是託蝶衣送來的。
蝶衣乃是凌瑾皓給無憂安排的貼身宮婢，所以分外信得過她。自無憂開始分管九宮，姚汀茹便來了西殿，何福則還留在儷懿宮，輔助寧溫雲分管。
凌瑾皓的信函，寫得十分簡單，只短短几個字：昌侯已秘密發配囚地。
半月前，無憂便給大齊和越國寫了求救信，讓他們救一救龍黎軒，不知得手了沒有。現下龍翼汶又被髮配了囚地，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見她滿目擔憂，蝶衣也微微一嘆，“娘娘，奴婢聽說那囚地......戰亂爆發得更加厲害，只怕昌侯......”
無憂順手將信函置於一旁，緊眉道，“本宮知曉囚地險惡，未爆發戰亂時，囚地便多賊人，如今爆發了戰亂，更是難以生存......對了，大齊那邊，有來函麼？越國那邊有沒有動向？”
蝶衣微微低頭，“凌左相只將這信給了奴婢，並未說起大齊、越國的動向，估計還沒有進展吧！”
都半個月了，還沒有進展的話......都說報喜不報憂，難道龍黎軒已經......
想至此處，無憂的鼻頭又是一酸，立時拍案而起，“快，快去備馬車！本宮要出宮一趟！”
蝶衣一怔，“可是娘娘，現下已經過了戌時，出宮恐怕不方便呢，有什麼事還是留到明日吧？”
這個節骨眼上、人命關天，哪能留到明天？無憂等不及便衝出了披香殿，只見不遠處司馬芊茉珊珊而來，正好碰了個對面。
“貴妃娘娘安好。”行罷禮，才見她急匆匆的樣子，惑然問道，“娘娘這是要往哪兒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