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被高無庸自睡夢中喚醒,聽得宮人傳來的消息,簡直是怒不可歇。堂堂的後宮之主,竟然在半夜時分砸了其他妃子的宮門。當下便坐上御輦匆匆向着儲秀宮行去。
高無庸見自個主子,面色平靜,一絲怒氣也是看不出來,但侍候他多年,還是能從主子細微的動作中看出一二來。當下催着擡着御輦的宮人加快步子。
儲秀宮宮門旁,還放着撞門用的圓木柱子,朱漆大門亦是歪歪得躺在一邊,觸目狼藉。“好,很好 ”弘曆怒極,這就是他的皇后,母儀天下的皇后轉過照壁,數十盞宮燈將院中的情形照得清晰分明。
嫺貴妃穿着淺藍常服,烏髮披散,隨着夜風微微拂動着,似是有些羸弱。面上的神情瞧得並不分明,但想來她是憤怒異常的,一雙眼兒亮得驚人,不卑不亢得看向前頭坐在鳳輦裡頭的皇后。嫺貴妃的身前,跪着儲秀宮的奴才,擋着皇后派去行刑的宮人。
弘曆左手拇指摩挲了一下右手上套着的翡翠扳指。高無庸拂塵一甩,下巴微翹,腹部微收,便揚聲唱喝起來。所有站着的宮人齊刷刷得跪了一地。皇后也從鳳輦上站起,摸了摸壓在鬢邊的珠花,甩着帕子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臣妾見過皇上,皇上吉祥”嫺貴妃緊隨其後行禮,語調聽起來還有些顫抖,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吉祥,朕一點也不吉祥”弘曆低聲喝道,同時讓高無庸扶起皇后,畢竟家醜不可外揚,事兒已發生到現在這種狀況,弘曆也不想再讓奴才們看着皇家的笑話,漆黑眼眸含着淡淡警告,環顧了四下跪着的宮人。“你們都是宮裡的老人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想必心中也是明白的。”擡手揮了揮,讓不相干的奴才悉數退了出去。
“皇后,今日可爲得是哪般?”視線兒一轉,投在了皇后的臉上,肌膚保養得宜,依舊是富有彈性與光澤的。只是神情扭曲,失了往日裡的從容大氣,使得她的容顏生生減了幾分。再瞧向離着皇后一步遠的嫺貴妃,面色平靜從容,除了起伏不定的胸口,幾乎是看不出來她在生着氣。燈光下的肌膚,細膩溫潤,泛着暖人的光澤,而身後披散的長髮卻是添了幾分羸弱。
弘曆卻是曉得,自個這位貴妃,骨子裡卻是個堅韌異常的女子。無論私下裡如何,但在外頭皆是恭敬守禮的規矩人兒。方纔那番對峙,想來也是被人逼得很了。
“皇上,您要爲臣妾做主啊”皇后頓時悲呼一聲,眼淚頓時涌了出來。“永琮今個晚上又燒了起來。”便將這段日子以來,自個的猜疑一一道出。說什麼,在長春宮門口遇上嫺貴妃後,晚上就燒了起來。當時她便也認爲不過是巧合。哪想到,隔了幾日兒子在御花園裡遇見了從儲秀宮回去的嘉妃,已經轉起來的身子又燒了起來。最可惡的便是,今個三阿哥前來阿哥所探病後,永琮本已退下去的熱度又升了起來。
如此不是擺明着背後之人是嫺貴妃麼?皇后實在是氣不過,便領着諸多奴才前來儲秀宮詢問。叩了半晌,也不見宮人前來應門。一聲令下,砸了儲秀宮的大門。
弘曆深深的看了眼皇后,低聲道,“皇后,你想要朕做什麼主?”隨着他的話音,一股冷風拂過,皇后冷不丁打了激靈,擡眼四下看了看,眼眸中盡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皇上~”皇后悽然喚了一聲,她還能說些什麼呢?方纔一切,明明皆是她令人做的,難不成告訴弘曆,自個中了邪身不由己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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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曆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轉向嫺貴妃,“嫺貴妃可有什麼要說的?”
“皇上。”嫺貴妃顯然是被氣得很了,聲音聽起來比着往日裡更是清冷。吐語如珠,顆顆分明,擡起一雙清澈瞳眸,迎着弘曆不懼不避,“主子娘娘身爲中宮之主,一言一行當屬天下女子典範。但今日之事實是出人意料。臣妾好端端的被主子娘娘誣陷謀害皇上子嗣,無憑無據的撞破了臣妾宮中的大門。若不還臣妾清白,日後在這宮裡頭,臣妾如何能擡起頭做人?懇請皇上還臣妾一個公道?”說到激動處,雙膝狠狠地跪了下來。
聽着那跪地脆響,弘曆心下一跳,漆黑眸子瞧瞧瞄了眼她膝蓋,不疼麼?面上則是半分心疼之色也未顯出,“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將嫺貴妃扶起來。”待高無庸將嫺貴妃扶起後,方看向皇后,沉聲問道,“皇后,朕問你,可有證據?”永琮的醫案,太醫院早就呈上來了。秋日裡,早晚寒涼,冷熱變幻較快。永琮先前感染的風寒本就沒好個透徹,被那冷風一吹,年幼體弱,身子受不住,便發起燒來。
“回皇上,永琮這幾日反覆發燒或多或少皆與嫺貴妃有關。臣妾做爲母親,一心牽掛兒子,也是有錯麼?”眼眶中含着汪汪淚水,甚是可憐。想着最近一段日子,夜裡總是睡不着,到了白日裡,情緒更是衝動易怒,一旦受了刺激,便會做出些令她也想不到的事兒來。
皇后不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自小在後院中長大的大,爾虞我詐瞧得多了。嬸孃對付那些受寵小妾的手段更是耳濡目染。她始終記得嬸孃的一句話,“一個妾氏,沒有子嗣,連個包衣奴婢也不如。”嬸孃從不對着叔父喜愛的小妾,橫眉冷目,反而是溫柔可親,博得府中上上下下一致的尊敬與信任。倘若不是有次偷聽得嬸孃與心腹嬤嬤之間的交談,她會一直認爲嬸孃是個善良的女子。
嫁給了弘曆後,對着後院中的妾氏從不假以辭色,反而是關懷有加。加上年輕時,皇后的容色不錯,果然博得了弘曆的尊敬與喜愛,連着宮裡頭的皇帝與熹貴妃也是讚賞有加的。多年夫妻,對着弘曆的性子還是有幾分瞭解的。
弘曆是個很念及舊情的人,自己與他夫妻一場的 ,偶爾軟弱的模樣定會勾起他心中情意。
“你擔心永琮,本事沒錯的。”弘曆心下稍微軟了一下,語氣也是溫和了許多,視線兒略略一轉,就見嫺貴妃面色稍稍變了一下,隨即便是瞭然認命的神色。心下一滯,今日嫺貴妃受了這麼大的羞辱,若是輕描淡寫放過,景嫺在宮中當真是難以擡頭了。“只是千不該萬不該採用如此過激的方法。且不說嫺貴妃從未加害過永琮,即便是有無憑無據的情形下,你也不該如此。”
“是,臣妾曉得錯了,”見着弘曆語氣軟和下來,頓時一陣竊喜,偷偷瞄了眼嫺貴妃,泫然欲泣道,“臣妾這就向嫺妹妹道歉”
不待弘曆回答,面向嫺貴妃盈盈施了一禮,口中同時道,“姐姐曉得,妹妹素來是個善良而又大度的,就念在姐姐的一片慈母心腸份上,莫要追究此事吧。”
嫺貴妃心下冷笑連連,盈盈水目自弘曆面上滑過,見皇后向着自個施禮,立即跪了下來,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那聲音比着先前更是響了許多,可想而知她力氣用的有多大。“主子娘娘的禮,臣妾不敢受,也不能受。至於追究與否,您是皇后,是主子。臣妾不過一個奴才,又豈能追究。”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院中幽幽響起,毫無起伏的語調有股心如止水的平靜及淡淡的倦怠。
皇上既要保皇后,她不過是一區區貴妃,又能怎樣?看來還是自己要求太高了,被他的甜言蜜語哄騙的差點不知天高地厚起來。心下隱隱痛了起來,當下狠狠得磕了個響頭,在擡起頭來,白嫩光潔的額上已是淤青一片,看起來尤爲觸目驚心。“臣妾無狀,頂撞了主子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見狀,皇后忍不住心生得意,看來皇上還是在意她這個皇后的,忙不迭得向前扶住嫺貴妃,“哎呀,妹妹快快請起,本來就是姐姐不對┅”
“是啊,本來就是皇后不對,嫺貴妃還不快起來。”弘曆皺起濃眉,不悅得看了眼高無庸,秋露寒涼,景嫺身子本就弱,怎得能跪在地上。看向嫺貴妃的眼神,充滿了心疼。景嫺真是氣過頭了,朕的話還未說完,就開始自暴自棄起來,難道朕是這麼不值得信任麼?想到此處,又狠狠瞪了眼看過來的景嫺。
皇后與嫺貴妃皆是錯愕的擡起頭來,皇上玩得又是哪一齣。嫺貴妃心繫弘曆,但也深知他身爲帝王,總會有許多顧忌,心中企盼倒也小得很。但方纔以爲他又要偏向皇后,還是忍不住黯然。聽得皇上話鋒一轉,不禁擡起頭來,就遇上弘曆看過來的眼神,心下微微一甜,垂下頭來。
瞪大雙眸,眼裡皆是不可置信,皇上方纔明明不是不追究她了麼?怎麼又變了?都是這個女人蠱惑的,一定是的。皇后惡狠狠的看向嫺貴妃,這一刻她真是恨不得掐死那拉氏。
耳旁忽然傳來陣陣尖叫聲,她還未來得呵斥閉嘴,身子就被人踢開,狠狠的飛了出去,摔倒在地。目光愣愣的看向弘曆,他的臉在夜色下瞧起來有些猙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