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在小時候,僅僅跟姥爺去上過一次墳。那是因爲農村規矩多。一般家裡有男丁或長孫,是不需要女性去墳前祭拜的。只要七月半、過年前等日子找個十字路口,在當間兒用木棍畫個圈(圈是不能閉合的,出口的方向要衝着你想祭拜的人安息的地方),然後在圈內將紙錢焚化就行。
二姨五歲大的時候,這年年前,姥姥領着大姨揹着舅舅回孃家串門去了。眼瞅着快到小年了,倆人還沒回來。家裡就剩下姥爺和二姨兩個人。姥爺想着過年還沒給死去的爹燒紙呢,就準備去鎮子上買些燒紙回來。去鎮子來回得半天的時間,姥爺不放心年幼的二姨一個人在家搗亂,又挺兒要臉的不願意求人幫忙看孩子,就只好將二姨也帶去鎮子上。
回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五六點了。東北冬天天短,這個時候基本上都已經黑透了。姥爺牽着二姨,拎着黃紙匆匆往回趕。沿路兩邊淨是荒山田地,只見一簇簇藍幽幽的鬼火在其中跳躍飄蕩着。偶爾一陣風颳過去,這抹顏色就跟着風飄過來。
二姨年紀小,不懂事,並不怕這些東西。但是姥爺這麼個大老爺們,在冬天的夜晚趕路,都被這些東西嚇的滲的撈的。於是幫二姨緊緊衣領,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快走到村頭那片的墳地時,忽然左面的兩點鬼火在沒有風的助力下橫着就像姥爺和二姨的方向飄來,移動速度還賊快。轉眼就到了他們身邊。姥爺心下發慌,走的更快了,差點把二姨拉個跟頭。
那兩簇鬼火卻並沒有因爲姥爺的加快腳步而停止移動,反而更快的飄着跟過來,一前一後,後面的像是追趕前面的那個似的。姥爺忙抱起二姨就跑,後來跟想起什麼似的,將手裡的黃紙順手撇出去幾張,大喊:“別追了,拿去花,不夠我明天燒給你。”然後頭也不回的撒丫子狂奔,一直奔到村頭看到燈火才停下,腳下一軟已經跪在地上。只覺得冷風灌的喉嚨疼,氣也喘不勻了。
這纔敢回頭看,幸好鬼火沒跟來。這件事也成了姥爺這個外面窮橫,其實內心還挺脆弱的東北大男人一輩子不想提起來經歷。偏偏二姨記性好,到後來叛逆期跟爹頂嘴的時候,沒事就拿這事來磕磣姥爺,整的姥爺在二姨面前腰桿子都不硬。這是後話,哈哈
回家後,姥爺擦擦汗,定定神,纔想起沒吃晚飯。爺倆整口粥對付了一口,姥爺就忙着給二姨的爺爺印紙錢。當時的紙錢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印好的,而是可以買好黃紙和印軸,自己回家印。姥爺家有墨汁和一個銅印軸。姥爺先在炕上將黃紙鋪好,然後將墨汁調勻,印軸沾滿了墨汁順着黃紙一條直線的滾下去,一排大錢就印上去了。
這樣一張黃紙四排大錢的印好,就花了姥爺半個時辰的時間。二姨在一邊也沒閒着。自己印的冥幣要想管用,還得用古錢在每張黃紙的大錢印上都蓋一下,跟蓋章一樣。姥爺家有的是這玩意兒,什麼天啓通寶宣德通寶啥的。越老的越好使。蓋了半天,二姨手都酸了。終於印完了錢,爺倆已經筋疲力盡,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這一晚上姥爺可沒睡好。竟然夢到了死去的老爹。老爹兒一臉愧疚的對他說:“四小子兒,爹今晚上給你嚇着了哈。都怪老陳頭那個老鬼。在道上看到你和丫頭了,非說過來稀罕稀罕丫頭,我怕他過鬼氣給丫頭,就忙追了去。這老鬼腿腳比我快,先一步到你倆那。我是攔着攔着他纔沒摸到丫頭臉蛋啊。”
姥爺在夢裡驚訝的說:“敢情追我的是爹和我陳大爺啊?早知道是你倆我就不瘋跑了。把我累得。”老爹笑了:“你明天上墳帶着丫頭吧,老陳頭絕戶,家裡沒人上墳,也沒後,才稀罕丫頭的,今天都跟我說了,明天肯定不碰着她。就想逗逗小孩。你把錢也給你陳大爺燒點。我倆下面作伴處的老鐵了。再給我帶上點好酒。”說完就走了。姥爺想追上去,忽然知道這是夢,夢裡的老爹死了,自己追上去好像不對。這麼一想就醒了。再一看,外面已經放了青光,天快亮了。
等天大亮,姥爺揣上好酒,拿着把管鍬,領上二姨就上墳地了。走到昨天遇到鬼火處右拐,就是二姨爺爺的墳地了。應該在一片苞米地的邊上。但現在是冬天,雪已經積的很厚了。姥爺在前面開路,踩的雪殼子吱嘎吱嘎的響。二姨就在後面跟着姥爺的腳印走。
大約走了十幾分鍾,姥爺停下來判斷下方位,又向右邊走了幾十步。卻找不到墳地的位置了。東北農村的田裡,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你想在其中找到被雪覆蓋的墳包,可是不
容易。姥爺正愁着呢,忽然二姨拉了拉姥爺的袖子說,“爹,你看那邊有幾張黃紙。”果然,在茫茫的雪地裡,幾張黃紙沒被風吹走,就這麼靜靜的躺在雪面上。姥爺走過去。兩個矮矮的小雪包凸起在雪地上,正是姥爺老爹墳的位置。兩個矮矮的墳包凸起在雪地上。姥爺走近了,用管鍬把墳周圍的雪都清乾淨。二姨爺爺的墳露了出來。
姥爺先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說:“爹,過年了,兒子給你送點錢,缺啥買啥,不夠再跟我要啊。”然後從懷裡酒打開倒在地上,掏出洋火,三根聚在一起划着,左手壟住火點燃了黃紙,雖然沒風,但是火勢很旺,想必二姨的爺爺很高興。
燒了一多半,姥爺將剩下的黃紙堆在了旁邊的墳頭上。說:“陳大爺,你老一個人過的也挺辛苦的,昨天我是怕嚇到丫頭,今天也給你帶點錢花,你別嚇到我閨女就行。”說也怪,就這時候就起風了,將一張紙錢刮到了二姨面前。二姨當然就去揀,一彎腰就一陣風將紙錢帶走兩步,再過去再一陣風。二姨繞着追了一圈也沒追到。姥爺心裡着笑,知道這是老陳頭逗丫頭玩呢,也不介意。就將剩下的紙錢點燃了。
只見火蹭的一下燒的老旺了,差點將雪地裡半埋着沒收的苞米杆子也燎着了。然後過來一陣風,將一摞紙錢刮的呼啦啦翻頁,卻一頁也沒吹走,反倒將逗二姨那張紙錢給刮過來一併燒了。姥爺點上煙笑說:“陳大爺你可真仔細啊,這是在這查我給你送多少錢來了,點錢點得挺快啊。剩下一張都不肯,真摳。”邊說着,只見這火燃的更旺了。燒了好半天,才完全燒盡。姥爺還怕有沒燒乾淨的,用管鍬將紙灰細細的翻騰一遍,見都燒盡了才起身帶二姨離開。
晚上,又夢到老爹了,老爹喜笑顏開的跟姥爺說:“老四啊,你陳大爺罵你呢。”姥爺愣了:“我好好的給他也送錢,還讓閨女陪他玩了,他咋還罵我呢?不知好賴啊。”老爹更笑的前仰後合的說:“他說你手欠,給送錢就給送錢唄,你燒完紙還瞎扒拉啥,錢都被你整零碎了,現在他一張一張的往起粘呢。哈哈,我看着老招笑了。”姥爺這才放心,從此上墳知道了,燒完的紙灰就不扒楞了。這個規矩一直傳到我媽媽這裡,還在這麼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