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the Name of Father
鎮長此言一出,我們三個都是大吃一驚。艾西卡勉強故作鎮定地笑着說:“你說什麼呢爸爸,他們是誰?”鎮長不語。
我也想到,“難道他只是詐我們一下?恰巧蒙對了?”
鎮長對艾西卡說道:“今天倉庫裡的人是你吧,還有救的那兩個人。”
“這他居然都知道?”我心頭一陣絕望。看來眼下只有硬衝出去一條路了。但是聽剛纔外面的腳步聲,至少有十多人,我們只有兩個人。而且,我也根本不可能和我救命恩人艾西卡的父親兵戎相見。
“爸爸,原來,原來你都知道了……”艾西卡頹然說道。
“是的,你早上離開家我就知道你幹什麼去了。我是你父親,你的想法我能不知道嗎?倉庫的鎖分明被打開過,那些庫羅茨是瞎了眼睛纔看不出來有人在裡面。”
“那……你爲什麼沒有叫人打開倉庫抓我們……”艾西卡的聲音幾不可聞。
“我是希望你知難而退啊。我讓人把守入口、挨家挨戶盤問,就是希望你放棄救人的愚蠢想法。”他的聲音雖然強硬,但並不嚴厲,好像老師在批評一個作業完成得不好的學生那樣。
“在黑水鎮,你要救一個逃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爲有長老會和食靈者在,還有無數的庫羅茨。你只是一個小孩子,你能做得了什麼呢?”
“不!爸爸,你在說謊。你今天分明是故意放我們走的是不是!”艾西卡想通了什麼似的,忽然急切地對父親嚷道。“你先是把庫羅茨們支走,又讓人將每家每戶的人都叫在大街上搜查,讓我們好混出來,這是給我們打掩護不是嗎?我當時就在懷疑,你是在幫我們不是嗎!”
“就算是你說的那樣,我也不是爲了幫你們。我只是不願庫羅茨發現你是逃羊的幫手而已。”
“你知道我會把他們帶來家裡的是嗎?你都預先計算好了是嗎?”
“你想說什麼,艾希。”
“爸爸,你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不是嗎?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與傑伊和長老會們不一樣,你是想救這些無辜的人們的不是嗎。求求你,放了他們吧!”我聽見撲通一聲,應該是艾西卡跪下了。
“唉,我的小艾希,謝謝你相信我。我是不願意抓他們,但更不願意牽連你在內。所以我更不能放他們。你說的不錯,你們被逼無奈只能回家的情況是我刻意營造的,我知道你們裝成庫羅茨混在大街上,知道你們幾點進的門,也知道你支走了內莉,剛纔我的人還看見有個庫羅茨從後門進來,是你約的接應他們的幫手吧?”
“爸爸,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艾希,我是不能放他們的。我現在捉他們去見長老們,你乖乖在家,你不是不知道長老會的可怕吧?”
他突然提高聲音,“你們兩個不要做無謂的反抗,我這裡有十多個荷槍實彈的人守在前門和後門,你們還帶着一個昏迷的小姑娘,是絕對跑不了的。”
“爸爸,你真的不能發發善心放他們走嗎?他……他的女兒,還那麼小,現在昏迷着,及時治療說不定能救過來的……我讓他發毒誓好嗎,讓他絕不透露這裡的事情好嗎?”艾西卡哭道。
我心中一陣感動,艾西卡對救我們確實傾盡全力。我忍不住大聲說道:“艾西卡,你不要求你父親了!他已經不是勇敢無畏的裴恩鎮長,只不過是遵照長老會命令行事的庫羅茨罷了!你把門打開吧,我下去!”
艾西卡抽泣着,慢慢走上樓梯,用鑰匙打開門,我看見大廳中站着的瘦高男子,正是裴恩鎮長。他正緊盯着艾西卡的一舉一動。還有一個男人手裡端着一把自動步槍,神情冷峻地站在鎮長旁邊。
艾西卡忽然邁近兩步,用極低的聲音對我說,抓住我當人質。剎那間我心中閃過無數念頭,如果我真的抓住艾西卡當人質,我和弗雷德手中都有槍,弗雷德可以幫我揹着凱茜,以鎮長對艾西卡的愛逾性命,我們逃脫的機會可能很大。但我真的可以這樣做嗎?我真的可以這樣對一個救過我和凱茜性命的人嗎?如果我們把她綁架走了,她和她父親以後將遭遇長老會怎樣的責罰?我不敢想象。艾西卡看着我的眼睛,眼神中充滿焦急。她看我沒有反應,又看看弗雷德。弗雷德仍然面無表情。但也沒有動作。
艾西卡放棄了,她轉身慢慢下樓,背影似乎在告訴我們現在動手還來得及。但我們只是跟着她下到了大廳。站在鎮長面前。
我對鎮長說道:“我女兒在上面,她還小,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生死未卜,要抓請抓我一個人吧。”我又看看弗雷德,“這位是艾西卡的朋友,不是逃羊,也請放過他。”
鎮長銳利的眼神似乎能看穿我的內心一樣:“你剛纔爲什麼沒有動手?”
“什麼?”我和艾西卡都驚訝地出了聲。
“我問你剛纔爲什麼沒有抓艾西卡當人質。我知道艾西卡會讓你這麼做。我只是想看看你們會如何反應。”
“我不會那麼做的,”我堅決地搖頭,“因爲艾西卡是我的恩人。而且,就算我們通過綁架艾西卡而得救,我終生心中都會不安,凱茜也不會高興的。所以,我認命了,隨你處置吧。”
鎮長看了我很久,說道:“我很慶幸你們剛纔沒有動手抓艾西卡。我在外面埋伏了兩個槍手,從我進門開始,他們的槍口到現在都沒有離開過你們的腦袋半分。你們如果敢動手,現在已經屍橫就地了。我不願意讓艾西卡看見那樣的場面。我也慶幸艾西卡沒有看錯你們。你們可以走了。”
他拉着艾西卡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頂,神情慈愛。艾西卡的臉色仍然因驚恐而慘白,難以置信地說,“爸爸,所有事情你都計算好了。你真的願意放他們走嗎?”
“傻孩子,我只有一點沒算到,就是你甘願爲了他們做出這麼大犧牲。我本來以爲你只是一時興起去救人而已,想不到你居然認真到這種程度……”
鎮長嘆口氣,“我本來就不想抓他們,但也不能因爲他們而讓你受害。所以才設計了剛纔的一幕。他們的表現證明了,他們是值得你救的人,也是值得我們父女爲之承擔風險的人。你看我剛纔帶來的都是我多年的親信,他們不會說出去的。讓他們快走吧。”
“爸爸,他們要午夜纔可以離鎮,弗雷德會帶他們走的。”
鎮長聽見弗雷德這個名字,忽然全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這個相貌枯槁的獨眼人。
“你是弗雷德?你怎麼變成了這樣?還有,你又回黑水鎮幹什麼?”
弗雷德冷冷地道:“弗雷德早已是個死人。我回來只是爲了了結一些沒了結的事情,順便幹掉一些過去沒幹掉的人。”他分毫不讓地盯着鎮長。
鎮長的臉上神情變換,好像是惋惜,也好像是歉疚,更像是不忍,他說:“你一個人能幹得了什麼?佩蒂……佩蒂的事情,是我的錯……這也是我的生平恨事……”
弗雷德突然激動起來,狠狠地道:“你居然還敢提起佩蒂……!”
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鬧,無數的腳步聲迅速包圍了鎮長的家。聽見外面有人大叫:“別輕舉妄動,找掩體!守住前後門!”聲音雄壯粗豪,應該是那個多姆。
鎮長臉色一變,艾西卡驚疑不定地看着鎮長。“爸爸,這是……”
“還是大意了……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鎮長苦笑一聲,把艾西卡攬在懷裡,輕輕在她臉上一吻,“好孩子,你別怕,有爸爸在。我出去看看。”
他給女兒說話時神情自若,好像外面的情形再兇險也不能讓他有半分動搖。他又向我們說“請你們在這裡陪着她……還有,把孩子抱下來,做好隨時走的準備。”後兩句聲音壓得極低。他又向弗雷德看了兩眼,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也沒有出口。接着,他轉身對拿着槍的“魯德”說了幾句話,拍了拍他肩膀,出門去了。
看到他出門,外面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鎮長從容說道:“你們幹什麼,不好好搜捕逃羊,這麼多人跑到我家裡來做什麼!”居然外面來的是庫羅茨,他們要幹什麼呢?外面又是一陣私語聲。鎮長大喝一聲,“小傢伙們,你們大晚上氣勢洶洶地跑到我家門口,還拿着武器,是想謀財害命嗎!”
看來是裴恩鎮長平時對外面這批人具有很大的威懾力,他們變得鴉雀無聲。忽然一個聲音喊道:“傑伊大人有令,讓我們先行包圍鎮長宅,說逃羊就在裡面,他隨後就到!”聲音聽着耳熟,是那個傑伊的忠實擁躉的年輕人。傑伊果然神通廣大,知道我們在這裡。
裴恩鎮長大笑道:“你們光聽傑伊的,不聽我的?我讓你們現在都滾,不準打擾我睡覺!”
年輕人明顯氣勢上遜了鎮長三四籌,囁嚅道:“裴恩大人,請您見諒,傑伊大人的話,我們不敢不聽……”
“哈哈,傑伊是長老會的,我就不是嗎?你們敢冒犯我的私宅,長老會會和你們善罷甘休嗎?善意地忠告你們,傑伊和我有矛盾,我自會和他解決,今天我這裡的都是荷槍實彈的精英,對我忠心耿耿,你們不是對手的。你們都是鎮子的善良民衆,何苦給他當這個炮灰?”
又是一陣私語聲,包圍鎮長宅的庫羅茨似乎不是傑伊的親信部隊,聽了鎮長的話都有些動搖。他們好像以爲只是傑伊和鎮長有私怨,藉着抓逃羊來和鎮長爲難,但說到底這是長老會內部的矛盾,而且傑伊和裴恩之間的矛盾盡人皆知,都開始後悔傑伊傳句話讓他們包圍鎮長宅就貿然出動了。
我知道鎮長正在努力拖延時間,當然能說服這些人最好。我趁機上樓將凱茜抱下來,弗雷德幫我將他綁在背上。又披上黑袍,把武器放在順手的位置。艾西卡關切地湊在門前,從門縫裡看着父親。
忽然,有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來,“裴恩,你在家中窩藏逃羊,還共謀逃跑,已經違背了誓言,是對湖神大人和黑水族的背叛。快點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鎮長罵道:“傑伊,你不要暗地裡弄鬼,快點滾出來吧!”
聽見包圍這裡的庫羅茨紛紛讓道的聲音,一陣馬蹄聲接近。至少有幾十個騎着馬的人到了門口,後門也有人接近的聲音。傑伊來了,而且還帶了很多人。這些人應該是他的親信了。我忽然想起,這個傑伊的聲音我聽過,就是今天早上在鐘樓上蒙着面對庫羅茨發號施令來捉我的人。我很想一睹裴恩鎮長死敵的模樣,但現在明顯不是一個好時機。
聽見外面說道:
“裴恩,你還要頑抗?長老會已經把你除名,你已經不是鎮長了。你趕快投降吧!”
“傑伊,你想蒙我嗎?長老會要除名長老,至少得召開全體長老會議纔可以,請問你召開了嗎?你請回了吉翁長老表決了嗎?我的鎮長一職,可不是長老會任命的,是全體族人公推的,要罷免我也得全體族人開會投票,你憑什麼說我不是鎮長!”
“你犯的錯太大,已經構成對黑水族的嚴重背叛,爲了將損害降到最低,我作爲黑水族長,必須及時採取堅決措施予以制止……”
“我犯錯?我背叛?你有證據嗎?你公報私仇,深夜聚衆包圍全族人公推的首領的宅邸,我看你纔是背叛!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證據!”
這兩個人鬥法已經數十年,彼此極爲了解。我記得鎮長在日記中曾說,傑伊當黑水族長後,最怕別人說他以勢壓人,而不是以德服人,特別重視自己行爲的正當性,所以現在就用語言來擠兌他。
傑伊正要說話,忽然,多姆雄壯的聲音高喊“傑伊公報私仇,背叛全族!”前門後門同時傳來十多人的聲音也一起高喊了三遍“傑伊公報私仇,背叛全族!”這樣一吼,差不多半個鎮子的人都該驚醒了。一旦鎮民羣至,以鎮長這幾年來苦心經營、重新建立的影響力,只怕傑伊很難達成他的預定目標,逼鎮長就範。
傑伊顯然對這一着沒有預想到,冷哼一聲,說道:“我得知消息,你女兒艾西卡協助逃羊,罪無可恕。你包庇女兒,窩藏逃羊,證據就在你的屋子裡。你可以打開門,給所有人看看,你窩藏了逃羊沒有!”
我和艾西卡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疑。傑伊居然知道是艾西卡幫我們,不知他到底從何處得來信息的?
鎮長大笑,“真是可笑,我窩藏逃羊?這些年我抓了多少逃羊,全鎮的人都知道,什麼時候放走了一個?我對鎮子和湖神大人的忠心,盡人皆知。倒是你,傑伊大人,你藉着湖神大人的名義,蓄養死士,幹盡齷齪勾當,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告訴大家,他帶來的這些穿紅衣服的人,都不是我們族人,是傑伊從外面招募的殺人犯、強盜、還有僱傭兵。他建立這支秘密部隊替他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無惡不作。不信可以讓他們摘下面罩來看看啊!”
外面的庫羅茨們一陣騷動。顯然鎮長的話起了作用。傑伊顯然被鎮長激怒了,他應該沒想到鎮長居然知道他的這些手下的情況,罵一聲“找死!”
頓時響起一片槍支上膛,互相叱罵的聲音。應該是鎮長這邊的人和傑伊帶來的人拿槍互指。
“住手!”鎮長喊道。“傑伊,你和我的私怨,說也說不清。沒必要牽連這麼多無辜的人。讓這些庫羅茨都走吧,然後你和我拼個死活!芙羅拉和佩蒂,我的朋友們的仇,今天和你算個總賬!”
我瞥見弗雷德聽了這話渾身都在顫抖。果然害死佩蒂的就是傑伊,弗雷德說的要幹掉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傑伊聽了他的話,沒有馬上下令進攻,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後陰森森地說:“裴恩,你是不惜和我兵戎相見,也要執意袒護女兒了。你只有十幾個人,勢單力孤,我有備而來,只要戰鬥開始,我敢保證你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走出大門。他們雖然是你忠實的追隨者,但也是有父母妻兒的黑水族人,如果死在這裡,就是以叛徒的身份,他們的家人也將不得安寧。你不爲他們想想,也要爲他們的父母妻兒想想。所以,快點交出你女兒還有逃羊,向長老會請罪,就可以免去一場無意義的殺戮。”
我暗叫厲害,這個傑伊陰險至極,在這個一觸即發的時刻還不忘分化對手,瓦解對方的鬥志。就像鎮長了解傑伊,傑伊也同樣瞭解鎮長重情義、不願意讓族人朋友犧牲的弱點,他這番話就像重拳擊在了鎮長的痛處。換做是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決斷。如果以犧牲自己的朋友和追隨者們爲代價,保護了女兒和素不相識的人,我此後的人生中也將一直內疚。
裴恩沉默了一下,我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動搖。
弗雷德突然恨恨地說道:“他會把我們交出去的,就像把佩蒂交出去那樣……他就是個一個懦夫!”
“不!不會的!爸爸他不是那樣的人!你誤會他了!”艾西卡氣憤地說道。
看見鎮長動搖,傑伊的得意之情難以抑制。他嘿嘿笑道:“裴恩,我太瞭解你了。犧牲少數人,保全大多數,不就是你一直以來的信條嗎?只要你投降,我當着這麼多人保證,你的朋友和追隨者們可以平安無事!”
忽然聽見多姆的聲音喊道:“裴恩大人,請不要顧忌我們,不要向他們低頭。我們願意死戰。如果你投降了,就算我們得救,也將終生擡不起頭來。請做你自己,我們誓死跟隨你。”
在多姆帶頭下,十多個人一起喊道:“寧願戰死,決不投降!”
忽然鎮長走到大門跟前,一掌拍在門上,卻不開門,說道,“好!兄弟們,我們黑水族的男人寧死不向無恥之徒低頭。傑伊,你說我窩藏逃羊,有本事的就來進來搜吧!”
這時和我們站在一起的魯德好像得到了信號一樣,他對我們說:“鎮長出去前讓我聽他拍門爲號,送你們從地下室出去。那裡有出口通往外面。小姐,你也一起走。鎮長會留在這裡擋住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