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識緩慢地上浮,好像從漆黑的水底浮上了水面。這個情景似乎我已經無數次看到過,那種冰冷的感覺也已無數次體驗過,從沉睡到甦醒,我感覺過去了無窮盡的時間。
我回到了現實,睜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這和我在黑水鎮上看見的木質環形的天花板不同。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樣子。我渾身僵硬,麻木感讓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我嘗試着轉動眼球。我看見了窗戶,還有外面露出一角的藍天。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照在我臉上。炫目的、溫暖的、讓人感覺到安心的陽光。
陽光好像融化了我僵直的四肢,我可以慢慢活動了。我轉轉頭,這裡是……醫院?我在病牀上躺着,身上插着輸液的管子,吊瓶裡的液體正一滴一滴地滴落,注射進我的身體裡,我可以感覺到手腕上液體注入的冰涼。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淡淡的花香,我的牀頭正放着一把開得正好的雛菊。
這是我熟悉的外部世界的醫院。不是黑水鎮的診所。我看了看自己的腕帶,上面寫着“403號,聖瑪麗醫院。12月16日。”
我知道這個醫院。離我家只有兩個街區。這麼說,我回來了?我記得的是昏迷前和艾西卡在黑水湖的大壩上……大壩崩潰,我們落入了洪水之中……然後,似乎艾西卡把我推上了岸……看樣子我得救了,那艾西卡去哪裡了?還有凱茜?他們在哪裡?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一個護士進來。我再熟悉不過的外部世界的護士。“病人醒了!”她看見我甦醒過來,連忙按鈴通知醫生。過了一會兒,醫生和幾個護士走進來。對我進行檢查。“血壓、心跳無異常。先生,你感覺怎麼樣?”醫生問我。
“這是聖瑪麗醫院嗎?我爲什麼會在這裡?送我來的人呢?她們在哪裡?”我焦急地問道。
“我們已經叫人通知送您來的那位女性。她剛好正在來的路上,馬上就到了。您昏迷了五天,她天天來看您。”他微笑着看着我,繼續給我做全身檢查。
不一會兒,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門開了,我多麼期待看見艾西卡或者凱茜進來。
卡蘿爾。
她手裡正捧着一束新買的雛菊。看見我醒來她滿臉喜色:“教授,您終於醒啦!感謝上帝!嚇死我們了!我們怕您就這麼一直沉睡下去呢!我已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羅傑,他們馬上就來看你。”
她眼睛溼潤着說道。看見她我莫名其妙,“是你?卡蘿爾?你怎麼會在這裡?送我來的人呢?艾西卡呢?凱茜呢?”
卡蘿爾訝道:“你在說什麼啊,教授。是我發現你昏倒在家裡,送你來醫院的啊。你都不知道那天多嚇人,看你沒來上班,您家又沒裝電話,我們到您家裡敲門。後來我們報了警,結果打開門發現您暈倒在沙發上。我們還以爲您突發心臟病了呢。謝天謝地!您沒事就好!您剛問誰來着?”
我完全糊塗了,我怎麼會在家裡被發現?聽她描述的情形正是我和凱茜去黑水鎮前的那天晚上啊。她說第二天發現我送我來醫院……那我這幾天都在哪裡?
“艾西卡,你可能不認識,白衣服、黑頭髮、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我這幾天在黑水鎮發生了很多事,她沒和我一起嗎?”
卡蘿爾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半天說不出話來,她轉頭問醫生:“請問他是不是精神出問題了?”
“應該沒有,但他昏迷了這麼久,大腦的狀況可能還沒有完全復甦,需要一段時間……”
醫生轉向我:“先生,您昏迷後的幾天一直在醫院裡。”
我頭腦中一片混亂,他們在說什麼?這幾天我明明在黑水鎮,我記得清清楚楚。嗯,肯定是誰在黑水鎮被洪水淹沒時救了我,送我回了家,然後卡蘿爾他們才送我去醫院。肯定是這樣的。
“那凱茜呢,我女兒去哪兒了?”
“你說……凱茜?你女兒?教授你別嚇我啊!你真的不正常啊!”卡蘿爾叫道,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驚詫和不安。
“我和凱茜一起去黑水鎮,最後我掉水裡了,有人救我上岸,我獲救了,可她呢?”我急道。
“醫生,請您……請您再給他好好檢查一下。教授,你好好休息,我有急事先走了,羅傑他們一會兒會來看你!”她臉色有點蒼白,看見我像看着個陌生人。她抓起包,有點倉皇地離開病房。
後來羅傑他們來了,我一樣問他們見沒見過艾西卡和凱茜。他們看我的眼神和卡蘿爾一樣。我給他們說我這幾天在黑水鎮參加饗靈節、被追殺、逃亡、最後炸燬大壩的經歷,他們就和聽天方夜譚一樣聽着。只有羅傑理解地拍拍我的肩膀:“夥計,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知道,那件事以後,給你留下的創傷太深刻了,到現在都很難忘記,那確實太可怕了。”我說,“你知道黑水鎮的事情?那裡現在只怕是一片汪洋了……”
他好像沒有聽見我說的,“對我們來說也一樣,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對你來說,失去了重要的親人。我們團隊中從此少了一個能照顧每個人,能溫暖人心的人……我們到現在還經常想起她……”
他在說誰?我腦子一片空白。頭又感覺到了撕裂的疼痛。我捂住了頭,感覺到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