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格外寂靜,而黎明卻來得很晚。倒不完全是因爲王樹林在這艘空間有限的希望與谷欠望之船上改變了政治格局,使得每個人都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也是因爲夜魔加劇了污染本來就很嚴重的鋼谷式黑暗天空,雲口的海上餓狼翻滾倒是其次,天宇中連一絲哪怕羸弱不堪的陽光也無法透過層層陰霾成功照射進來。人們雖然相信這艘船擁有的人類科技丁頁尖水平,擁有絕不會出錯的導航,也很難在這天海一色的茫茫黑暗中確信自己真的駛向了有希望的方向。
庫捷本是最大的受益者,但經過王樹林這麼一攪合,反而變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了,但他也真的沒有辦法,他曾想過要六毒六猛組成大陣,加上自己,一起壓制王樹林,可又考慮到十三個人畢竟不是一個人,思想隨時都能起波瀾,只要有一個稍出差池或者略一猶豫,那大陣就不攻自破,綠園到時候不但全賠光了,還落了一個開歷史的倒車的憋屈罪名。再說王樹林雖然只殺了自己製造的一個怪物,並沒有跟現場任何人交過一次手,可大家能混到這麼高的層次,終究還是有些眼力勁兒的,要是王樹林還有更厲害的招數未用--比如那個傳說中的"神的動作",只怕大家都討不到好處。戰鬥是多項內外因素的綜合考量,只單方面認爲靠車輪戰會戰勝王樹林,恐怕也太盲目樂觀了。
想到這裡,他決定在自己的房間內設宴邀請王樹林,其餘二王作陪,六毒六猛這十二位前輩也只坐在鄰桌相陪,這也算給足了王樹林面子了。並且他傳話說,王樹林朝思暮想的愛侶樸恆熾和其他幾個朋友都會出席。本以爲這是不可能得到拒絕的迴應的,可王樹林卻偏偏說,今晚先受到了總統的邀請,等這之後再說吧,並且表示謝謝庫捷。
庫捷吃了個閉門羹,感覺十分窩火,卻也不敢說什麼,他見王樹林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倒也沒耍什麼陰謀詭計。他手下有個自以爲是的智囊團,不斷地分析,有的說是王樹林在故意拿着架子,等庫捷上門請他呢,上杆子的不是買賣,他想熬咱們,咱們偏不上當。也有的說是王樹林明着兩不相幫,其實還是向着鋼谷,畢竟此人是體制內出身,當年父母又被綠園四門追殺,記恨着呢。還有的說這可不然,這從另一角度來說,王樹林肯定更偏愛自己的養父母,樸恆熾已經是昨日黃花,並且癡癡呆呆了,而王樹林達到了人生的巔峰閾值,成了當前地球上最強大的解禁者之一,或者乾脆說沒有之一,因此有的是女人人選--比如那個傑西卡,全球第一公主,看上去早被王樹林迷得五迷三道的,要是王樹林成了文瑞森的女婿,那就等於是鋼谷的繼承人,他還會向着綠園?
原本庫捷心煩意亂,想把這幫只有嘴上工夫的傢伙全打出去,但聽到這裡忽然開了竅,回憶起那個歐陽空看王樹林的眼神也充滿愛慕,應該也有戲。於是找來歐陽空說請他去勸勸王樹林。歐陽空又羞又氣,加上本來歸元夏已經與庫捷決裂,故而根本沒搭理庫捷。這艘船目前的狀態,是人和人之間最接**等的一次,換做過去呼風喚雨的庫捷能立即把即便曾是全統公主的歐陽空挫骨揚灰,但在這艘船上,他也只能忍着氣,這不是給歸元夏面子,這是給王樹林面子,歐陽空作爲女性在這艘船上的地位,可以說僅次於王樹林的養母、樸恆熾和傑西卡,完全是因爲王樹林的緣故。
最終,庫捷決定暗中派人盯着郝明亮,王樹林雖然是他的好朋友,可在鋼谷繼承人這個問題上成了他最大的敵人,也許可以利用得上,儘管目前不是一個陣營,但沒有永遠的敵人。正如歸元夏不是永遠的朋友一樣。
而此時的王樹林,正在最大的房間坐着,陪同者只有傑西卡一個人,雖然她壓抑住欣喜,好好打扮了一番,但西方人的打扮並不符合東方人的審美,王樹林也並沒有細看。餐桌上的飯菜不算豐盛,但比吃土豆泥的日子強多了。也許是文瑞森莫清了王樹林的喜好,飯菜準備得恰到好處,王樹林果然由此想到了綠園高層的飲食,的確窮奢極欲,在這亂世中大吃大喝,絕對是犯罪。
文瑞森在大屏幕裡朝王樹林舉杯:"來,王先生,我敬你。"
王樹林點頭:"不敢。我從沒想過和總統先生共進晚餐。"他喝了一口,傑西卡卻笑逐顏開:"以後這樣的機會說不定會很多。"她是西方姑娘,並不含蓄。
文瑞森哈哈大笑說:"看得出,小杰西卡很喜歡你啊,王先生。"
王樹林看了一眼傑西卡,後者紅暈滿面,垂下了頭。王樹林說:"總統先生,我從出生到成人,從和平年代到今天,對這個世界越來越失望,也越來越厭惡,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想要快點到北極,咱們把事辦成了。"
文瑞森見他根本對自己的姑娘沒意思,也有些失望,但他覺得現在不必非要點破,以後長久相處,自己的女兒是世界公主,難道比癡癡呆呆的樸恆熾差?遲早會讓王樹林產生感情,王樹林就算沒那麼女子色,卻也很注重情分,日子久了,自然關係也就不同了,只有當了自己的女婿,才讓自己放心。於是文瑞森轉過話題:"王先生,你放心,這個房間與衆不同,你說的話只有我和傑西卡能聽到,別人是聽不到的。"
王樹林反問道:"那北極呢?冰琥珀號研究所呢?"
文瑞森知道他要說到正題了,便咳嗽一聲,說:"王先生知道電磁也可以形成一種獨特的溝通方式嗎?"
王樹林頓時會意,說:"我自從擁有修氣之外的其他能力後,也立即猜測到了這種交流方式。但是初學乍練,水平很差,只能說一些簡單的詞彙。總統先生深諳此道,就麻煩您把這些拼湊成完整連貫的句子吧。"
說着,兩人之間的特殊交流開始了,但看上去十分平靜,只有餐桌上的金屬餐具在隱隱嗡嗡作響,就像蜜蜂扇動的翅膀。傑西卡也是鍊金一脈,但跟王樹林和文瑞森差距太遠,只聽了一會兒就影響了食慾,連忙別過頭不去看。
王樹林將杜天節是被神人類冒充的事告訴了文瑞森,並且簡單說明了解禁者和神人類在宇宙中都被統稱爲醒種,以及每個文明都有可能出現或者曾經出現過醒種的事實。文瑞森十分震撼,卻到底有王者風範,並沒有過多地表現出驚慌失措,可顯然他已經不如之前那樣有穩操勝券的自信了,因爲他意識到未來的局勢可能會更復雜,即便消滅了全球範圍內的紅體和綠園組織,鋼谷所率領的人類種族也未必能度過下一個難關--譬如神人類的入侵。
"他們有多少人?"文瑞森繼續用着鍊金一脈的獨有語言。
"目前在地球上一共有兩人,已經呆了大約四十多萬年,其中大部分時間是休眠,否則就算他們的壽命比我們長,也不可能長到這個地步。這也間接說明了,他們沒有能力朝外面喊增援,假杜天節之所以還是爲你供應電力,以及幫你一起開發這個冰琥珀號,也是想要取得其中的核心部分,然後朝天外發送聯絡自己人的信號。"
"冰琥珀號的主人是另一種外星人?我是說水手文明。"
"關於他們有點複雜,我暫時不想透露他們的信息。可目前來看,他們殘留在地球上的倖存者暫時是善意的。他也要求我進*入核心部分,爲他取得中心設備,以便發送信號給自己的母艦,他們想要跟我們一起居住在地球,並且會對地球上的紅體進行徹底的清理工作。四十多萬年過去了,他的母艦不知道已經在哪裡安家落戶了,未必真的能聯繫到。"
"就算他是善意的,可即便是在宇宙之中,生存也是頭等需要。他的種族可未必跟我們講道德。"
"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們就像是十九世紀末風雨飄搖的清王朝,對誰都無力抵抗,也只能通過在列強之間周旋,用這個對抗那個,以便取得動態的平衡和其帶來的暫時的安定,然後爭取到時間。時間,只有時間纔可能發展我們自己。凡事不破不立,我們要是一直這麼下去,總統先生,只怕夜魔會佔據全球,把我們吃得米青光不剩。"
文瑞森也在激*烈地思索,半晌,他用電磁語言迴應道:"王先生看上去是最近才變得這麼堅定果斷的。"
"但願現在堅定了吧。我儘量。"
"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的判斷失誤,水手文明並不打算真的跟我們共享我們的母星,而把我們作爲一種chong物甚至玩物,甚至食物,那怎麼辦呢?再或者,他們乾脆把我們滅絕了,那又怎麼辦呢?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呢?"
王樹林擡頭看了一眼文瑞森,即便隔着屏幕,廣見博聞的文瑞森在六七百年來也見過無數種不同的目光,可偏偏被他震了一下,心中巨震:"這人的眼睛好厲害!"
"我曾經僭越地站在總統先生的角度考慮過這件事。不錯,你是全球第一統帥,很多事情都要你來負責。可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我在沒有別的辦法的情況下,只能選擇這條路,可以算是無怨無悔。但無怨無悔不等同於一定正確。沒了路的話,就走走壞路,也不見得真是一件壞事,可總要做個決定,而不是一味地拖延。總統先生,未來無論出了什麼事,你就說這是我使用暴力手段維持的強行決定,跟你無關。你放心吧。"
文瑞森大爲震撼,注視他好久,一言不發。
"那麼,在這之前,我想見見我的養父母。"王樹林看着他,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