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之間,斑駁孤寂青苔,蒼蒼覆蒼蒼。
他從那燈火闌珊中走出來,身無長物,站在那燈火之中,卻絲毫不在繁華之內。
別人不認得,但是這般的感覺,宋晚致倒是再熟悉不過,她轉頭,微微有些詫異:“孟公子怎麼在這兒?”
蘇夢忱的目光在雲海間抓着宋晚致的手上微微一刮,而後,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一張請柬來:“我收到了這個東西,便來了。”
那是一張請柬,雲府別院的請柬。
雲夫人站在後面,疑惑的想:這人是誰?!她怎麼不記得她寄過這樣一封請柬?
而在蘇夢忱掏出請柬的同時,一個拳頭大小的小白團子咕嚕嚕的從蘇夢忱的袖子裡鑽出來,而後,落在了地上。
是一隻小狐狸。
雪白的小狐狸。
它很小,很弱,看起來彷彿一腳就可以踩碎,但是當它落地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到那小糰子的身上。
小白挺直了胸膛,而後,豎起了自己的大尾巴,威風凜凜的踏起了步子。
而後,它在宋晚致的下面站定。
接着,它仰起了頭。
小狐狸很小,很可愛,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爲什麼感覺眼睛帶着殺氣?
殺氣?笑話,一隻小的可憐的小動物而已。
而就在猜想這隻小狐狸到底想幹什麼的時候,事情發生了!
小白“嗖”的一下跳起來,然後揮舞起爪子,“譁”的一下就在雲海間的手上狠狠的一抓!
丫的!爺的男人的女人也是你想碰就碰的?!
雲海間頓時痛得一下子鬆開了自己的手。
而後,小白“刷”的繼續往上跳,一搖尾巴,“啪”的一下就在雲海間的眼上狠狠的一抽!
丫的!爺的男人的女人也是你想看就看的?!
雲海間頓時痛得兩眼一閉,而後,猛地往後一退。
衆人:……這小狐狸!
小白乾完這些事,方纔落下,落在了宋晚致的手臂上,抱着宋晚致的指頭咿咿呀呀的叫。
蹭蹭蹭……
求摸摸……
宋晚致笑笑,然後低頭,輕輕的撫摸着小白。
雲海間回過神來,低頭看着自己被抓出五道血痕的手背,只覺得眼睛處不用看都知道一道痕跡,頓時想把那隻小狐狸給宰了!
但是瞧見那小狐狸在宋晚致的手中,被宋晚致那樣憐愛,便只能按捺住心裡的怒意。
宋晚致看向蘇夢忱,然後帶着小白走了過去。
“小白倒是粘人的很。”宋晚致微笑道。
蘇夢忱道:“它也不是什麼人都粘的。這小東西喜歡你。”
小白在那裡對着蘇夢忱拼命的搖尾巴,主子你喜歡我才喜歡的好不好?!別污衊人家!人家對你一心一意!
雲海間在那邊看着,只覺得怒意中燒,他怒道:“你們別想走!爺說了,今兒,必須將親定了!”
宋晚致還沒回答。
蘇夢忱也沒回答。
因爲,一道紅色的旋風瞬間席捲過來!
風太快,快得讓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到了跟前。
跟着到所有人跟前的還有那樣一句怒吼。
“定你妹!”
“我姐姐這樣的人,也是你能肖想的嗎?!”
“你給我滾!”
三句話。
第一句話在後面,震得人耳朵都散了散。
第二句話在他們中間,吼得人心底發顫。
第三句話的時候,紅色的旋風已經跑到了前面,然後,驚得人合不攏嘴。
“砰”的一聲,紅色的旋風擡起一個東西,瞬間就朝着雲海間砸了下去!
所有人:……
小夜退回來。
她哼了一聲,拍拍手,道:“雲海間,你怎麼不拿鏡子照照自己?就你那模樣,怎麼配和我姐姐在一起?哼!這天下,我的姐姐,自然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才能相配!若是那個蘇老頭年輕個三十歲,倒是配得上我姐姐。哦,不對,就算他年輕三十歲,也會被我打趴下的,所以,這世間,根本沒有人配得上我的姐姐!你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小夜站在那裡,聲音朗脆,剛開始人們都聽得懂,但是後面冒出那“蘇老頭子”來,所有人就一臉迷糊了。
這“蘇老頭子”說的是誰呀?
宋晚致自然知道,心底無奈,卻突然發現自己手裡的小白抖了一抖。
“小白,你冷嗎?”宋晚致低頭問。
小白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主子一眼,而後,捲起尾巴將自己團團圍住。
呀!主子!即使你笑得很風輕雲淡,但是也改變不了你在人家姑娘心底就是個“老頭子”的事實!
而此時,所有人看看他們,然後,又將目光看向雲海間。
一瞬間,他們心底只生出兩種想法,既後悔自己怎麼在現場見到了雲世子的慘樣,又慶幸自己在現場見到了雲世子的慘樣。
雲海間依然站在那裡。
今日的雲世子,紫金冠,紫雲靴,很拉風。
但是現在,雲世子依然紫金冠,紫雲靴,但是,卻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變化。
他的頭上,頂了一個東西。
那東西穿過他的紫金冠,還冒着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那香味飄蕩在整個場地中,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烤全羊,那東西是烤全羊。
頂了一隻烤全羊的雲世子,看起來瞬間就變得不那麼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了,更何況,那隻烤全羊還在滴着油,一隻羊腿偏下來,正好搭在雲海間的嘴邊,只要他一張嘴,便可以咬下一口來吃。
雲海間站在那裡,整個人繃得緊緊的,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雲世子很生氣。
但是,雲海間的生氣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宋晚致他們什麼。
蘇夢忱開口道:“你還要留在這裡嗎?”
宋晚致搖了搖頭:“不了。孟公子呢?”
蘇夢忱道:“也不。”
宋晚致微笑道:“那麼,一起走?”
蘇夢忱點了點頭:“好。”
於是,兩個人便轉身,就這樣一起離開。
雲海間看着兩人遠去的身影,只覺得整個人都要炸裂!
而此時,小夜的聲音卻從旁邊傳來:“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告訴你呀,俗話說要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女人的胃,所以你看看你,飯也不會做,菜也不會做,怎麼讓我姐姐看上你呢?你還是先回去學學怎麼做菜吧。我就先走啦!”
衆人:要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女人的胃?話是這樣說的?
但是,人們看向小夜,卻發現,她走了一步,又退了回來,然後轉頭看向雲海間,不,是看着雲海間頭上的那隻烤全羊,目中露出可惜之色。
哎呀呀,她的烤全羊呀!還沒吃上一口呢!
小夜目中露出沉思之色,而後,眼睛一閃,一步上前,突然一伸手,然後,抓住那根穿過烤全羊的棍子,一挑。
紫金冠飛了出去,烤全羊到了小夜手中。
小夜將烤全羊拿給沉瑾,然後拎起沉瑾便甩開步子往外面追去。
只剩下披頭散髮的雲海間站在那裡,臉色黑的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
雲夫人瞧着自己孩子這個樣子,急忙吩咐旁邊的丫頭去拿帕子,然後一邊上前一邊道:“這只是意外呀!俗話說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丟不了面子娶不到媳婦。所以,咱們……”
就在雲夫人想方設法怎麼安慰自己的兒子然而鼓勵他不要被眼前這場意外壓倒的時候,雲海間的眼底閃過一道厲光。
“她!我娶定了!”
“明日,我就去提親!”
“她便是不答應!我也要逼得她答應!”
說完一轉身,然後往屋內走去。
雲夫人一愣,然後笑着追了過去:“是呀,這就對了嘛!想當初我追你……”
雲海間和雲夫人一走,便只剩下的其他人的站在那裡。
謝琉站起來,面色微微一壓。
若說之前還半信半疑,那麼現在,他若是還猜不出宋晚致的身份,那麼,他便實在該將自己的眼睛挖了。
那個少女,除了宋晚致還會有誰?
他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想要這麼娶人,沒那麼容易。
一開始看上宋晚致,自然是因爲她榮子月女兒的身份,畢竟,娶了宋晚致,說不定會得到以前榮子月老部下的支持,以後他也有倚仗。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宋晚致所露出的實力,顯然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這樣,他還如何放手?
宋晚致,他是不會放過的。
而那邊,謝瑾卻還在傻哈哈的樂:“這雲海間今天可是丟了大面子了。但是也知道那女人是誰,嘿嘿,若是個醜女,那可就好玩了?”
謝琉冷冷的看了謝瑾一眼,懶得理他,擡腳便走。
而他們走後,其他的人也就慢慢的散了。
——
長街上無人,但有風。
宋晚致和蘇夢忱走在那無人的長街,被那淡淡的微風拂過。
她的長髮被風吹來,尾梢輕輕的拂過他背在後面的指尖,他下意識的一握,然而那髮尾又被風一吹,從他的指尖滑過,握了個空。
兩人的腳步輕輕的,落到那青石板上,卻似乎也帶了點聲響。
宋晚致手裡拿着那崑崙奴面具,摸了摸那邊緣,然後轉頭對着蘇夢忱道:“晚致還是有點沒想到,孟公子會出現在這裡。”
“哦?”蘇夢忱側頭看她,“爲何?”
宋晚致想了想:“大概,孟公子在我眼中,就是那等世外之人,這大千世界所有的東西,似乎都縈繞不了你的心間。”
這個人合該是方外之人,在天地間做了浮雲遊子。
蘇夢忱淡淡的道:“是嗎?”
宋晚致點了點頭:“是。我總覺得孟公子,獨身走天下,這世間的男女之情也罷,利益糾葛也罷,你都不會在意。”
蘇夢忱看向她。
那樣真切的一張臉,就在他的眼前,他似乎又想起了那場她並不曾知道的初見,那個在懸崖上小心的替一朵蘭花拂開積雪的少女。
他是獨身走天下,這二十一年來,從來都是如此。但是這條路走得太久,見慣了殺伐生死,見慣了爾虞我詐,見慣了那輝煌之下的無可奈何,所以,不過弱冠之年,卻已是耄耋之心,那孤獨早已深入骨髓。但是直到遇到一個人。
直到遇到那麼一個人,才發現,原來,可以如此的期待和想念一個人,才發現,需要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另外一個人的眼神。
眼前的這個姑娘那麼相信她,但是她哪裡知道,他僞裝成她最不設防的樣子,世俗之外,清心寡慾,卻精心謀算着她。
他正想開口,突然間一道旋風便衝了過來:“姐姐!”
兩人回頭,小夜便歡暢的追了過來,而後一把挽住宋晚致的胳膊。
宋晚致道:“慢點跑,瞧瞧都出汗了。”
宋晚致拿出一張帕子,然後輕輕的擦了擦她出汗的小鼻子。
小夜聳了聳鼻子,然後嘿嘿笑了一下,然後才轉過眼看蘇夢忱:“呀!大哥哥是你呀!”
蘇夢忱含笑點了點頭:“是我。”
小夜一下子便隔着宋晚致將自己的腦袋送到了他的面前,然後捧出一個討好的笑臉道:“大哥哥呀,你煮的粥好好吃呀!”
說着還眨巴了幾下眼睛。
宋晚致自然知道這小丫頭打得什麼主意。
果然,小夜立馬又道:“大哥哥你再煮一次好不好?姐姐也喜歡吃呀!”
宋晚致:……
蘇夢忱看看宋晚致,含笑道:“好。那麼明日我煮給你們吃如何?”
小夜眼睛“刷”的一亮,然後開心的笑道:“大哥哥好好呀!大哥哥是除了姐姐之外最好的人啦!哈哈哈!”
說完飛快的一蹦,然後便轉向旁邊扛着烤全羊的沉瑾:“二傻子,你回去之後,必須將這道烤全羊給我學會,根據這隻烤全羊給我烤一隻一模一樣的出來,否則,我就不要你了知不知道?”
沉瑾扛着那烤全羊緊張兮兮的點了點頭。
小夜嘻嘻一笑,然後又順着那青石板上的格子跳了幾下,又覺得不好玩,然後轉頭看向沉瑾:“你過來,咱們比試一下誰跑得快!來,咱們看誰先跑到那座牌坊哦!”
說完立馬像是旋風一般的衝出去。
沉瑾也跟着追了過去。
小夜飛快的奔跑着,哪裡是沉瑾能比得了的,小夜興奮的站在牌坊下,然後對着奔跑而來的喘息着的沉瑾笑嘻嘻的道:“二傻子,你輸了!”
小小的姑娘,小小的臉,笑起來的時候兩個深深的酒渦,一雙眼睛彎成月牙。
沉瑾傻傻的站在那裡,彷彿覺得眼前有一道燦爛的陽光。
小夜看着他那傻樣子,然後笑嘻嘻的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哦,下一個,前方的拐角處……跑!”
……
小夜的笑聲像是銀鈴一般的在街道上不停的迴盪。
此夜共客昭都,似二陸初來俱年少。有詞筆春風,美景良辰,浮生一笑,流光不老。
宋晚致看着他們,不由失笑的搖了搖頭,但是忽而又感嘆道:“他們,真好。”
蘇夢忱一邊走,一邊轉頭看着她,她美麗的側臉嵌入他的眼眸,長風颳來絲絲心動,他含笑點了點頭:“是的,這樣,很好。”
但使時光莫辜負,一路常伴到天明。
……
回到小屋,小夜一踏進門,便揮舞着雙臂往裡面跑:“蓮萱姐姐蓮萱姐姐我們回來啦!”
小夜一路跑進去,但是卻沒有絲毫的迴應,她奇怪了一下,然後又往後院跑去:“蓮萱姐姐!”
而宋晚致一進門,便察覺到了不對,而等她回到屋子裡的時候,就看見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
宋晚致心下一沉,而後,拿起了信封,將裡面的信紙拿出來,展開。
晚致,我走了。我怕當面和你們道別,我也怕見到你們我就再也捨不得離開。在你爲我治傷的那段時間,我想起來一點東西,我想,我終究要去尋找我的過去,我到底是什麼人,所以,我得不得離去。如果有機會,等我找尋到了那些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會回來找你們。你和小夜,王叔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蓮萱留。
宋晚致拿着那張紙,慢慢的閉上眼睛。
有些事情,終究是無可奈何的,她知道她終有一天要離去,但是,沒想到這麼早,比小夜還早。
但是這世間,最無法預料和最無法阻止的,便是分離。
小夜闖進來,着急的道:“姐姐?蓮萱姐姐哪兒去了?我去問王叔王叔也沒不知道。”
宋晚致看着小夜,然後將蓮萱寫的信給了小夜:“你的蓮萱姐姐離開啦。”
小夜一驚,然後接過信紙,看了一遍,瞬間,眼淚便“啪啪啪”的流了下來,然後轉身就走:“我要去找蓮萱姐姐!她不能這麼離開我們!”
宋晚致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夜。”
宋晚致掏出帕子,一遍擦着她的眼淚一邊道:“小夜,你的蓮萱姐姐有事要做呀,我們不能攔着她。”
小夜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可是,爲什麼不叫我們一起做呢?我們會幫忙的!”
宋晚致柔聲道:“小夜,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做,我們去只能添麻煩。”
“可是,我捨不得!我捨不得蓮萱姐姐!”小夜哭道。
宋晚致道:“你的蓮萱姐姐說了,她做好一切就會回來找我們的。”
小夜眨眨眼:“真的嗎?”
宋晚致爲她擦乾眼淚:“自然是真的,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等她。”
小夜這才低着頭,然後慢慢的點了點頭。
宋晚致心底嘆息一聲。
這世間總是相離容易相遇難,但是,我們所做的一切,豈非正是爲了相遇?
阿萱,保重。
她閉上眼,想起那個如雪的身影,突然間,心底一陣刺痛。
我要如何,才能在見你?要如何,才能相聚?
小夜走出門外,擡起頭來,看着漆黑的天空,雖然聽了宋晚致的勸解,她現在的心情已經好了很多,但是一想到每日陪伴在身邊的人就這麼離開,她一眨眼,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爲什麼要分別呢?爲什麼呢?
而在這個時候,她只覺的一道粗糙的指腹顫巍巍的按在自己的眼側,而後,輕柔而又笨拙的擦過:“不,不哭。”
小夜詫異的擡頭,就看到沉瑾那着急的看着她的眼。
小夜看着他,吶吶的道:“爲什麼,會要離開呢?”
沉瑾看着她,認真而又結結巴巴的道:“我,永遠,不離開。”
小夜“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帶着淚的眼看着他:“真的?”
“真的。”沉瑾看着她瞬間的笑顏,心底頓時鬆了一大口氣,而後,使勁的點了點頭,“我不離開。”
他,永遠不會離開。
哪怕這世間滄海橫流,哪怕這世間刀山火海,哪怕生命之塔被風刀霜劍無情的切割,哪怕孤獨的行走在一條暗無天日的道路上,他也,永遠不會離開。
因爲,他還要陪着她,一起站在權利的巔峰,看這世間翻雲覆雨,看這歲月跌宕起伏,然後,一起走向生命的最終。
不離不棄。
不是嗎?
——
此刻,夜色濃重。
常青藤被春風催吐開新芽,然後蔓延入小閣內。
小白非常賢惠的用爪子將一張張紙給攤開在桌上後,又用大尾巴卷着鎮紙將紙給壓住,接着便跳到桌子的一角里,接着便甩甩大尾巴,得意洋洋的看着蘇夢忱。
蘇夢忱走了過來。
他低頭,目光掃過紙上寫得名字。
謝珩。謝琉。雲海間。祁連澤。
蘇夢忱垂下眼眸,然後,嘴角緩緩的瀉出一絲笑意。
——
第二日的時候,宋晚致依舊醒的很早。
小夜昨夜翻來覆去很晚才睡,宋晚致輕輕的穿上衣服,又輕輕的推開門走出去。
天還是濛濛的黑,寒風還是猶如刀割,宋晚致站在臺階上,轉頭看向蓮萱所在的屋子,她知道,這回,再也每一個人,在她醒來之後便跟着起來了,也再也沒有一個少女,默默的站在後面,只有在危急的時候衝出來了。
即便她叫自己釋懷,但是仍然有難以言訴的悵然之意。
她攏了攏衣服,垂下眼眸,下了臺階,隨意到旁邊的耳房梳洗了,然後走出房門,卻見漆黑的地面,一個雪白的小糰子正在使勁朝着她搖晃着大尾巴。
“小白!”宋晚致走過去,彎腰讓小白跳上自己的掌心,“你怎麼在這裡?”
小白搖晃了下雪白的大尾巴,然後轉頭,伸出爪子指了指門外。
宋晚致吃了一驚,然後急忙往門外走去。
她急忙打開門。
蘇夢忱站在那裡,暗暗的天色裡,山水輪廓。
宋晚致這纔想起昨晚他對小夜說的話,但是沒料到他來的這麼早,看着他頭上頂着的風霜,一時間又有些愧疚,急忙將他迎了進來。
宋晚致道:“抱歉,讓孟公子在外面站了那麼久時間。”
蘇夢忱道:“我也是剛到。”
宋晚致看着他被霧水浸透了幾分的衣衫,卻是再也說不出話。
小白倒是在這裡混熟了,從宋晚致的手上跳下來便急急的朝着廚房跑去,蘇夢忱也跟着入了廚房。
宋晚致問道:“孟公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蘇夢忱搖了搖頭:“不需。”
說完便詢問宋晚致那些東西在哪兒,而宋晚致就看着蘇夢忱在那邊洗手煮粥,只能打打下手。
過了小半個時辰,蘇夢忱便舀了一碗粥,吹了吹,等涼了下來,方纔給她:“嚐嚐。”
於是宋晚致就被灌了一碗粥。
但是,也不知道爲何,這麼短的時間,那粥的味道卻是別樣滋味。
蘇夢忱這才道:“我帶了些半邊天的水霧茶,待會兒煮茶看着日出,自然是別有一番滋味,如何?”
宋晚致一聽,自然是高興的,但是看着那煮的粥:“這怎麼辦?”
蘇夢忱道:“用銀炭悶着,等到小姑娘醒來,卻是最好的時候。”
宋晚致聽了,然後留下了紙條,便跟着蘇夢忱走了出去。
天色才擦亮而已。
兩人走到了長安大街上,這麼早,然而早市已經開始,燈火繁盛,街上的包子鋪也已經開門了,也漸漸有了人聲。
宋晚致和蘇夢忱便撿了一個比較偏僻的高臺。
那高臺是陳國最初講學的地方,但是隨着那一代的大儒漸漸的離世,武學又越來越被人所推崇,所以,這地方早就沒有人來了,除了每日被打掃乾淨,便什麼都沒有。
一套茶具擺上,兩人坐在蒲團上,然後蘇夢忱便開始動手的。
兩人盤腿而坐,長風吹來,吹起兩人的衣衫,宋晚致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然後看着蘇夢忱。
煮茶,煮的在於一個心境和火候。
宋晚致只覺得對面的人即便是煮茶也是優雅非凡,令人賞心悅目。
蘇夢忱在那邊將火點燃,之後,小白便抱着那葉子,然後湊到那燒火的火口,然後,“刷”的一下,塞了一把葉子進去。
而蘇夢忱每一眨眼,小白便迅速的“刷”的塞葉子,簡直配合的天衣無縫。
她擡起頭,擡眼看去。
這講學臺頗高,而地處偏僻,於是,一面可以聽見長安大街那熱鬧,一面卻是百姓家的悄然無聲,這兩種極致的感覺在耳尖匯聚,星辰一種奇異的感受。
彷彿生命。
她擡起眼,就看見東方,暗雲被撕開,接着有顏色染過雲霞,濃墨重彩。
之後,又大又圓的太陽露出小小的一道痕跡。
而後,一線陽光就這樣由遠及近的掃來。
在這片刻,宋晚致可以清楚的看到,隨着那一片雲彩的退去,那一線陽光掠過遠處古老斑駁的城牆,掠過那鱗次櫛比的青瓦白牆,掠過那千米長橋,掠過那洛河河水,最後,靠過來。
日光欺上來,她低頭,就看見,那陽光正好掠過蘇夢忱的手指。
那樣的手指,執着茶壺,說不出的雅緻風流。
一瞬間,宋晚致只覺得心口跳了一跳,而後,她的腦海裡不由想起幽谷內那個男子的手。
大概,好看的手都是差不多的吧。
蘇夢忱迎着陽光,用一個白瓷撇口杯斟了一杯茶,微微晃盪之後,遞給了宋晚致。
“第一杯,叫做‘昨夜西風凋碧樹’。”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
宋晚致自然知道此中意味,然後雙手接過,茶煙嫋嫋。
宋晚致看着那茶杯,然後微微一轉,迎着陽光,卻發現這表面無甚花樣的茶杯,竟然內有乾坤,只見迎着陽光,那瓷胎竟然呈現半透明的樣子,而鑲嵌在瓷胎中的,竟然是一個個蘭花瓣,被陽光照成了金色,彷彿浮現在茶水中一樣,但是一放下,卻又和平日所見的白瓷杯盞沒什麼區別,也是妙極。
宋晚致拿着那茶杯,然後輕輕的酌了一口。
瞬間,一點滋味沿着那舌苔飛速的滑開,跟隨着那一絲絲味道而來的,卻是一種是酸是澀的滋味,然而,那茶入口卻是馥郁芬芳的,但是所有的心神都被這茶中的滋味而牽引,叫人柔腸百結。
然後,她慢慢的將這杯茶慢慢的喝盡。
蘇夢忱收回她手中的茶杯,然後,遞出另一杯。
“第二杯,叫做‘爲伊消得人憔悴’。”
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宋晚致接過,然後喝了一口。
另一重滋味瞬間滿溢而來,那雲霧茶因爲雲霧所聚,所以泡出來的味道更是細膩猶如雲霧,而加上蘇夢忱的茶技,此中滋味,千迴百轉,令人想起那日思夜想的纏綿悱惻來。
蘇夢忱送上第三杯。
“第三杯,‘驀然回首’。”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宋晚致接過第三杯,但是卻仍然沒有去喝,剛纔那兩倍重重的滋味還在脣齒間盪漾,一瞬間,幾乎陷進去,讓人不想理會別的。
但是,宋晚致最終低頭,飲下了第三杯。
一瞬間,她一愣,而後,豁然開朗。
如雨後新雨,瞬間衝開一切,那些纏綿悱惻突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所取代,那種猝然的相逢,在轉山轉水之中突然尋見,便是最大的幸運。
宋晚致閉上眼,慢慢的享受着這滋味,嘴角的笑意卻再也忍不住。
浮生如茶,而最後的最後,不管付出多少艱辛,就是爲了得到最後那自己所要的東西,不是嗎?
宋晚致慢慢的睜開眼,然後看向蘇夢忱。
蘇夢忱也在含笑看他。
一瞬間,唯有陽光照來,再無其他的滋味。
而就在此時,人聲鼎沸的長安大街上,突然被一個隊伍吸引了目光。
然後,瞬間,人們便爆發出一陣熱烈的討論。
“呀!好大的陣仗!看着,好像是鎮南王府的車駕!”
“你看你看,後面的箱子上還繫着紅綢!這是幹什麼?”
“求親?天,這一定是求親!哪家的姑娘這麼好的運氣,竟然被鎮南王府的世子看上了?!”
“瞧見了沒,那馬上的人,可是鎮南王的雲世子!長得可真好!哎,就像是你所說,真不知道哪家的小姐被雲世子看上了,竟然連媒婆都不用,直接上門了!”
……
長長的車隊就這樣浩浩蕩蕩的前來。
雲海間騎在馬上,顧盼之間,身材飛揚,引得衆人紛紛讚歎。
而在他的身後,那些馬車上全部擺放着一個個系滿紅綢的大箱子,看起來,大概是最隆重的一百零八擡。而在整個昭都,能有這樣實力的,也拿不出幾家。
雲海間騎着馬蹚蹚踏踏的前來。
然後,他一擡頭,他瞬間停下了馬。
身後的車隊也跟着停下。
而現在,所有人都看着雲海間,見他停下擡頭,然後也跟着擡頭。
偏僻之處,高臺之上,一男一女相對而坐,長風吹起他們的衣衫,陽光拂過。
即使看不清面容,但是在這瞬間,所有人的心底同時浮現四個字:神仙眷侶。
雲海間看着那相對而坐的身影,眼底突然間發出一陣厲光,他緊緊的抿着嘴脣,然後策馬過去,在那高臺之下停了下來。
他停下,但是上面的人彷彿一點也沒發現下面的異樣,連眼光都沒往這裡看,看起來相談甚歡的樣子。
一瞬間,他的胸口漲滿了又酸又漲的情緒,卻又帶着隱隱的怒意。
他大喝一聲:“宋晚致!”
他這一聲吼,瞬間就將周圍圍觀的百姓的心情瞬間點燃!
宋晚致!這高臺上的少女,竟然就是那位晚致小姐!
高臺上的兩人這才淡淡轉過目光。
宋晚致一瞧,微微一呆,而看着這陣仗,瞬間想起昨晚上她認爲的烏龍。
這……
她突然覺得有點麻煩。
她心底嘆息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對着雲海間道:“不知道,雲世子是什麼意思?”
雲海間揚起頭,看着她,抱着胸看他:“我是什麼意思?宋晚致!爺我說過了!爺要娶你!”
“哄——”的一聲,周圍的人瞬間便炸了鍋,誰能想到,雲海間求親,竟然是求得宋晚致呢!
人們的議論聲不絕。
小白甩了甩大尾巴,然後將自己的尾巴甩到自己跟前,用兩隻爪子抱住自己的大尾巴,仔細查看了一下自己那潔白無雙的毛沒有被爐火給吞噬一點。
它看一眼自己的尾巴的毛,看一眼蘇夢忱。
嗯,主子好像很平靜哎。
蘇夢忱依然低着頭,優雅的擺弄着茶具,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宋晚致聽了雲海間的話,嘆息一聲,道:“雲世子,夫妻之間講究的是情投意合,我和你,相識太短,並無什麼情誼。所以,還請雲世子不要勉強。”
雲海間道:“情投意合?相識太短?宋晚致,你嫁給了我,自然就有了培養感情的時間,所以,這些都不是問題。”
在宋晚致心底,雲海間不過是一個表面紈絝實際上心機有點深沉的貴族子弟罷了,交集實在太少。也不知道雲海間何時有了這樣的心思,這讓宋晚致有點猝不及防。
而且,若是今天自己沒有在這衆目睽睽之下,而是在自己的小院裡,那麼,事情還不至於成爲現在這個樣子。但是現在,這麼多人之下,這,實在有點難辦。
她想了想,正想開口,卻突然聽到,又是一陣蹚蹚踏踏的馬蹄聲響了起來。
自古看熱鬧不嫌事大,所有人瞬間便將目光看向那馬蹄聲處。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皇家的標誌。
騎在馬上的,是謝琉。
謝琉的英俊不同於雲海間,他是帶着冷漠和嚴肅的,但是輪廓分明猶如刀刻。而云海間帶着些不羈的邪氣,差別有點大。
但是即便差別比較大,但是依然無法掩蓋,這兩位都是,昭都中的美男子。
也是昭都大多數女兒家心中,除了謝珩之外最爲理想的夫婿。
但是現在,他騎馬而來,目光連閃都沒閃。
他騎着馬在雲海間旁邊站定,而在他的後面,一衆侍衛也跟着站定。
雲海間看着他皺了皺眉。
謝琉看着他,然後一笑,接着,便看向宋晚致,然後開口。
“宋小姐,我謝琉再次向你求親,希望你能答應。並且保證,你若嫁給我,我謝琉一定保你一生榮華富貴,衣食無憂,若是你不同意,除了你之外,謝琉將再也不會有其他的妻妾。”
“哄——”
人羣瞬間就炸開了!
來了個雲世子還不夠,竟然當朝的四皇子都出現了!而且,還向同一個人求親,這簡直!不可思議!
而且,剛纔人家四皇子還說,若沒有宋晚致的同意,他也只會有宋晚致一個人,這是多麼大的承諾呀!皇家子弟,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人家肯爲宋晚致做到這份上,哪個女人會拒絕?!
蘇夢忱慢悠悠的執起茶杯,然後慢慢的喝了一口,神色不動。
而云海間可就瞬間就黑了臉,他瞬間看向謝琉:“你說什麼!”
謝琉冷冷的道:“雲世子,我對宋小姐求親之事,早在簪花宴上的時候便對皇后提了,只是因爲事情耽擱了沒有定下而已。所以,你這班不管不顧的前來,看起來哪裡像是求親,分明是威脅!所以,你還是放棄吧。”
雲海間死死的看着他:“讓我放棄?!休想!這宋晚致,我是娶定了!”
謝琉冷笑道:“你想打一架?”
雲海間同樣冷笑道:“打一架便打一架!誰怕誰?!”
說完便提起了馬後面的長槍。
百姓瞬間就驚呆了,這,是,幹什麼?!
而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一道內侍尖銳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太子殿下——到——”
------題外話------
阿吹檢查了兩遍,大家看看還有沒有錯別字,幫阿吹捉捉蟲~
其實寫第一遍的時候還寫了關於“共客昭都”一大段,那個時候其中化用蘇軾詞格的《沁園春》寫了半闕,但是後來稿子丟了,就只記得那一句了,再也就寫不出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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