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忱最終只是說笑罷了。
他去洗浴的時候,宋晚致正他的衣服烤乾,然後拿着針線將衣服上那些小口子給縫好。
蘇夢忱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少女的手落在他衣服的肩上,那是多年以前她替他縫補的印記。
聽到聲音,宋晚致擡起頭來,便看見蘇夢忱,她拿着自己手上的布衣,道:“怎麼還留着?”
蘇夢忱走過來,俯身,蹲在她的面前:“這件好。”
衣不如舊。
豈非這塵世裡有千百件華衣,他唯一想穿上的就只有這一件罷了。
宋晚致看着他,看着這許久未見的容顏,這個人,真好看。
蘇夢忱看着她,眉宇間漸漸的又含了隱約的笑意,那笑意一點點的濺開,一點點擠滿人的心,叫人連心也跟着失去了定力。
這是她的意中人。
宋晚致低頭,將自己的頭放在他的肩窩,蘇夢忱伸手慢慢的撫摸她的發,道:“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宋晚致想了想,道:“我慢慢講給你聽。”
蘇夢忱將她抱了起來,然後放入牀榻,靠了上去,一揮袖,屋內所有的明火全都滅了,他將她摟入自己的懷裡,道:“好,慢慢講給我聽。”
宋晚致便將進入之後那些點滴都告訴蘇夢忱,那些平淡的生活也說的極其細緻,蘇夢忱含笑聽着,聽她講她的清明雨前茶,聽她講之前她餵養的幾隻小鴨子,聽她講山間的一株野花,這一年他未曾參與的她的生活。
宋晚致又給他講起山海船,講起他曾經所說的歸墟,講起蕭雪聲。
講到歸墟的時候蘇夢忱微微沉默,那一路是如何的艱難險阻,她又受了多少的風雨,他的手往下,摩挲着她手掌間那細細的薄繭,然後捉起來一點點的親吻。
說道蕭雪聲,宋晚致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着和心結,戚夫人的話還留在我的耳邊,有時候想想,很多事情,並沒有絕對的錯和絕對的好,所處的立場不同,所以堅持的也就不同。你說,如果當初的且縈不曾那樣對待過他,又將會是什麼樣子?”
蘇夢沉吟了一會兒,道:“過去永不會再來,有些人生,有些人死。於我而言,便是永遠不爲做過的選擇而後悔。”
宋晚致聽了,點了點頭,她的手撫上他的胸膛,不見絲毫的傷口。
蘇夢忱將她的手按在心口,沉沉道:“晚致,下次不要這樣了。”
宋晚致貼過去,低低的喊了他一聲。
蘇夢忱嘴巴動了動,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她擁得緊了些。
這將近一年來,她第一次心無雜念的睡着,那種安心如一顆種子,在他的懷抱裡如同在土壤裡生根發芽,開出一朵璀璨的花。
只有他能給與。
蘇夢忱擁着她,睜開眼看着她睡着的樣子,過了好半晌,方纔閉上眼。
她從未知道,這也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睡着。
當他遠遠的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感受着那股莫名的力量注入身體的時候,卻又是什麼滋味,與他而言,所有的所有,都不如這樣擁着她來的好。
宋晚致醒來的時候,蘇夢忱還未醒。
這幾乎是宋晚致第一次看見男子的睡顏,以前不論什麼時候,他總是在她之前醒來爲她準備好一切。
熹微的光亮照進來,落在那張臉上,眼下帶着黑影,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不眠不休的日子。
宋晚致一時酸澀,然後緊緊的抱住他,再次閉上眼睛。
有時候,就這樣和他靜靜的靠着,便覺得時光已經足夠。
當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蘇夢忱也已經醒了,他睜開眼,臉上未見絲毫的疲憊,兩人相對一看,便起身。
兩人穿好衣服,宋晚致拿着梳子幫蘇夢忱束好發,看着他道:“幸好你是蘇夢忱。”
蘇夢忱微微揚了揚眉:“如何?”
宋晚致道:“否則在這裡,你肯定會被搶走,而我又打不過。”
她將下頜輕輕的放在他的肩上,忍不住笑。
按照蘇相這般的姿色,若是她所在的地方不是這淳樸的小山村,而是在城池內,恐怕這般的容色,他肯定護不住。
蘇夢忱瞧着她眉眼間促狹的笑意,一把將她拉入自己的懷裡,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宋晚致乾咳了一聲,想要將自己的目光轉開。
蘇夢忱伸手扶住她的臉頰,似笑非笑的開口:“在下身嬌體弱,除卻一張臉勉強能看外,一無所長。哪裡及得上夫人的萬一,在下早已爲夫人神魂顛倒不能自拔,但望夫人您敝帚自珍,不能棄了在下。”
宋晚致呆在那裡,聽着他的話,一張臉漸漸的被不可思議和無措所佔據,卻又慢慢的浮出一絲紅,頓時啞口無言。
他,他……
蘇夢忱瞧着她呆愕住的一張小臉,那修長的脖子如同春日裡抽出的一截幼苗,忍不住一歪頭,貼了過去,牙齒咬着她衣服的盤口,微微一扯,貼着那香軟,輕輕的吻了上去:“夫人,讓在下服侍您。”
宋晚致頓時漲紅了臉,扶住他的肩膀想要將他推開,然而手卻軟軟的提不上力:“夢,夢忱,你,你……”
蘇夢忱的聲音如沾了豔色的花汁,一點點塗抹上來:“晚致,我已是二十五的老男人。”
宋晚致聽了,微微咬着嘴脣,又突然想起自己將蘇夢忱當做老先生的事情來,那個時候他是她曾經高高在上的夢,到了如今,卻是她畢生歡喜的夫。
宋晚致道:“你以前……”
蘇夢忱嘆息般的笑了一聲:“傻姑娘。”
沒有男子不喜歡親近自己喜歡的姑娘。
她微微的顫抖着,抓緊他的衣服,微微咬着嘴脣:“這,這是大白天的,晚上,晚上好不好?”
蘇夢忱擡眼,只看到少女那羞澀的臉頰,豔色勾勒着,他幾乎要忍不住。
他直起身來,眼底帶了不可捉摸之意:“夫人不可棄我。”
宋晚致乾巴巴的道:“不,不……”
蘇夢忱一笑,然後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掠過她染了桃花色的脖子,然後將她的領口繫上,方纔道:“真可惜,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蘇夢忱笑了一聲,然後放開宋晚致。
宋晚致這才走出去開門。
秀秀和阿英站在外面,手裡提着東西:“這是給你們送的,家裡新來了人,肯定食物要多點。熬了點魚湯,冰裡面取的,又鮮又嫩。”
秀秀的目光不停的往屋內飄,阿英反倒因爲離蘇夢忱近過,所以對此人莫名的有些忌憚。
宋晚致接過,道了聲謝。
秀秀看着宋晚致的脖子道:“晚致姐姐,你的脖子怎麼那麼紅呀?”
宋晚致慢慢開口:“……有些熱。”
阿英和秀秀都不解的看着宋晚致。
宋晚致急忙轉了話題:“待會兒我便和夢忱前來拜訪村長。”
阿英這才點了點頭。
然後二人這才轉身而去,秀秀奇怪的對阿英道:“阿英姐,今天晚致姐姐起的好遲呀。”
阿英扯着她一邊走一邊道:“小別勝新婚,我娘半個月不回家的時候,我爹第二天都起不來牀的。他們都分開了大半年了。”
秀秀驚悚的道:“那豈非他們要半個月起不來牀?”
宋晚致雖然耳目遠遠不及以前,但是二人的聲音實在不算小,她拿着籃子站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方纔轉過身。
蘇夢忱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門前,似笑非笑看着她,一間舊屋,三隻小糰子,身後白雪如覆,似乎便是她可以望見的明天。
那一瞬間,之前的不好意思通通消失的一乾二淨,她頓時走了上去,然後一伸手,抱住蘇夢忱。
蘇夢忱眼神一頓,瞬間便化爲溫柔笑意,不去問她爲什麼,只是擡起手,抱住她。
對於他們二人而言,這偏僻天地一角,無人知他們是蘇夢忱和宋晚致,過最簡單的生活,便是心中所願。
真好。
宋晚致想。
蘇夢忱和宋晚致吃了點東西,收拾之後,卻已經是正午,兩人一起踩着厚厚的雪穿過村子。
這幾個月,村子裡又養了雞鴨,老母雞帶着一羣嫩黃色的小雞在雪地裡踩過,留下一個個竹葉似的痕跡,走過一戶人家,旁邊的一串紅開的正好,一簇簇的紅,別樣可愛。
一隻小狗叼着一隻鞋,夾着尾巴灰溜溜的從旁邊的屋子裡竄出來,緊接着,一隻鞋便扔了出來:“你這個死狗!還敢將鞋給我叼走!有本事你叼一雙呀!回來我不打死你!”
那隻小狗跳過籬笆牆,一爪子踏在一串紅上,落下一地的雪伴隨着紅,然後看着主人追了出來,瞬間奔向村口。
“你這個死狗!”一箇中年婦人氣喘吁吁的追了出來,然後撿起地上自己扔的鞋。
那婦人拿起鞋,然後才站了起來,看見宋晚致:“呀!大妹子你呀……”
她的話說了半截,陡然說不出來,然後直愣愣的看着蘇夢忱。
宋晚致對着蘇夢忱道:“夢忱,這是李嫂。”
蘇夢忱微微彎腰:“李嫂好。”
宋晚致微笑道:“李嫂,我們先去村長家裡了。”
李嫂拿着鞋子仍然呆愣着。
宋晚致看了一眼蘇夢忱,嘆了一聲。
蘇夢忱笑了一聲,握緊了她的手:“在下惟願以色侍夫人。”
轉過道就是村長那邊,村子裡的人家都聚集在一起烤火,二人並肩而來,敞開的門戶大家的目光慢慢的轉來。
兩人都是一身布衣,少女的髮絲只用一根木簪挽起,然而眉目高遠安寧,和身邊的男子一起,恍惚一體。
所有人瞬間無聲。
宋晚致一邊走一邊指着村子周圍的一片地,道:“這邊的是荷塘,秋日時候挖出來的藕又長又脆,很爽口。那邊是一片茶地,野生的,我敢在清明雨前存了點,便想着你來的。屋外的那棵天竺葵下,是我春日裡的桃花釀。”
那個時候所做的一切,就想着有朝一日他來,將這些與他分享。
蘇夢忱目光看了一眼少女看向的地方,便再次深深的落在了少女的臉上。
而在這個時候,一陣馬蹄聲卻突然響了起來。
蘇宋二人擡眼一看,就看見一道黑色的洪流從一片雪白中衝了過來,看樣子卻有上百人左右,騎在馬上,遠遠地便帶了一股囂張之意。
宋晚致的眼睛微微一凝。
馬蹄聲漸漸的近了,屋內那些愣神的人也聽見了,村長的臉色一白,然後迅速的跑了出來。
而當她看到那黑色的馬匹的時候,頓時宛若死灰:“是,是野盜……”
身後的人一聽,頓時都慌了神,上次這些野盜將他們的東西洗劫一空,卻沒有料到現在又來!
現在,若是他們辛苦存下的糧食再次被洗劫一空,那麼餘冬和來春又該怎麼撐下去?!
而在這思忖之間,那些野盜已經到了村口,然後勒住了馬。
接着,小狗倉皇的叫聲響了起來。
一個女人粗狂的笑聲傳了出來:“哪裡來的野狗,還叼着臭鞋,哈哈哈,來,剮了吃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