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道路,下面的青石板都已經被風雨侵蝕,宋晚致的腳落在上面,每走一下,似乎都可以聽見一絲輕響。
周圍的空間並不大。
老梅盤虯臥龍的枝椏層層疊疊,花瓣謝了大半,地下卻鋪了厚厚一層。旁邊的青竹不停的晃動,明明無風,但是卻在不停的晃動,明明無月,微微溼潤的地面卻飲下斑駁的竹影。
前面是一汪潭水,只有殘破的枯枝敗葉,不知道累積了多少年,哪怕是這樣萬物腐蝕的冬季,也依舊未曾消亡。
這個地方太小,甚至不足百花園的十分之一大,一眼就可以望到頭,但是,每走一步,宋晚致也愈發的清楚,沒有辦法能夠離去。
這是陳國的禁地之一,哪怕小的可憐,但是,千千萬萬個人進來,或許,也有千千萬萬的人死去。
宋晚致再走一步,那種血腥氣卻消失的一乾二淨,於是,她退了回去,頓了頓,乾脆坐了下來。
素衣如雪,就地而坐,卻纖塵不染。
“她坐下了,這不是個急躁的孩子呀。”年邁的老人話語裡有掩飾不住的讚賞。
“可是,陛下要讓您出手,便沒有辦法呀。”美麗的少女站在旁邊,又疑惑的道,“爲什麼帝后二人會是那樣的神態呢?宋晚致的小青銅門上到底出現了什麼,纔會讓陛下病發,讓您出來坐鎮?”
“我也看不到呀。但是,恐怕帝后二人的心願沒有辦法達成。”
“爲什麼?這小姑娘再厲害,但是又怎麼走得出這小青銅門?要知道,這小青銅門可是四大遺蹟之一,而宋晚致現在根本還未走近其中半分。年輕人很銳氣,無法向陛下臣服。但是,一天不能就兩天,兩天不能就三天,三天不能就一年。在這個小青銅門內,所有的惡念都會與日俱增,除非是聖人,但是有情便不可能是聖人,這宋晚致顯然不是無情之人。人有時候往往屈從於更高的名利,但是誰都不知道,最強悍的,往往不是那些凡人敬仰的東西,而是最基本的需求,食物。所以亂世之中以人爲食,親友相煎,豈非如此?等到這少女被那些東西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時候,她的心靈已經可以臣服,那時候,她便,只能弱小,即使她再厲害,但是,也只能臣服。”
年邁的老者不說話了,只是眼帶憐憫的看着那少女。
自然,此時的他也不知道,他最終的結局,也會由這個少女來撰寫。
有時候,有情和無情,其實沒有差距。
宋晚致坐下,四周的寒氣從地底一層層的滲出來,慢慢的,她的眉宇間凝結了一層細霜。
突然之間,這個安靜的小地方里,彷彿突然間充斥了無數的人影,嘈嘈雜雜的亂成一幅幅血腥的畫面。
她看見一個白衣文士,風華清朗,節節傲骨,然後,他被帶到了這個小青銅門內。
年輕的帝王和他打了一個賭:“朕只是想看看,聽說曾經剔骨之刑都沒有折腰的靖節居士,能否在這裡呆的過三天。”
他被推了進來。
第一天,他安然。第二天,他也安然,第三天,他還是安然。
但是,年輕的帝王並沒有遵循他的諾言,於是,那位靖節居士便只能困在這裡,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巨大的封閉開始展現,這個小小的青銅門內的小院裡,彷彿死一般的沉寂,他開始感覺到飢餓,開始感覺到恐懼,夜半時候他常常驚醒,然後對着虛空瑟瑟發抖,彷彿在那片黑夜裡,藏着無數令他恐懼的東西。他捧起寒潭中的死水,面露猙獰和忍耐,最終,一口口喝下,他低吼,他怒罵,他像是瘋子一樣四處逃竄,但是,走不出這青銅門。
直到,一具鮮嫩的屍體被扔進來。
屍體身上有火摺子。
小院內滿是乾枯的樹枝。
夏日,炎熱。
年輕的帝王打開小青銅門,聞到香氣。
門中千萬載,世上只三天。
……
宋晚致猛地睜開了眼睛。
更深露重。
“她可能看見了些東西。”美麗的少女緩緩開口。
“每個人都會看見東西。只是,最開始都比較溫和,她在這裡呆的越久,那麼,受到的衝擊也會越大。最好的讓一個人臣服的方法,不是讓她下跪,而是,摧毀她所有堅持的東西。”
“她會不會轉身,或者,會不會有一點的退縮?”
“這其中的任何一樣,只要她做了,那麼,已經輸了。哎。”
一聲嘆息,似乎認定已經輸了。
……
只要轉身,只要有一絲一毫的顫動,那麼,便輸了第一步。
宋晚致站在那裡,晚風吹來,拂起衣衫一角。
誰能知道此時此刻,她在想什麼。
而如果,美麗的少女和年邁的老者,知道她的曾經,便會知道,他們料想的所有,都不會發生。
很久之後,當蘇夢忱撫摸着那淡淡的血跡,也忍不住顫抖。
那是他的姑娘,他恨不得捧着愛着用盡生命去守護的姑娘,卻在他未曾出現的時候,有過如此的傷痛。
恨不得將所有虧欠過他姑娘的,全部毀的一乾二淨。
那是他的骨中血,掌中花,豈容你們,如此對待?
宋晚致沒有轉身,沒有動搖。
她擡起腳,走到了深潭旁邊。
浮光掠影下,低頭,一雙微紅的眼。
“她,她站到了寒潭邊!”少女掩蓋不住驚訝的聲音。
年邁的老者沉默了下去,突然道:“我突然想看看這個她在青銅門前印下了什麼了。”
……
但是,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了。
深色的寒潭,微微的泛起了波濤,無風的夜晚,這一潭死水,開始有了生命。
而後,這譚水,波濤盪漾着,徐徐分開。
那是,恭迎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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