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青稚便要跟着劇組去橫店拍戲了,餘生下了班,便去天娛等着青稚一起吃晚餐,順道也慶祝一下她終於能在影視劇裡嶄露頭角了。
餘生從來沒有來過天娛,只是聽說天娛是盛產天后影帝的地方。chloe原來是天娛裡面的二線影星,最近卻因爲民.國諜戰大片《如日中天》紅得發紫,身價在短短几周內迅速飆升。而天娛高層這段時間也似有意捧chloe,加上新戲的熱播,便讓她一舉躍爲天娛四大當家花旦之列。
也許會碰見chloe。餘生想。
冰冷亮鋥的摩天大樓高聳入雲,坐觀光電梯上去的時候,腳上像落空了,踩過一排排玻璃窗,餘生的心卻沉了下去,撫之悵然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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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整寬敞的一間辦公室,安靜得可以聽見牆上自鳴鐘滴答滴答的聲音。陽光透過淺綠色的百葉窗漏進來。一束一束的細密光線,滑過遠處細頸花瓶裡玫瑰妖冶的枝縫間,隨着清風中跌落在烏金鋥亮的地板上,斑斑駁駁。
窗明几淨。
男人正在跑步機上跑步,薄汗淋漓霰。
有一條白皙纖細的胳膊伸了過去,搭在他生了薄汗的肩膀上。那細長的指甲上染了大紅瀲灩蔻丹,襯着白皙的肌膚,愈發顯得手指玲瓏細長。
“當萬人迷的感覺怎麼樣?”
男人沒有回她。
“如今你已經被粉絲追捧爲建築界的首席男神了,是所有未婚少女的夢想……說到底,還是我的功勞。莫非,你對我就沒有半分感謝嗎?”女人輕笑了一聲。
“chloe……”
男人接過她遞過來的毛巾,下了跑步機,薄脣緊抿,臉色微慍,“chloe,秦暮錚什麼時候過來?”
“就知道轉移話題。”chloe嗔怪了他一眼,說:“林秘書說了,秦少正在開會,不過馬上就過來了,你且耐着性子再等等。”
“當萬人迷的感覺可不怎麼好。”
陸司淳突然回頭來,寬闊雙肩籠罩在層層疊疊的日光底下,身影極淡,唯獨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在視線中漸漸清晰開來,“總是避免不了上頭條。chloe,我並非公衆人物,所以我不希望我下次再上什麼娛樂新聞,被大衆當笑料。”
chloe點了點頭。
“osborn,上次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chloe將現磨煮好的咖啡遞給陸司淳,她坐在他旁邊,以手支腮,媚眼如絲地看着他。淡淡日光從百葉窗外漏進來,映出她半邊側臉,自發稍到指尖,曖昧叢生。
“你喜歡就好。”
陸司淳輕輕呷了一口咖啡,便擱下了。像是覺得倦,他擡起腕錶,修長手指解開袖釦,靠着椅背,兩腿閒閒交疊,然後閉上眼小歇。
chloe能在他身邊待上三年多的時間,一是因爲她足夠了解他,二是她聽話。他就喜歡她這兩點。
“可是osborn,你知道的,我並不想要那些身外之物。”chloe突然垂下頭去,表情在光線中顯得晦澀不明。
“那你想要什麼?”
chloe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溫潤,卓爾不凡。精緻的衣裝與出塵的外貌永遠將他置於人中龍鳳的那一類。她跟他的這三年,見證了他一步步的成長與強大。他也是把她捧在手心裡的男人,要什麼給什麼,從未讓她委屈過。
可是……
可是,她依然覺得他們之間缺點什麼。她擡起染了大紅蔻丹的手指,輕點在他心口上,“我想要你這裡。”
陸司淳緩緩睜開眼來。
他看着chloe,臉部線條變得僵硬,脣角笑意漸深,眼底也結起寸寸冰冷,“對不起,chloe。”
chloe的手指垂了下去。
陸司淳慢條斯理將襯衣袖子挽起,露出手臂,“上次我與那個經濟頻道的女主播聊了聊。她私下裡說本不該提一些涉及我*的問題的。但是作爲我的粉絲,她說自己也很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能結束單身……”
chloe沒有說話。
陸司淳幽幽地看着她,目露深意,“chloe,不要逼我,再給我一些時間。”
話畢,他拿起遙控,將辦公室裡的另外幾扇百葉窗搖了上去,周遭瞬間變得明晃晃一片。一抹日光卻折了過來,晃痛了她的眼。
辦公室外面。
雖然臨近下班,但是四周還是有職員在打字、奔走、討論的聲音。總監們與各大合作商在開會洽談,藝人們或在接受培訓,或在準備行程安排,經紀人們則忙得不可開交。整棟樓甦醒過來,漫天都是嘈雜喧囂的聲音,走進去,就像置身於一座二十四小時不斷歇運作的巨型機械裡,耳邊咔嚓咔嚓響個不停。
“天娛……”餘生望着前方牆壁上面繪製着的公司logo,心神微動。
穿過大廳,餘生在前臺處
等了一會兒,便看到李傑夫急匆匆地跑過來,一臉賠笑道:“餘小姐這麼早就過來了啊,真是怠慢了。今天下午青稚排了一個舞臺劇,便忙了些,她現在在化妝間卸妝,餘小姐要不上去等她?”
餘生笑着點點頭,“好的。”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雖然青稚紅了,但由於她是排在末尾的小明星,所以她並沒有個人獨立的化妝間,而是和諸多藝人共用一個化妝間。此時大半的藝人都已經走了,要不就是在樓下開會。青稚則一個人在裡面卸妝。舞臺煙燻妝,化得很濃,卸妝很費力氣。餘生走進去,就看見數盞明晃晃的燈光打着,將青稚纖瘦單薄的身形映在數張高大的鏡子裡,白烈烈的。
她忍不住喚她一聲,“青稚。”
青稚回頭過來,見是餘生,她笑了起來,“餘生你來了,快坐。”
餘生便坐下來,“你忙吧,別管我。”
卸完妝,青稚關了化妝間裡的燈,再拉開厚重的寶藍色窗簾。寬敞的化妝間一時變得明亮起來,光線充足。之後她讓李傑夫端進來一杯咖啡給餘生,自己卻站在窗前沉默不語。她穿着一身殷紅的長裙,靚麗的顏色將她襯得楚楚動人的,嫋嫋然似一枝杏花。吹了一會兒的冷風,她伸出細長手指來撩了撩大卷的黑長直髮,懶懶地問:“餘生,今天晚上我們要去哪裡玩?”
“你想去哪裡?”
“嗯……我想想吧。”青稚以手托腮,靜靜地思考着。
她們是年輕人,又是漂亮的女人。年輕漂亮的女人,再有一點富足資本,便會選擇去三個地方消磨無聊時光:美容院,美髮沙龍,溫泉spa療養館。
通常她們會去美容院和美髮沙龍。但最後青稚提議說去酒吧玩。好不容易獲得一個主角角色,青稚是發自內心的開心。餘生也替她高興。雖然她不常去那些地方,但青稚說要去酒吧高高興興瘋玩一晚上,餘生也就隨了她。
做好決定,兩人便歡歡喜喜乘坐電梯下了樓。電梯門叮然一聲打開了的時候,餘生一擡眸,就瞥見陸司淳頎長高大的偉岸身影。一成不變的裝束,西裝革履,優雅而純粹的一抹黑色,緊緊攫住她的視線。他一臉笑意,黑色短髮乾淨利落,眉峰飛入雙鬢,愈發襯得他眸清似水,面若春風。
旁邊是一襲紅妝的chloe。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chloe開心的笑了起來,她半眯起狹長如桃花的一雙水眸,濃密睫毛輕合,神情難得地展露輕鬆,光彩熠熠。
清涼的燈光一束一束照進來,細細密密,像揮翅的蝴蝶般籠住他和她。chloe身上那一襲豔麗的紅裙,在幽幽渺渺的日光底下,就像一枝擎着雨露的紅玫瑰一般,刺痛了她的眼。餘生垂下眸,不敢看他們。
青稚卻提高聲音喊了陸司淳一聲,“姐夫,你怎麼在這裡啊?”
陸司淳這纔回了神,他偏過頭來,經過一筆筆仔細勾勒出的五官,被半邊陰影給擋了去。但餘生仍能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輕飄飄的掠了過來。他嗯了一聲,說:“過來有點事要處理。”
青稚笑了笑,“哦我知道了。”
“枝枝……”陸司淳突然喚了她一聲,那一聲尾音略顯悠長,沙啞又低沉,落到她心底,百轉千回。
“啊……”聽見他的喚,餘生急急忙忙擡眼,驚惶如一隻惴惴不安的小獸。
面前晶瑩清亮的水眸就這麼撞進目光中,盈盈脈脈間,清澈得人心跳微微一頓,他怔了片刻,便對她點頭一笑,“你到天娛來……”
電梯裡光線晦暗不明,窄窄地亮着一方朦朧天地,陸司淳清俊的五官就在那一方天地裡清晰起來,她便回他道:“來找青稚,姐夫。”隨後她又看着chloe,禮貌地向她點頭致意:“chloe小姐。”
不過是一時相逢,很快四人便匆匆別過。
餘生和青稚先是去大型購物商場海拼了一下午,再去川菜館吃了麻辣燙,晚上9點的時候,她們便去了那家名叫“夜色”的酒吧。
兩個人都有些瘋。
夜色漸沉,萬家燈火緩緩自冰冷的鋼鐵森林中浮起來,和着霓虹,在遠處粲然閃爍。近處華燈初上,街市如晝,燈紅酒綠中有人獨自買醉,靡靡之音中有人眼神曖昧。
酒吧內.衣香鬢影,樂聲鼎沸,男男女女,在五光十色的舞池裡狂歡着,追光燈配合震耳欲聾的音效,投射出一張張目眩神迷的臉。
“餘生,跟我來——”
到處都是香菸和酒水的味道,青稚拉着餘生的手往幾乎快要癲狂的人羣中間走。
來到吧檯,青稚點了兩杯幹冽玫瑰雞尾酒。
她拿了其中一杯,“餘生,你知道嗎?我傷心難過的時候,最喜歡到這裡來買醉。這裡雖然亂雖然嘈雜,可卻是最好隱藏自己痛苦的地方。你看——你看周圍這些男男女女,哪一個不是受過傷的?人前再衣着光鮮,再談吐優雅事業有成,背地裡也有不爲人知的一面,或陰暗,或陽光,或醜惡,或美好。”
“我知道。”餘生點點頭。
“這些年,我努力了這麼多,卻還是沒辦法獲得認可。後來年紀大了,進來天娛的小姑娘越來越年輕漂亮,作爲一個老人,成績比不上她們,被嘲笑奚落,我更是沒辦法在她們之間立足。因爲與天娛簽了約,我又不能出去接活動做,一來二去,我就被完全淹沒了。最慘的時候,是我一年裡完全沒有工作,只能出去偷偷做淘寶平面賺錢。曾經也想過放棄,想一走了之,隨便找個好男人嫁了。可是……可是我到底心有不甘,不肯讓我這些年的努力白費了,不肯就此結束我的藝人生涯。”青稚突然如癡如醉地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一入演藝圈深似海,我卻從來沒有後悔過,餘生,這次能接這部《京華風雲》女三號的戲,我真的很開心。”
“青稚……”餘生看着紅着眼渾身發抖的青稚,忍不住悵然一嘆,“青稚,你會成功的,相信你自己。”
“我會好好把握這次機會的。”青稚又添了酒,舉杯向餘生,笑得千嬌百媚,“來餘生——今晚我們把所有的晦氣都喝掉,愉快而精神地迎接美好明天的到來,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餘生舉起杯子,兩個玻璃杯相碰,很清脆的砰然一下,是青春碎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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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建築雙年會?”
高大的落地窗外長夜俱靜,華燈初上,霓虹閃爍。陸司淳回眸來看了一眼助理李密,眉目間略顯倦怠。
“是的,今年的雙年會在阿根廷舉行,各國著名的建築師都會過去,他們的優秀作品模型也會有所展出。聽說建築大師福斯特、哈迪德與亞歷曼羅也會參加。陸先生,你看咱們是不是要提前安排一下,也爲這個年會準備準備?”
“自然是要準備的,這是建築界難得一次的盛會,不過去就沒意思了。李密,你先下去幫我安排一下行程,等等……待會兒你再給我送一份御庭苑景的改造方案過來。”
李密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了。
青玉一般冰涼的夜風從落地窗外掠進來,微微撩起陸司淳耳鬢的碎髮,他望着窗外的繁華夜景,眉目間的笑意漸漸斂去,露出冷淡的眼神。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喂?”
“姐夫……”是青稚的聲音,含含糊糊的,像是醉得不成樣子,說話時連舌頭都開始打結,“姐夫,我是青稚。餘生醉了,那丫頭酒量不好,才幾杯君度下肚,就醉得不行了。現在一邊哭着一邊說着胡話呢,姐夫。”
“紀卓庭去哪裡了?”
“紀卓庭的電話打不通,姐夫。”
“你既然能把她帶到酒吧去,爲什麼不能把她安全送回去?”聞言,陸司淳神色漸漸冰冷下去,深不可測的眸底唯見慍色。
“我……對不起姐夫,我這邊臨時遇到點急事,必須馬上趕回去不可。餘生……餘生就拜託姐夫了。”
“你們在哪裡?”沉默片刻,陸司淳倦了似的問了問。
青稚連忙給他說了地址。害怕他沒聽明白,又發了一次短信給他。看到地址,他轉身正要離去,chloe就穿着大紅睡袍從浴室出來了,她一手拿着毛巾在擦拭溼噠噠的頭髮,一邊與他說話,“osborn,沒想到青稚那個丫頭雖然資質平平,卻獲得了大導演顧城的青睞,她居然拿到了他古裝戲《京華風雲》女三號的角色呢。”
陸司淳心思不在她上面,便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嗯,青稚挺努力的。”
聽見他的回答,chloe這才發現他要出門,便喚住他,說:“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出去。”
簡短的兩個字,不含一絲感情。chloe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匆匆離去,留給她一個清冷高大的落寞背影。她頹然站在原地,攥緊毛巾的細長手指也漸漸鬆開了,在空中劃過一道蒼白的痕跡。
她突然很想笑,只覺得房子又大又空,只餘一盞清冷壁燈,黃澄澄的光線交織着落下來,如一張巨網,將她整個人罩在其中,幾乎要勒得她窒息至死。
陸司淳到了那個夜色酒吧時,已經是晚上11點了。
他泊好車,便徑直進了酒吧。
酒吧比較大,人也多。現在正是bar人潮的高峰期,閃閃爍爍的光束交映重疊,男男女女正在舞池裡熱舞勁歌,已呈癲狂狀態。他面無表情地穿過涌動的人羣,在一個靠北的吧檯看到了青稚。
“姐夫——”青稚朝着他招了招手。
青稚將他帶到一間隔音效果較好的包廂裡,包廂四面均有凹凸不平的彩色玻璃鏡面,燈光昏昏沉沉地打着,那牆面便綻放出熠熠閃爍的光芒,流光溢彩。餘生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整個單薄的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蓋着外套,像只受了傷的小貓咪一般,模樣可憐極了。
他擡眸瞥向青稚,眼底似有寒意陡然升起,正想開口罵她的時候,青稚立馬提起
包包,一溜煙地跑了。
“姐夫,我先走了,拜拜——”
青稚走後,陸司淳坐到餘生旁邊,輕輕喚了她幾聲,餘生沒有回答。她只是抱着一個空了的啤酒瓶子,無聲無息地垂着淚。
“枝枝,醒醒……”他將餘生扶了起來。
“姐夫……”
餘生反應過來,睜大眸子迷迷糊糊地望着他,滿眼是淚。
聽見她的喚,他僵在原地。
餘生伸出手來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便可憐兮兮地抱住他。她將臉緊貼他胸膛,眼神裡全是朦朧醉意,纖薄的身子也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在他懷裡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起先只是無聲似的低低抽泣,到了後來,就變成了失聲哽噎的委屈痛哭。
“姐夫,我好想你。”
聞言,陸司淳忍不住悵然一笑,他看見自己的臉一寸寸倒映五彩鏡面裡,僵硬如一尊精工雕刻的冰雕,每個表情均被細小分割,清晰分明。
“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姐夫……”
泫然若泣的囈語,輕輕柔柔,悲悲慼慼,讓人聞之生痛,毫無招架之力。
他抱緊餘生,一隻手溫柔地摩挲着她單薄的脊背,眸心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一瞬間寒意噬人,心底的那絲隱痛也直衝眼底。
7年前那個夏天,枝枝的十八歲生日。他怒聲訓斥了她,她哭着離開之後,一直沒有回家。晚上又下起了滂沱大雨。見天色已晚,他到底放心不下,就出了門去尋她。漫長的黑暗,深冷的雨夜,前方一片無盡的茫茫然,他找不到她,一直找不到。
正當他頹然泄氣之時,他發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