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牀上躺了將近兩個月後,餘生就能下地走了。在醫院的日子也日復一日,百無聊賴,每天不是在護士的照看下做復健,就是和秦蘇曼一起去醫院的花園散步。這天,她剛剛吃了早餐,準備下牀去做復健,就遇上了一個不速之客。
chloe來了。
因爲是公衆人物,她並不方便出現在人多口雜的醫院裡,但有經紀人和助理的掩護,她便毫無阻礙地進到了餘生住的貴賓病房。
她裡面穿着一襲淺櫻色的印花大擺裙,外面套着一款黑白條紋相間的大衣,推開門走進來,就像一隻優美且窈窕的百靈鳥,在春天裡翩然歌舞。她一進來,就摘下戴着的墨鏡,對餘生凝眉一笑,那紅脣微微一揚,便千姿百媚,漾人心神。
“餘小姐,我來看你了。”
她施施然走過來,讓助理放下帶來的水果和鮮花,便又讓他們出去了。偌大寬敞的一間病房,就剩下她和餘生。
餘生正持着剪子在修剪山茶花的枝椏,見到她,便放下手中的剪子,站起身來,說:“原來是chloe小姐,請坐。”
chloe往餘生面前一坐,擡眸凝視了她許久,才淺淺一笑,“餘小姐氣色很好,臉上也有肉了,看來恢復得不錯。”
餘生知她來這裡,不是說這些客套話的,但她爲人周到得體,也不便多問,便刻意避開陸司淳不談,說:“都是媽媽照顧得好,加之我自己很注意復健和飲食,也就恢復得快。”
chloe垂下頭,看着自己染了大紅瀲灩蔻丹的手指,笑了笑,“也因爲osborn一直以來的照顧吧。”
聽出了chloe話中的醋味,餘生沒有說話。
chloe突然笑了一聲,說:“我就不明白了,你餘生有哪點比我好?論財權論美貌,我chloe都要甩你好幾條街,爲何osborn會因爲你而拋下我?而且你還是個離了婚的女人……我想不明白,想了這麼久,還是想不明白。酢”
餘生站起身來,她繞過病牀,一把拉開了百葉窗的簾子。昏暗的房間內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日光一層層瀉下來,如同瀲灩波光一樣閃爍。她將自己剛剛修葺完畢的山茶花放到窗前,讓山茶花充分汲取到陽光的養料。
“沒有什麼原因。我跟司淳的十年,又豈是你的三年能比的?”或許是因爲情敵之間的較勁,她忍不住說了狠話。
“餘小姐……”像是被刺激到了,chloe站起身來,像一陣風般走到她跟前,用力拽住她的手腕,獰聲道:“餘小姐,我看你是在自欺欺人吧,什麼你跟司淳的十年?根本就不是這回事。陸司淳根本就不愛你,他至始至終愛的,就只有餘湄而已。他跟你在一起,也是因爲你長得像餘湄,長得像你姐姐而已。”
“你憑什麼這樣說!”餘生到底是怒了,渾身發抖。
她看着chloe那張美豔嫵媚的臉,想起夢裡陸司淳似笑非笑,臉色表情她看不分明,卻聽到他用格外清晰低沉的嗓音否定了lullaby的問。他將寬闊的脊背靠在椅背上,放鬆雙腿,用極其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我怎麼可能會愛上她?我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小妹妹而已,從始至終,我愛的人,就只有阿湄。這一生,都不會有人能夠取代阿湄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夢裡的一切都遠了模糊了,唯有陸司淳的話字字如利刃,深深剜入她的五腑六髒,牽扯處,是一陣陣攢心的痛楚。
難道,真的是這樣……
不,她不信。
看見她怒了,chloe放開她的手,極嫵媚的一笑,說:“憑什麼這樣說?我當然有資本這樣說。餘生,這三年來陸司淳都是跟我在一起的,最瞭解他的人,只有我。你知不知道,他有時候酒醉入眠,聲聲喚的女人名字,就是餘湄。還有,我爲他整理東西的時候,常常發現他夾在文件裡的信箋,裡面的內容全是思念餘湄的。你餘生……你餘生算個什麼,他從來在我面前沒有提起過你一分一毫,我也沒有發現過任何蛛絲馬跡,是有關他愛你餘生、想你餘生的……餘生,現在你知道了吧,其實你跟我一樣可憐,不!你比我還可憐,至少陸司淳跟我在一起,是因爲愛我,而跟你在一起,完全是因爲你長得像餘湄。呵呵……你就是一個替代品,比我還可憐的替代品!”
聽見chloe一句句錐心泣血的話語,餘生沉默了,她直愣愣盯着chloe,紅了眼。雖然心如刀絞,卻仰着臉竭力不讓眼淚落下來,她只是哽咽了一聲,說:“chloe小姐,謝謝你今天來看我。現在時候也不早了,可能過會兒司淳就回來了,想必你是不願意讓他知道你過來的事。門就在那邊,不送。”
話畢,便不再理chloe。
chloe見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心中直沉下去,一張美豔的臉上卻轉出笑意來,脣角也帶出一彎高傲的弧度,“餘生,別以爲你能把陸司淳一直留在身邊,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也會像我一樣,被他狠狠拋棄!”
她面色慘白地看着chloe
,氣得渾身發抖,便顫巍巍擡起手指,指着不遠處的門,“chloe小姐,門就在那裡,不送!”
chloe嫵媚一笑,便戴上墨鏡,說:“餘小姐,記住我說的話,好好養傷,我走了。”
直到chloe的身影消失不見了之後,餘生才喘過氣來。
她扶着牆走到牀前坐下,喝了一口白開水,才勉強壓下心底的波動。望着偌大病房裡的一切,她只覺得入目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消毒水的味道又是那樣難聞刺鼻,整個病房的環境逼仄得讓人呼吸不暢。一想到chloe句句剜心的話語,還有夢中陸司淳的承認,她心中便是一陣牽痛。
這些日子來,陸司淳待她的好,她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她也知道,陸司淳是真心對她。從她15歲開始,他便一直留在她身邊,他的照顧,他的細心,他的好與溫柔,她都清醒分明,所以她纔會十分依戀他,深愛他。她也知道,當年她與陸司淳之間,肯定有過很深重的矛盾,纔會導致她負氣嫁與他人。如今時過境遷,她與紀時景離婚了,陸司淳還能接受她的一切,待她如以往一樣好。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當年那些朝生暮死的悲喜,那些撕心裂肺的大起大落,她只希望能夠通通沉澱下來,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在兩人之間消弭。
只是夢裡的一切歷歷在目,如假似真,讓她不得不懷疑陸司淳的愛意,到底是不是因爲姐姐?
是的,她害怕,如7年前那樣,她害怕陸司淳是因爲對姐姐的愧疚才這般待她的。她與陸司淳在一起,是希望彼此能夠真心相愛,她不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小妹妹,一個替代品。她也不希望他只是在她身上尋找姐姐的影子。
她愛他,也希望,他愛她。
可是……
他真的愛她麼?
離婚過後她變得格外脆弱,再也無法相信男人的承諾與真心,也害怕婚姻。而記憶中的種種與chloe的話重疊起來,不由得她不信。一時間,她的心亂了起來,思慮如潮,千絲萬縷撲過來,淹沒了她僅有的一點清晰辨識。
潛意識裡她覺得陸司淳不會是因爲姐姐才愛她的,可是chloe的話也有一定的真實性,她到底害怕遭到再一次拋棄。那種害怕變成一種痛楚,滲透骨髓深入臟腑的痛楚,一點點牽扯着她的心。眼淚在眶中轉了又轉,到底是潸然而下。
傍晚的時候,陸司淳來醫院看餘生。
彼時,餘生因爲閒的無聊,正在折護士送過來的五顏六色的紙,一張張,她翹着手指細心把它們折成一隻只千紙鶴。形態各異的千紙鶴,顏色鮮亮而繽紛,看久了直刺得人眼睛疼。她便折一會兒停一會兒。
陸司淳走進病房,見餘生正專心在折千紙鶴,便悄然走到她跟前,也不說話,就那麼看着她折千紙鶴。
餘生折了許久,才發現身後有人,駭了好大一跳。她猛然轉過身來,見是陸司淳,才穩了心神,說:“你這人,怎麼走路也不出點聲音?”
他笑了一笑,“跟我在一起這麼久了,莫非你還不知道,我屬鬼的?”
聽見他說的嬉皮話,餘生擡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裡,卻見到他脣角噙笑,眼中一片清靜如水,不變的溫潤如玉。四遭的陽光似乎變得淡了,漸漸的低疏下去,風聲在耳邊細細掠過,視線裡只剩下千萬只千紙鶴,從眼前恍然跌落。
她便說:“現在知道了,你屬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