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過後,世家子弟要回家過年,各處管事忙着安排留守。容輝也想回去看看,於是趁早晨領任務,去找吳鈞請假。
吳鈞坐在管事處書房裡,先請容輝坐下,又讓道童給他端了杯茶,才微笑解釋:“是這樣的,上面打算安排師弟遊歷,所以今年就麻煩師弟留守了……”
“遊歷?”容輝一怔:“來得還真快!”知道是楊家人秋後算賬,要趕自己下山。深深吸下口氣,心裡不住冷笑:“在‘丹霞山’這種大門派眼裡,失蹤個把外出弟子,也算不了什麼吧!”緩緩呼出一口氣,借坡下驢:“我的修爲的確到了瓶頸,正好趁這次遊歷,找找突破的機緣。”
吳鈞素有經驗,早準備好了一套說辭,眼見容輝識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又安慰他:“師弟也不用急,最快也是明年五、六月份的事。按照慣例,師弟還可以進一次‘藏品閣’。”又說起留守的事:“人可以走,我這裡的進度卻不能停。上面傳下話來,凡是留守弟子,從‘小年’到‘元宵’,拿雙倍工錢。”
“怎麼,修真界也興年底雙薪?”容輝微笑應承:“那我可不客氣了!”當場領了一套坯料和材料,飛身回了住處。
朝陽下,石桌前,容輝輕拍桌面,開啓護院結界後,兩張臉只往下垮,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不由冷笑:“敢情勢單力薄,連過年的資格都沒有。縱然你是七長老之一,縱然你修爲通天,想你也不好意思在山上殺我!”
他心煩意亂:“逃回結界?以我如今修爲,恐怕進不去了。神州浩土,仙路茫茫,我又能去哪裡!”沉思半晌,心頭一橫:“我就不信山中八大高手是鐵板一塊,丹霞子‘踏天’後虛弱至極,他應該不會擅離左右!其他人,哥打不贏還跑不贏嗎?”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拿起材料,去了工房附陣。
容輝要下山遊歷的事很快傳遍了全山,有心人看在眼裡,暗暗嘆息:“得罪了楊家,想少吃苦頭都難,自求多福吧!”容雪和凌霄卻嚇了一跳,一起上門商量:“怎麼辦?”“租片靈田,就呆在山下,哪裡也不去好了!”
“咱現在成了人家的‘眼中釘’,還在人家眼巴前晃悠。要是哪天被人順手拔了,誰還真能說什麼?”屋前桌邊,容輝坐在石凳上端着茶搖頭苦笑:“還是留好後手,遠走高飛吧!”深吸一口氣,囑咐容雪:“你們在山上專心修煉,循規蹈矩,千萬別犯事!有機會給家裡帶個信,就說我出門遊歷了。”不知怎麼,忽然想起韻姐兒,自己還只抱過她一次。口隨心動:“她們……她們,你多照顧些……”一語出口,酸水直往上涌,忙壓下一口氣,拍胸脯移開話題:“有什麼要我帶的,只管開口!”
容雪哪裡聽不出他話中意思,心頭一震,想起一句俗話:“差距越小,才越瞭解對手的強大!”同爲修煉者,她已確信楊家老祖若要捏死自己,絕不費吹灰之力,頓如骨鯁在喉:“沒,沒什麼!”目光遊離,心不在焉,眼角卻溢出了一抹淚光。
凌霄也有些不自在,主動問起行程:“想好去哪裡了嗎,還要準備些什麼!”
假車馬者絕千里,假舟楫者絕江河。修煉者短途飛行,中途御器,長途御獸。容輝掂量自身修爲,五千裡就算長途。可囊中羞澀,哪裡買得起靈獸。略作思忖,心生一計,當機立斷:“買艘小船吧,我想去南京看看。”
“好地方!”凌霄點頭贊同:“天子腳下,誰敢放肆!”幾人稍作商量,各自散去。
“小年”將近,世家子弟紛紛登途回家。容輝聽說楊家兄妹下了山,長長鬆了口氣。午夜夢迴,一想起往年閤家歡聚,今年形單影隻,心裡就一陣翻騰。索性晝夜開工,累了就睡,不去想這些煩心事。他修爲大進,再附陣時,感應更加清晰。幾番權衡,節省下來的材料只多不少。
過年期間,任務一天一交。管事處的書房裡,吳鈞看見坯料上草書般的陣圖,皺了半天眉頭,才擠出一句話:“小輝哥,你可不能破罐子破摔呀!這樣的材料,讓我怎麼往上交!”大有訓斥之意。
“行不行,按標準來,驗過再說!”容輝累得不行,沒工夫和他“打太極”。坐下來端起道童呈上的茶水,張口就喝。待他注入靈力,一一驗明後,才問了一句:“怎麼樣?”
吳鈞驚得目瞪口呆,想起山上的獎勵,直喜得連連作揖:“鬼斧神工,鬼斧神工!”
容輝賣力精簡這些小法陣,只希望那位分管“寶珠峰”的長老能在關鍵時刻想到自己。畢竟自己不是“元兇”,何況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更有用處。他又和吳鈞寒暄幾句後,仍然領了一批任務,帶着材料回到工房,繼續開工。
日月盈昃,冬去春來,世家子弟過完“元宵”,紛紛回山。待收斂心緒,理順手頭事務,已是弘孝十四年二月。這兩月間,草原上冰封千里,長城內忙着過年,於是衝突漸少,原材料價格也略有回落。容輝賺足一萬兩白條後,果斷收工,開始準備遊歷。
贛江航道,南起贛州,北至洪都,長三百餘萬里。東海久不太平,朝廷開設“市舶司”後,海外貨物過了關,就沿北江直上,在“韶關”裝車,在沿荊越幹道運至贛州,最後裝船運往天下各處。
贛州城非但是荊南重鎮,也是東西聚會的名城。這日春暖花開,容輝揣着一萬兩“大中寶鈔”來到贛州。“禁飛區”外,只見城鎮倚江而建,兩河交處,綿延百里,形似一輪彎月。城中水道交錯,拱橋縱橫,白牆烏瓦,窄巷方石。青山碧水間,好像一副水墨巨軸。
他憑高眺望,記下了城區形勢,才飄然落下,走到城門處僱了輛齊頭平頂的黑漆馬車,直去江東港口。城中街寬樓闊,白天是人聲鼎沸,晚上是燈火通明。
他坐在隔音車廂裡,透過紗窗張望,只見青石鋪成的大街上,有開店鋪的修士,有賣苦力的凡人,有販貨物的客商,還有逛坊市的青年。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驚鴻一瞥間,看見幾個身穿鶴氅白襪,踏着木屐的禿頭劍客,微微一怔,低聲詢問:“剛纔路邊的那幾位,是什麼人。”
車伕是個中年大漢,靈力修爲已有“先天境界”,離築基只差半步。聽到問話,隨口應承:“是東瀛武士。”認出了他身上的“丹霞山”弟子常服,一句也不多說。
“東瀛武士?”容輝一怔,想起朝廷“東合西拒,南援北御”的國策,又問車伕:“武士?他們沒有修士嗎?”
“他們的修士不求‘天道’求‘武道’,所以才叫武士。”車伕是城裡的老人,見這位“丹霞山”弟子孤陋寡聞,好心解釋:“您要是碰到那種文質彬彬的,可以放寬心和他打交道。要是碰到那種披頭散髮的,就要小心了。”
“廢話!”容輝不住腹誹:“誰不知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好意思穿着禮服找人打架?”又換了個話題:“聽說‘一品堂’炒得挺火,真有那麼好的生意?”
車伕聽出味道,精神一振,微笑解釋:“店如其名,同類法器,比起他店裡的,不止好上一星半點!”
容輝天天在“音晷”裡聽見“一品堂”股價逆天,早有心拜訪這位發財道上的“老元樑”。畢竟在山上一呆半年,也知道了天下形勢:“哪天結界崩潰,哥要是能佔穩山頭,縱然不能和‘丹霞山’平起平坐,也能穩壓楊家一頭。到時候,新仇舊賬,咱一起算!”又問起贛州城裡的勢力:“這城裡數得上號的,除了我們‘丹霞山’,還有哪幾家!”
“林家衰敗後,‘春申靈君’黃家就進來了。”車伕知無不言,娓娓道來:“再就是船幫,東洋商會,西洋商會,和‘雲谷’鄭家,‘茶山’曾家,都是城裡辦紅白喜事必須請的。”
“春申靈君?四賢世家?那可是連‘丹霞山’也不會輕易得罪的勢力!”容輝有些愕然:“仙爵七等,‘靈人’秩三品,‘道人’秩二品,‘真人’秩一品,‘真人’以上封‘君’。自古封君者,除了修爲通玄,要麼是開國元勳,要麼是從龍功臣,要麼是‘帝君’姻親,要麼立下過汗馬功勞。‘君’以上還有“靈君”、“真君”和“道君”三等仙爵,得封者無不是超然世外的高人。”
他想起這些掌故,忙不迭問:“是光州的‘春申靈君’?”
“誰還敢冒充這塊‘金字招牌’!”車伕灑然一笑:“‘四賢家族’,親朋故舊遍天下,說起來誰不翹大拇指!”
“那是!”容輝點頭應承:“相傳他們修爲雖高,可禮賢下士,平易近人,是真正的君子。”心裡卻爲帝君嘆息:“據說封了‘君’就有封地,可以建國。名聲越大,影響越大,威脅也越大。您天天看着這麼四顆眼中釘,也不容易呀!”又向車伕打聽起城中形勢。他出生夥計,說的都是江湖切口,和車伕盤起道來,也沒什麼架子。
車伕難得和大派弟子說上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提着繮繩侃侃而談。車行飛快,穿街過渡,行出半個時辰,纔到港口。容輝得知消息之餘,也不由感嘆:“一個贛州城就有這等規模,南京、燕京,又會氣派成什麼樣子!”結過車錢,瞥眼看見路邊有家“三寶船塢”,微笑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