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璇幫容輝更衣,忽聽梅釵在外室通報:“王爺、王妃,凌霄被那欽差大人帶走了!”
容輝一怔,瀟璇已開口問:“怎麼回事。”雙手並用,幫容輝戴好翼善冠,繫好盤領窄袖赤袍。自己則穿了套窄袖襦裙,戴了整套赤金頭面。
梅釵期期艾艾:“聽大人口裡的意思,凌霄是陳國的長公主,就是國主的妹妹……”
一語出口,倒驚住了容輝和瀟璇。兩個人面面相覷:“堂堂金枝玉葉,怎麼也往這個犄角旮旯裡鑽?”瀟璇心裡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開口就問:“她在哪?”推開鏡門,直出內室。
容輝換了幾套裝,覺得在唱大戲,反而羞於見人,跟在了瀟璇身後。梅釵等人也換了鬆綠色克絲坎肩,窄袖夾襖,馬面長裙。過道中一起福禮,低調中華麗萬方。他先是一怔,豪情直衝胸臆,又樂到了臉上,嘴角直咧到耳根,“平身”兩字脫口而出。
瀟璇聽得心裡直皺眉頭:“這個傢伙,‘平身’也是你能說的?”只見梅釵起身說:“就在前廳,那欽差老爺跪在地上曉以大義,凌霄坐在椅子上睬也不睬。”
容輝也懵了,索性去瞧個究竟。剛出垂花門,已有“無量閣”小廝通傳:“靈山王駕到!”
話音未落,兩人已到前廳。重重拱衛中,果然如梅釵所言。瀟璇走進人羣,沉下臉問:“怎麼回事!”目光刀鋒般睃向凌霄。
凌霄雖和梅釵等丫鬟一樣穿着,卻多出一份貴氣。她坐在東手位上,見瀟璇來了,才悠悠開口:“王兄本欲聯合趙國出兵,於是讓我和親。我想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就混上了山。”寥寥數語,滿不在乎。
“如今的形勢,你也知道。”瀟璇直言不諱:“該做什麼,你更清楚。”說完招呼容輝:“夫君,我們走!”轉身就往“紫薇閣”去。
容輝和瀟璇並肩走在路上,試想如今的形勢,只知道個大概。可該怎麼做,卻兩眼一抹黑。趁着心情大好,索性不恥下問一回:“瀟璇,下一步該幹什麼!”
瀟璇一陣頭疼:“一個‘草頭王’,居然就讓這個傢伙失了方寸!”可身後跟着一大羣人,自己怎麼能教夫君做事!只好委婉提醒:“王府的‘左右長史官’,儀衛司的‘儀衛’,都是正五品銜,夫君可有人選。還有審理所的正負‘審理’,典寶所的‘典寶’,典膳所的‘典善’,良醫所的‘良醫’,奉祠所的‘奉祠’,紀善所的‘紀善’,工正所的‘工正’,這些人,夫君可都有人選。”容輝恍然大悟,立刻思量起來。
一家人在“紫薇閣”用膳,觥籌交錯,自有一番熱鬧。容光蔭封“鎮國將軍”,雖有一千石年俸,能單獨開府。可體面擺在那裡,五百兩哪裡夠花?
周氏早瞄好了“長史官”的位置,吃午飯時商量容輝:“二叔,熟話說‘上陣親兄弟,打虎父子兵’,你大哥年富力強,不如就讓他給你當‘長史官’。”
容輝早有思量,見大嫂話已出口,索性向旁遞了個眼色,待服侍的丫鬟下去,直接商量李蕃寧:“爹,我們這是乞降。那位招撫欽差一來是搬旨的,二來是接大家回陳都享福的。那邊我都談好了,有現成的王府和俸祿,日子也優越些。要是不夠,我每年再從山上抽一萬兩過去。”
衆人聞言肅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又一齊瞧向李蕃寧。李蕃寧若有所思,感慨半晌,才緩緩點頭,又招呼衆人:“吃飯,吃飯,先吃飯。”
李母聽出這“不答之答”,一陣心嘆:“這回倒好,幾個女兒的婚事一起解決了,連找婆家都省了!”可怎麼想怎麼不是滋味。衆人想到從此後“山水迢迢路遙遙”,再動筷時,誰也笑不出來。
容霜沒來多久,倒最看得開。榮耀和容雰聽說要換個繁華地方,卻高興得跳了起來。瀟璇給容雪夾菜,悄聲囑咐:“你在那邊也要勤奮練功,總有回來的一天。”容雪心裡卻似裝了塊石頭,抿着嘴點了點頭。
下午儀仗上山,凌霄乘鳳轎,坐渾抹金銀交椅。李蕃寧乘帳房,坐間抹金銀交椅。李母乘翟轎,其餘人各乘小轎。清道紅杖等一應俱全,浩浩蕩蕩,直下山去。
容輝和瀟璇送父母兄嫂到山門纔回,眼前忽然空了一大片,心裡也空鬧鬧地,索性並肩走回住處。瀟月、瀟娟、梅釵等見二人神色低落,只好遠遠跟在後面。
шωш¤ TTκan¤ ¢ o 容輝仰頭望天,忽然問:“你說他們去了陳都,能住得習慣嗎?”語聲悵惘,已有幾分憂愁。
瀟璇柔聲勸慰,:“放心吧!‘郡王’兩千石年俸,‘鎮國將軍’一千石年俸,‘縣主’四百石年俸。在加上你的,一共六千二百石。朝廷出兩千石,另外四千二百石歸我們自己出。”
容輝沒好氣地說:“有錢就習慣了呀,什麼人!”
“我是說我們每年都能借押運春秋祿米,進都看他們兩次!”瀟璇也不生氣,接着說:“‘冬至’進宮朝賀,就是三次。‘正旦’進宮朝賀,就是四次。‘萬聖節’進宮朝賀,就是五次。給爹孃做壽,就是六次。冬天在那邊過年,夏天再把他們接來避暑,這不就跟左鄰右舍串門一樣嗎?”
容輝一聽,豁然開朗:“對呀,我們再養幾隻信鴿,飛鴿傳訊,還能天天寫信。”
“玩鴿子,石老闆是行家!”瀟璇悄聲告密:“陳都早晨的牌價,他晚上就能知道。送信找他,你懂的……”
容輝一聽樂了,想起石萬鑫和嚴良還等着自己定大事,當下和瀟璇告別:“他們還等着我,我得快點去。今天太陽不錯,你散散步也好!”回頭向瀟月等打了個招呼,大步而去。
瀟璇見夫君精神煥發,也由衷高興,襝衽一禮:“去吧!”心裡卻發起愁來,待瀟月等跟來,又吩咐瀟娟:“你幫我給‘澄國公夫人’去封信,請他做媒人,向陳家提親。”
“提親?”瀟娟一怔:“給誰提親?提誰?”
瀟璇抿嘴微笑:“當然是給王爺提親,就提‘陳凌霄’。”
瀟月也吃了一驚:“她可是嫡出的公主,能給人做妾?”
瀟璇抿嘴微笑,不置可否。瀟娟聞音知雅,翹指讚歎:“王妃就是王妃,高,實在是高!”見瀟月不解,欣然解釋:“陳李兩家聯姻,勢在必行。我們主動表明姿態,陳家斷不會拒絕。凌霄是嫡長公主,也斷不會下嫁做妾。兩家議親,我們的姐夫就不用納陳家女作妾了!”
瀟月蹙眉輕疑:“那不是把凌霄耽擱了嗎?”
“耽擱就耽擱唄!”瀟娟滿不在乎:“反正出嫁作‘道姑’的公主多得是,給她蓋個道觀好了!”瀟璇覺得她“深得我心”,微笑點頭。瀟月暗道慚愧,只盼凌霄知道後彆氣得跳井。
容輝在花廳給管事們分派職司,陸大海當了“儀衛司”司正,領正三品“昭勇將軍”銜。嚴良爲王府左長史官,石萬鑫爲右長史官。“醫房”的張大夫爲“良醫所”醫正,“寮房”首座孫瀟謹暫充“工正所”所正。印信符牌依舊,膳食仍歸廚房。其餘審理、祭祀等事太過繁瑣,非山中武夫能勝任。寧缺毋濫,索性不用。
容輝和瀟璇理順手頭事務後,又往北峰煉功。轉眼過了十一月半。“亞歲”將至,瀟璇趁晚上歇息,商量容輝:“我們今年是進宮朝賀,還是上表遙祝。”
“眼看‘督脈’快通了,就別分心了!”容輝盤坐在山頂羅漢牀上,看見晚風中那單薄的身軀,和她脖頸上閃閃發亮地金項圈,就有說不出的愛憐。
身隨心動,坐過去將她摟在身前,柔聲細語:“爹爹和大哥來信說,他們過得挺好。容雪小丫頭居然和凌霄成了‘閨蜜’,三天兩頭地串門,好得不得了!我們還是先通了‘氣血二脈’,過了‘臘八’再回去吧!”
瀟璇點頭贊同,再見瀟月,就讓她幫着寫了一份賀表。嚴良和石萬鑫聽說容輝不打算進都,又張羅府下官吏,向二人祝賀。‘冬至’那天,闔山管事按品大妝,到前廳向容輝祝賀。女眷則往“無量閣”正屋,向瀟璇祝賀。張燈結綵,歡天喜地。
容輝穿袞戴冕,唱大戲似的跟着視朝、祭祀、賜宴、奏樂。看着是熱熱鬧鬧,其實是亂七八糟。晚上回想起來,的確不倫不類,又商量瀟璇:“是不是該請個懂禮儀的師傅來,專門張羅這些大場合。”
“還師傅呢,那叫‘紀善’!”瀟璇忍俊不禁:“那一套太花哨,一般人玩不起。懂那些的都是些老學究,我們何必跟自己過不去,不學也罷!”
容輝嚐了個新鮮,也覺得以前挺好,於是通傳各處,依如往日禮。凡是進出款項,都由石萬鑫找下家,從“匯豐錢莊”劃賬。管事們就只換了身衣裳,仍如往日當差練功。
轉眼到了臘月,各地大掌櫃回山交賬。果然如瀟月預料,淨賺二十二萬兩。容輝一直記得金州那羣外來者,劃出明年的開銷後,索性將剩餘十萬兩轉入錢莊打本,開始讓石萬鑫收購黃金。自己則和瀟璇勤練靈力,衝擊“任脈”。
“督脈”一通,百脈皆通。兩人再合煉“任脈”等七脈,竟似水到渠成。大雪紛飛,年關將至。容輝和瀟璇仍然薄衫輕着,對掌練功。四周熱氣激盪,雪花也落不到兩人身上。秀髮飛揚,更增飄逸。
這日中午,瀟璇行轉完最後一個周天,靈力如往常收回“丹田”。正要斂氣撤掌,體內靈力驀然鼓盪,反衝周身經脈。她大吃一驚,待想運功壓制,卻使不出半分力氣,只覺周身脹痛,就要爆裂。
容輝覺她氣息有異,忙提“衝氣”護持。可氣門一破,靈力也不受控制,潮水般回涌百脈。片刻之間,全身已不能動彈。兩個人雙掌互抵,四目相接,均難以置信。
山峰上風雲際會,烏雲憑空浮現,霎時罩住了北峰。陰影所及,昏天黑地。烏雲正中,容輝和瀟璇四掌相抵,一個覺得他傳來一股熱流,直衝自己胸臆。心頭先是一麻,麻得發疼,疼得四肢僵硬。
另一個覺得她傳來一股冷流,冷得出奇,絲絲寒意透過肌膚,直侵氣血。非但要凍僵自己的身體四肢,還要吹涼心頭那股熱血。
兩個人相視駭然,苦於不能動彈。那堅定的眼神卻仍似在安慰對方:“別怕,有我在!”“死,就死在一起!”……相互鼓勵,奮力堅持,忽然不適稍減,一個奮力撲進他的懷裡,一個緊緊環抱住她的身軀。
“天公”似見不得男歡女愛,浮冰般的烏雲中更似被加了一勺滾油,驀地翻騰起來。清雲上升,蓋住了峰頂。濁氣下沉,壓到了山腳。清濁相激,天空中火光一閃,一道電弧直闢瀟璇。山腰下風起雲涌,幾股陰風直絞容輝。
兩人身上一熱,還沒反應過來,耳邊一聲霹靂。炸雷爆喝,風嘯厲鳴,震得人頭腦發矇,腦仁欲裂。
“是誰,是誰在暗算哥……你要是沒劈死老子,老子早晚要親手宰了你!”容輝驚慌失措中,一股戾氣直涌上心頭。變強的慾望第一次滋生心田:“強,只有變強,纔不怕被人暗算!”不由抱緊瀟璇,仰天長嘯,勢要跟那風雷較量大小。奮力鼓盪真氣靈力,勢要和天威比試耐心。
瀟璇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緊緊箍住容輝,和他一起提氣抗衡。兩道靈力相互激盪,卻似讓空中雷雲找到了“宣泄口”,閃電一道接一道劈向瀟璇。雷鳴聲中,罡風一股接一股絞向容輝。
一個覺得身前抱着一顆太陽,燙得人皮開肉綻。一個覺得身前抱着一塊寒冰,凍得人血凝氣結。眼前是電火閃爍,耳邊是雷鳴風嘯。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熄滅,“寒冰”漸漸融化……
兩個人在雷鳴電閃中看見對方沒死,心頭稍寬,氣息一散,四肢就不聽使喚。眼前不住發黑,一頭栽倒下去。“哐當”一聲,木折牀塌,兩人身下的羅漢牀竟被燒成了木炭。大雪未停,沾之即融,化作一泓污水。碳渣堆中,只有那項圈下的“寶石蛋”還泛着一層光暈。